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刘氏躺在床上,表情有着忧伤过度后的麻木,她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听见芦米进屋也没多大的反应。
芦米将弄好的红糖煮蛋端给刘氏,“娘,起来吃点东西吧。”
刘氏坐起身来,伸手接过芦米递过来的碗,淡红色的汤水里卧着两枚鸡蛋,“怎么弄了两个?我吃一个就够了,一会你也吃一个吧。”
芦米连忙摇头,“不要,我不喜欢红糖那股味,再说了这个是煮给生孩子之后的人吃的,我要是吃了,被水根哥他们知道了要笑话死我的。”
刘氏看见她一脸夸张地拒绝,忍不住笑骂道:“胡说八道,这东西谁都能吃,谁说一定是生完孩子才让吃的?”说着说着忍不住叹气,她哪里不知道三丫头的意思,还不是为了让她多吃。想到这里,刘氏搁下碗,伸手将芦米拉近身,“好闺女,还是你最让娘省心。要是你大姐二姐都像你这样,现在家里的情况也不会这样糟糕。”
芦米脸红了,前后加起来她都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了,要是还不懂事那才叫丢人啊。
刘氏瞟了一眼窗外,问道:“桃花他们走的时候,她婆婆没说什么吧?”
芦米摇头道:“那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大姐挺担心咱们的。”看见刘氏又在想桃花的事,芦米催促道:“娘,别多想了,你现在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事。快把这个喝了,待会就凉了。”
刘氏叹息一声,端起碗慢慢地喝着汤,夹起鸡蛋咬了一口,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芦米急道:“娘,你别哭啊,都说月子里哭多了对身体不好的。”
勉强吃完一个鸡蛋,刘氏将碗交给芦米,“今年该当咱们胡家倒霉,你大姐人老实偏偏嫁到那么个人家去了。你二姐平时不出声,一闹就是惊天动地的。”
芦米端着碗,看着刘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咬牙,说道:“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大姐在那家过不下去了怎么办?”
刘氏木然道:“过不下去?过不下去也要过,只要那家没休了她,她就得那么凑活着。”
芦米应了一声,端着碗出了屋。进了厨房放下碗,芦米看着手心刚才用力端碗留下的印子,暗道,要忍耐!家里经不起其他的风波了!
下午的时候,胡大娘带了一些挂面过来,看见芦米正带着胜哥儿玩。“芦花,带弟弟玩着呢?你娘今天还好吧?吃啥了?”
芦米把手里的石子给胜哥儿,站起身来回答道:“奶奶来了,我娘在屋里躺着,她今天还是老样子,担心着我二姐,中午就吃了一个蛋,喝了点汤。”
胡大娘看了一眼屋里头,抬手招呼芦米,“芦花过来,把这些面拿去放好,晚上给你娘煮点,这个来奶。”挂面交给芦米,胡大娘就进了屋。
“三姐,我晚上也要吃面条。”胜哥儿脏兮兮地手里握着一把石子,另一只手就想摸面条。
芦米连忙将面条抬高,“羞羞羞,这是娘吃的。胜哥儿乖,晚上姐姐给你烧田螺肉。”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芦米是没有闲功夫去捞鱼摸田螺了。好在村里捞鱼二把手是自家二伯的儿子,有事没事捞着点东西就会给她们家送点,谁让芦米是技术开发者呢,当初要是没有芦米,大家还不知道河里石头嘎达一样的东西能吃进肚子呢。
胜哥儿还小,家里的事对他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孩子心性,听见有好吃的东西,立刻就开怀了,满院子兜着圈子,嘴里叨叨着田螺肉田螺肉的。
屋里,胡大娘听见外面孙子的笑声,安慰着老四媳妇,“你心思别太重,儿孙自有儿孙福,二丫头这次不走,说不定下次还是会出点什么事的。她心思深,不比桃花和芦花,她早晚都是要出事的。”
“娘,我怕她在外面吃亏上当啊。平时连村都没出过,这么一下跟着别人懵懵懂懂的就去了外面,要谁被混子骗了,可怎么办啊?”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为人父母真是上辈子欠了孩子们的,从出生操心到死。
胡大娘抱着她,抹去脸上的老泪,佯怒道:“二丫头是宝,其他的是草啊?你为了那么个不听话的,折腾自己折腾丈夫,你看看三丫头和胜哥儿,在你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你这个当娘的是不是也太偏心了点?”
