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在内殿里服侍着董媛,安太医稍后便来,因着怕是病人过了病气于明崇,他才内殿里出来,没一会儿安太医便从里头撩开纱帘,明崇凝着脸色问,“董昭仪身子如何?可有什么大问题?”
安太医答:“无碍的,就是受了寒气,多用些滋养的补药调养一段日子即可,还有暂时先不要多走动了,若是再受到寒气,就真真成了病。本来董昭仪身子就虚寒,怕是到时候还会影响到生育,那就不好了。”
明崇先去换了身衣裳,因着身子一向极好,便也未曾有什么事儿。等从宫中过来,这厢听了安太医所言,脸整张都冷了下来,冥思想了会儿才挥手让安太医退下。
外殿里他一人坐着,手肘抵着案几,眼闭着,似是一副头疼的模样揉着额角。
徐公公见状,便叫里头服侍的人都退下,省得扰了献宗帝清净。
徐公公独自上前,压低声音小心问候:“皇上,您要不要进里头去瞧瞧?”
明崇睁开眼抬起头,看向徐公公的眸光深如海底,恁得一股阴冷的气息,令徐公公浑身一颤,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半句。
映春本也是在内殿侍候着,董昭仪寒得打颤,稀里糊涂说起些糊涂话来,崔嬷嬷便叫她出去在殿外等候,映春也不多嘴,便撩了纱帘出去,就见明崇还在外等着,自然就投过去一眼,明崇也恰看过来,映春觉着不说点话不成,便道:“娘娘已无大碍了,请皇上放心罢。”
“如此便好……。”说着明崇便起了身,看样子是要回去了。
“皇上可是要回宫了?”徐公公适时出声。
明崇顿了半晌,道:“朕瞧瞧董昭仪现在如何了。”说着人就往里头走,映春忙上前将纱帘撩开,明崇低身进去,床上的人还哆嗦着,脸色苍白,楚楚惹人怜爱。
他撩起一角衣袍落坐于床畔,伸手先是探一探董昭仪的额头,果然是发烫了,掌下身躯颤抖不已,传到他手心里感触良多。明崇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何必……。”
董媛忽然睁眼,守在帘外的映春和崔嬷嬷也同时互望,崔嬷嬷本想着要进去,映春却伸手阻拦,意思是让她来,崔嬷嬷想想这档子事也麻烦,便就作势谦让一番才让映春去。
映春刚进来就来向明崇福身行礼,这才继续道:“皇上您操劳国事,定是累倦不已,这里还是让奴婢伺候着吧。”
明崇沉默了会儿,便道:“不用,都在殿外等朕宣唤罢。”
他都这么说了,映春无奈,只能道了声告退,纱帘外崔嬷嬷等她一现身就挤眉弄眼,映春摇摇头,示意她都退下再说,崔嬷嬷无法,也就将候着的宫女一并带出去,留明崇和董媛在里头。
这一到外殿,崔嬷嬷才拉着映春与走廊上问道:“皇上可是看出什么了?”
“这个……春儿不好说的,皇上未曾说过什么,咱们也不能就凭着那几个字就以为皇上是看出来了……我想着若是皇上真瞧得出,方才又何必直接将裘婕妤打入冷宫呢?”
其实这一点也正是映春最为想不通的地方,若是明崇方才那二字显然是表明他看出了什么,可既然看出是个局,又怎么会问也不问就叫裘婕妤成了炮灰?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么拧眉深思中,却忽然涌来一股浪潮,豁然将她混沌思绪洗近,让映春自这浑浊中捉摸出几分明白来,若是说——明崇知晓是陷阱,怕一细查就会使得董媛暴露,因此急于将裘婕妤定罪,一旦落实,就再没能分辨的机会。如此一来……于外人眼中,便真是裘婕妤故意使董昭仪落水。
……真的,会是这样吗?映春在心中想罢,也不禁升起几分惆怅,若真是如此,反倒是她多此一举。可若是真是如此的话,董媛的命……却是真好了。对她而言,是个大好消息。
崔嬷嬷见映春一直想着不吭声,便催了一声,映春这才回过神来道:“嬷嬷放心罢,没什么事的,你也瞧见皇上已经将裘婕妤打入冷宫,如今也就没有咱们娘娘的事儿了。嬷嬷也莫要多想,镇静些,真有事儿咱们也控制不得。”
映春这番话说,倒是很想得开,崔嬷嬷心里忧虑,不由地怨怪起映春来,“早说莫要如此做了……诶,这事儿哪里能瞒得皇上去?”
