湖塘口八月的天气燥热难耐,芦花有点想念涟庙阴阴沉沉的地方,至少涟庙没有湖塘口这么热。她带着胡图躲在屋里歇凉,时不时看一看院门,都已经十天了,水根和东清难道还没有疗伤完毕?
芦花侧躺在床上,胡图睡在她旁边,她一边给胡图打扇一边睡眼迷蒙地透过支起来的窗户望着外面。都说越长大乐趣越少,几年前她还能顶着骄阳和伙伴们肆意玩耍,现在却是多晒一会都觉得难受。反倒是以前老跟在她屁股后面的胜哥儿,县里休学回家来,一刻都不闲着,像是要把在县里念书没玩到的份都补上一样,可劲的在外面野。
傍晚的时候天空的云越积越多,入夜竟然稀里哗啦的下了场大雨,给酷热的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夜里芦花睡的格外的香甜,这还是她回湖塘口睡的最舒服的一次。
夜里的大雨让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趁着气温还没升上去,芦花带着胡图在院子里嬉闹戏耍。宁静的村子被一阵马蹄之声打扰,疾行的骏马吁的一声在院门口停下,芦花抱着胡图好奇地打开院门,只见一人翻身下马,定睛一看是周尘的贴身跟班青山。
青山一脸喜气洋洋,走到她面前,笑道:“胡姑娘,少爷让我来报喜!少奶奶今天凌晨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芦花一愣,随即心中一阵惊喜,一边侧身让青山进院里歇歇,一边说道:“这段时间燥热的很,就属昨天晚上那场大雨来的凉爽,这孩子真会挑时候。”
“是啊!太太和老爷都是这么说的。”青山喜得眉眼弯弯,他手里的缰绳未松,笑道:“胡姑娘,我就不进去了,我还要赶回府里。哦,少爷让我告诉你,你这个做干娘的可要早点去府上。”
新生命出生,府上的事少不了,芦花也不挽留,“你回去告诉周尘,洗三那天我一定去。”送走了青山,芦花抱着胡图进去,刘氏从屋里出来,问道:“刚刚是谁?听着好像说了什么喜事?”
“我干儿子出生了!雪莹凌晨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芦花高兴,吧唧一下亲在胡图脸上,惹得小家伙撇嘴,在她两边脸上亲回来。
这几年,刘氏对俊秀和气的周尘已经很熟悉了,芦花不在家的时候周尘和他媳妇也经常回来湖塘口转转,雷雪莹怀孕的时候都来过好几次,后来还是刘氏说雪莹月份越来越大身子重,担心她路上颠簸,这才有好几个月没来。听说她生了大胖小子,刘氏自然是替她高兴,可这高兴没一会,就看着自家逗弟弟的丫头直犯愁。
“芦花,你看雪莹都当娘了,你却连亲事都还没订,咱们村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嫁出去了,就是几个还没出嫁的,那也是订了亲了。你看你……要不娘帮你看几个?这十里八乡的媒婆都快把咱家的门槛给踩烂了,她们也和我说了不少好的,人品模样家世都是极好的。”刘氏一边说着,一边打探着芦花的神态,瞧见她微微地出神,急道:“只要你愿意,咱们可以好好选选,你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都成老姑娘了。”
就好像是晴天里的一道惊雷,劈的芦花外焦里嫩的。刚刚不是还在说雪莹生孩子的事吗?怎么就扯到她的亲事上面了咧?以前也不是没提过,只不过语气没有现在这么焦急,芦花愣神的功夫,刘氏已经给她细数了四五个家世人品相貌俱佳的人选出来。
人选说了几个,瞧见芦花没有反应,还自顾自的抖胡图,刘氏急了。喊了桃花出来抱走胡图,她拉着芦花面对面坐着,脸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芦花,你老实告诉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你心里有没有人?不能再拖了你知道吗?再拖下去,好的都被人挑光了!”
芦花囧了!她想起离开涟庙时,严喻培在她耳边的轻声笑语,她要怎么说?难道让她说娘别急,说不定来说亲的媒人就在路上了!芦花现在后悔了,早知今日,她前几天就不放彭洪和****回去了,有他们两个在,这事就能被他们两带过去了。
“芦花!想什么呢?说话啊!真是急死我了!”看见芦花出神,刘氏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追问道。
“娘~~”打蛇上棍,芦花顺着刘氏的手赖上去,抱着刘氏的胳膊晃荡道:“娘,这事咱们过几天再说好不好?至少等我去看了我干儿子再说嘛!”
刘氏推开她,谁知芦花跟没骨头似的,赖着不动,推了几次没推开,刘氏捏着她的脸佯怒道:“你还好意思当人娃娃的干娘,都没出嫁的姑娘,要不是周府的太太不计较,你要当干娘还早着呢!”