刘氏一愣,抬头看着房门,外面两个孩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胜哥儿乐得咯咯笑。刘氏顿时觉得心中酸痛,她自怀孕开始,除了胜哥儿,对两个女儿都有些淡,这也导致杏花心里有大心思,她都不知道。现在生了老五儿子,又加上杏花的事,更是没去考虑三丫头和胜哥儿。
胡大娘一眼便看明白她的心思,转身唤道:“芦花,胜哥儿,进来陪你娘说说话。”
没一会,芦米带着胜哥儿进了屋,胜哥儿进屋前被芦米拉去洗了手,手上还有点湿。
“娘,你要说啥啊?”
胡大娘对着两姐弟努努嘴,“你娘这才知道自己忽视你们了,想和你们俩亲近亲近。”
胜哥儿一脸懵懂无知,他完全不知道奶奶说的是啥意思。芦米心里却有些感触,但这个感触不是因为刘氏的亲近,而是因为奶奶的开明。
要说胡大娘真的是心思放得开,她也算真的做到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分家后她从来不管孩子们家里的事,大事小事都让孩子们自己拿主意做决定。有时胡家大爷想管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什么的,都会被胡大娘给绕啊绕,绕过去了。
芦米常常在想,这哪里像是乡下老太的气度?简直太现代了!甚至比芦米现代的奶奶还开明!真是难得啊!
胡大娘抱着新出生的小孙子亲了亲,看了看天色,问道:“听说木生去镇上了?那今天木生应该赶不回来。”
“是啊,来来回回,还要在镇上找人,明天中午能回来就不错了。”刘氏也巴不得丈夫早点回来,早点告诉她杏花的消息,最好是连杏花一起带回来,奈何距离摆在那里。
芦米眨巴眨巴眼,看吧,这就是没有手机的不便啊!通讯基本靠吼!
小婴儿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小脑袋不安得转来转去,胡大娘乐道:“这小子醒了,老四媳妇,他这是饿了吗?”
刘氏接过孩子,拿手在婴儿嘴巴边试了试,“嗯,差不多要吃了,我给他换个尿布再喂。”
芦米忍不住头疼,这年头没有尿不湿,小婴儿一律用尿布,一天十几片。刚出生的婴儿屎尿又特别多,总是这边洗完那边又湿了。亏得现在是夏天,洗一洗放太阳下一晒就干了。记得胜哥儿那时候是冬天,整个院子里都是晒他的尿片。
胡大娘一般是在吃晚饭前离开,走之前她跟刘氏说:“慧英估摸着明天上午就能到,到时候让她顾着你的月子,也让三丫头歇歇,没得孩子家家的就一天到晚的做家里的活。”
刘氏知道自己婆婆是什么样的人,疼孩子却不宠,几个儿子女儿都教得好,个个都孝顺,日子虽然不富裕,却也个个过得舒坦。自己那四个小姑子,厉害却不跋扈,温柔有度持家有方。刘氏特别崇拜自己的婆婆,有时真想去跟着婆婆学一学。
“娘,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娘啊,我真羡慕您呐。”
胡大娘笑骂道:“羡慕我什么?我一个糟老太婆,这门牙都快掉了,你还羡慕我。”
刘氏脸色微红,“你看着村里谁家有您这么大的福气,儿女都听您的话,都不用您操心。”
其实这也是胡大娘的骄傲,她辛苦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九个孩子过的好?事实上,她也成功了。虽然家里老头子总说是他们家的种好,但是胡大娘还是很有成就感,孩子们听话孝顺,没有大事让她操心,这就够了。
“这里面的道道多,你让我说我也不会,总的来说你要站在孩子那边想想。就像我和你爹对你们,你们为啥分家啊?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管着你们。”胡大娘看见刘氏想否认,笑道:“我也是当媳妇过来的,我还能不明白你们心里想啥?所以我不管着你们。”你看吧,我不管你们,你们反过来越发会来求着我的意见。
最后一句胡大娘没说出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老四媳妇。
芦米站在一旁表面和胜哥儿一样,对这种大人间的事表示一脸茫然,其实内心深处是惊天动地。
眼前这个大概也就一米五几的小老太太尽然会换位思考!
芦米记得《小王子》里的有这么一句话,“很多大人都忘记他们自己曾经也是小孩。”
很明显,胡大娘——她现在的奶奶,这个小村子里的普通老太,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孩子,是个媳妇。
芦米都想给奶奶鼓掌,太棒了!
送胡大娘出门的时候,芦米忍不住抱了抱奶奶,“奶奶,你是最好的奶奶!”
胡大娘大概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有点受宠若惊,搂着芦米笑呵呵道:“咱们芦花就是会说话,说得奶奶心里可高兴了。”
芦米还想多抱抱,却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跟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朝这边走过来,手里还提着点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