她这心里面可清楚着呢,崔嬷嬷如今也不过就是心里害怕,想要拉个伴儿能够给她接触这种恐惧,不过映春可向来不是适合埋怨的对象。她只淡淡扫了眼自乱阵脚的崔嬷嬷,以一种轻松无所谓的口吻调侃道:“嬷嬷如今这般说可是怨怪春儿当时没能先一步与皇上搭救了娘娘?嬷嬷倒是也不想想,皇上若是真要下罪于娘娘,那一跳又是何须白做给我们瞧?当真以为金龙躯体是不受寒气的,能随意折腾来?崔嬷嬷倒是想到皇上会不会怪罪娘娘,怎么就不想想如今这一遭咱们反倒能敲出皇上待娘娘的真心呢?一味自责,打着马后炮,这就不像崔嬷嬷您的作风了。”
崔嬷嬷这把年纪却还像个新人似的倒是叫映春这一番教训,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眼睛冲着映春一瞪,摆起架势来:“你倒是说得动听,却也不知后事如何?万一皇上心中同娘娘生下间隙,你待是要怎么办!”
映春却是抿着唇轻轻笑起来:“谁不会犯个傻呢?娘娘这般做也是为了皇上犯傻,便是皇上知晓也不会怪罪娘娘……崔嬷嬷这是瞎担心的,咱们倒不如好好想着,往后里怎么让娘娘能在皇上心中拿下更多的位置。这……才是正事。”
终归一个替代品,是持续不了多久的。既然有一个,自然有第二个,哪天真真又来个比董媛更像是德妃的女子,那待如何?这明崇对当年的德妃到底有多少情分在,而今又能在董媛身上持续多久,这都是个问题呢。
她得让董昭仪作为董媛被明崇接纳,而不是作为德妃的影子只徘徊在明崇心外。
崔嬷嬷无法反驳她这话,只得暗带警告地冷声道:“若是这回真出了什么事,你这罪可是逃不掉的!”
映春面上笑着,一派从容自然,然心里难免会打着鼓的,她也揣摩不透明崇的心思,不晓得接下来明崇到底是要罚还是就打算这瞒着过去了……
没会儿内殿里的人就掀开帘幔走了出来,徐公公迎面走上前,躬身问:“圣上可要回宫?”
“起驾罢。”明崇淡淡说了声。
徐公公便拉长尾声,尖声道:“摆驾——”一行人浩浩荡荡随之而去。
崔嬷嬷和映春一道进去里头瞧,宝湘正在床畔候着,瞧见她们便道:“娘娘已睡着了……。”
这一声恰是掐断崔嬷嬷的叫唤,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只得回身作罢,而映春拖着宝湘出来便问:“娘娘是何情况?”
“睡下了……倒是临睡前叫奴婢同春姐姐你交待了句,叫你放心便是。”宝湘如是说,瞧着映春担心的眉眼又补充一句,“春姐姐对娘娘是用真心的,娘娘都瞧在眼里呢……。”说罢偷偷看了看崔嬷嬷,才渡步走出殿外去做事了。
这宝湘不是崔嬷嬷的人?映春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莫不是说……宝湘在对她示好?她朝崔嬷嬷看去,轻声道:“嬷嬷,那春儿就先去外头做事了,娘娘对您最是信任,您留下来陪在娘娘身边最是适合的。”
崔嬷嬷听这话都是顺心,现今董昭仪未醒她再急着也不能问,如此守在旁边待醒来再问也好,如此便挥手放了映春出去。映春当下不做犹豫,转身步出殿外。
心说那边应当来了消息,这果然到傍晚便有人捎来话,于御花园亭中一聚,映春自以为是萃萱带来的人,便也未曾多问就随着领路的宫女,却万万没想到抵达目的地后才骤然心里亮堂,原来叫她来的人,竟会是明秀。
映春本当下就要转身走人的,但明秀那一眼望来,眼巴巴期待渴望的模样让映春心软,连着连动作都不像来前干脆,只得一步一步挪着过去。恰巧彤烟便在随行宫女之中,她眼光看过来,秀眉微蹙了下,这避开映春琢磨的眸光,自退到几十米开外去。
明秀待人都走得没了影儿,左右望望,才急不可耐地一跨步将映春的手捉住,映春刚要抽出,明秀奸猾一笑,“我可听说你要彤烟过去当董昭仪的侍女,若你放手,本殿下可绝对不允!”