芦花窝在刘氏怀里窃笑,“名额早订下了,改不了跑不掉。”
刘氏眼珠一转,状似随意道:“回头娃娃认你这个干娘,不认干爹怎么办?”
芦花笑道:“哪会啊!干爹的名分也早就订下了,哪有他不认的份啊?”
“他干爹是谁啊?”
“喻培啊!周尘和他是同窗好友,周尘鬼精鬼精,知道他以后免不了是走仕途的,想用个儿子套住他。”芦花想起当时周尘说这话的神态就想笑。
正笑着,忽然被刘氏大力推开,“你推着不肯订亲,是不是因为严喻培的关系?干爹干娘的,你以为随便叫的么?”
芦花的笑意一下僵在脸上,得意忘形乐极生悲,说的就是今天的她,高兴起来连刘氏如此简单的套话都没听出来。
刘氏握着她的手臂推搡了一下,追问道:“别不出声,今天你不说清楚咱们娘俩就在这一直坐着。”
芦花挣扎道:“娘~”
“少来!我告诉你,你爹现在去地里了,你说也就我一个人听,要是你爹回来了,等他来问,我看你怎么办!”刘氏疾声厉色道。
芦花心尖一颤,支吾道:“没有什么事,你让我说什么嘛~”
刘氏道:“就说你和严喻培的事,我记得他应该也一直没订亲,你们俩到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本没有什么,不过你们要是私通相会,那说出去……。”
芦花脸色一红,急道:“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刘氏当然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是说的严厉一点炸炸她。刘氏缓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你给我说清楚啊!免得娘胡思乱想的!”顿了顿,刘氏轻言问道:“你和严喻培是彼此有意吗?”
芦花眨巴眨巴眼,刘氏眉头一皱,大喝一声:“说话!”芦花惊了一跳,老老实实地点了一下头。
刘氏看着她点头,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先是一喜随后担忧道:“既然你们是彼此中意,那为什么拖到这么大还一直没有见他来提亲?他不愿意?”
芦花低垂的头晃了晃,刘氏心宽不少,随即想到,既然不是本人不同意,莫不是……刘氏紧张道:“那是他家里人不同意?”
回答她的还是无言的摇头,刘氏想了想,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疑惑道:“那是为何啊?你不同意吧?”
依旧是摇头以对,刘氏深吸一口气,抬手一巴掌拍在低垂的脑袋上,“你平时看着机灵,怎么说正事就哑巴了!还要我一句一句的问啊?自己老实说!他同意你同意,他家里不反对,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样?”
芦花揉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发怒的刘氏,支吾道:“路太远……。”
刘氏一愣,没明白,疑道:“什么?”
“许是路太远了,还没到。”芦花的声音大了一点,反正开口了,再说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刘氏垂目思量,路太远?“死丫头!你含含糊糊说清楚不行吗?”
芦花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从涟庙回来的时候,他让我在家等他来提亲!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可能是因为涟庙到咱们这里的路太远!”
刘氏呆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问道:“他……他家人知道吗?”
芦花歪头想了想,应该是知道的吧……严喻培做事一直是有把握的,如果他母亲或者老太太不答应,他应该不会说那样的话。“应该知道吧!我去涟庙没几天,严府的老太太和他娘亲就到了。”
刘氏眼睛一亮,问道:“他祖母见过你了?对你什么态度?会不会看不起你?”
严家还在湖塘口住的时候,刘氏就听胡慧英说了不少严家的事,知道严家是个大门大户,胡慧英那时候就说了,严家不会那么一直落魄下去。现在法令对商人更宽容了,严喻培又当了县令老爷,在刘氏内心深处,她其实不希望芦花和严喻培在一起。家世身份相差太悬殊,她担心芦花和严喻培在一起会不幸福,会因为她没有家世背景被人欺负。
芦花起身坐到刘氏身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娘,你别担心我,老太太和太太对我挺好的。”
“见见面和平日相处是不一样的,他们那样的家庭……唉,要我说啊,你就是找个老实忠厚对你好的人相伴一生,高攀和低嫁,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咱们这样的家庭一夫一妻相守终生,虽说是柴米油盐平凡了点,但是不会有糟心的事。你刚刚也说严喻培是要走仕途的人,要是他将来变心,纳妾什么的,你可怎么办?”刘氏语重心长道。
芦花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她也想过,只是人的情感从来都不是能控制的。几年前水根就提醒过她,那时候她认为自己不会对严喻培产生什么感情,她和他见面的时间不过,总是匆匆,可感情偏偏就在这样的匆匆之下无声无息的生长发芽。
人总要在某些时候坚持一些坚持。
芦花仰起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轻声道:“人的一生几十年,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是我不想因为惧怕未知不定的苦难,而放弃现在的幸福。或者我将来会后悔,可谁又能预言我将来一定不幸福呢?如果我现在放弃,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的,而且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都会遗憾,遗憾为什么选择与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