这立场顿时便让映春吃得一个暗亏,她咬咬唇,别过脸道:“……一点没有太子的模样。”
明秀哀呼一声:“我好不容易才解了禁,又特意配合着你选个无人的时候,小春儿就是一点不想我么?说起来我送您的礼儿你可都一件没收,真真伤透我的心。”
映春实在对明秀这般死缠烂打的姿态无奈,只得低声道:“……都知道是不会收的,太子殿下却也不气馁,何必呢?再说太子殿下这几月不是没送了……春儿以为,太子您是放弃了。”
明秀顿时大喊冤枉,人还使劲往映春身上凑,只把映春逼得脑袋往后仰着,“太子殿下……还有人呢!”她皱了皱眉,把嘴唇咬得更紧了。
明秀松了手,一副自讨没趣的德行,拢了拢袖子,抱着胸道:“没人了……若有人,自有人来通传的,这儿有条小径,到时本殿下就带着春儿跑走便是,不怕的。”
听罢,映春忍俊不禁,撑不住露出点笑容,明秀却像是捉到把柄来,一探身子鼻尖同她的不过一厘,吓叫映春心中慢了半拍,哭笑不得之余,却也升起些许暖意来。
这太子虽然顽劣不堪,却还是顾着她的,只可惜年纪还是小了些,不够稳重,若不然真投了他,倒也是好的。
“你这般瞧着本太子,本太子可是忍不住的。”明秀灿然笑起来,心情大好的样子,看来真是被关久了,一出来完全是没形的。
映春不免叹息道:“看来太子您是什么都不怕的,那么到时候再被关一次,也是无碍的咯?”
“啧啧啧,瞧瞧,瞧瞧,这女人啊有时候比起男人,都要狠心百倍呢。本太子巴巴地赶来看你,你却说出这番话来,实在要伤透本太子这颗只向着你的赤忱之心……你就说吧,该怎么赔?”
映春侧身走了步,选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边笑便转过头来,柔媚娇软地低声道:“可要奴婢用自个儿来以偿太子殿下的心?”
明秀眼睛一亮,亮中也带起盈盈笑意:“如此甚好,甚好……。”说着一旋身人已近在咫尺,来不及让映春推拒,明秀便将映春整人就拥入怀里,随即一声扬长悠远,带着满足的感叹声,“终又让本殿下抱到美人了……如此,甚好呐。”
映春本挣着的力道不由一软,小小年纪,调情手段却如此高超,真真是历经美人丛的太子。心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映春也懒得挣脱,自有他抱个满怀,看他那副嘴上含笑的模样,映春顿时觉得心头一动,想着明秀这般执着像是愣头青似的直往她这边冲撞,便是捞不得一丝好还是拗着性子,不知怎的,便在此刻浮上些许说不上的滋味来。
“太子殿下就为想这一时的福便什么都不顾了不成?”她慢悠悠地在他感叹声说道,语气平静,难辨喜怒。
明秀的头靠在她肩上,凑近她耳边:“为这一时福气,本太子已是废了不少力气,再多些……那就再多等些时日,可好?”他的气息那样柔和,若春风拂过她耳畔,令映春有一刹的意识模糊,她忽然脑中就想起,明秀是当今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明奕,终究是个大殿下。
那么她……那么她……
映春的心跳得飞快,她不由地侧过脸去,眼角余光落在明秀眸中流转的荧光中,忍不住伸手攥紧胸口。
她该不该,反其道而行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