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就这么一整晚上絮絮念着,念得本来映春产生困意,思绪便也飘荡起来,而突然他弯腰抱住自己时。
夜深霜寒,明秀在床头坐了这么久,定然沾染寒气,这一抱衣裳上的冰凉气息黏住她的后背,让映春猛地打了个冷战,立时便从那困意中清醒过来。而这下意识地一个颤栗,怕同他贴身搂在一起的明秀也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果然,背后的人身子一僵,但没动。
安静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小心问道:“春儿,你醒了?”
映春知道瞒不过去,心里叹一口气,嘴里蚊子似的应了一声。
背后的人像是发出懊恼沮丧的窸窣响声,但是声音很小,大概是极力被他控制住了,半天明秀才松开环住她的僵硬的手,不好意思地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以为,你睡着。”
“你进来时我便醒着。”映春再度打破他的希望。
这回明秀未曾掩饰住那种丢脸可耻的羞愧,低吟一声,“……那刚才,都听到了?”
映春觉着这样的明秀有些好笑,但不可置否,有时如此举动,也说明这个人是真的在乎,不在乎就不会这么在意。被人在意的感觉……映春觉得很奇妙。
心里荡起一圈涟漪,映春的心此刻静下来,但仍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是啊,听到了,一个字不漏的听到了,要不要春儿给太子殿下再重复一遍?”
明秀尴尬地笑着挥挥手,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她是看不到的,立即放下手,不知该放哪儿般藏到背后去,嗫嗫地道:“……那个,春儿可能将方才那些话……。”不等他说完,但听他那半是求饶的口吻,就让映春很想逗他。
立刻打断他的话,“深更半夜,最是记得牢了。殿下想要同春儿一起快活,不想监国,对吗?”
明秀被这映春这番抢白,还如此打趣,万年不曾脸红的风流种子此刻竟破天荒地闹了个大红脸,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我、我……都是说说,说说罢了。”
“那么太子是不想同春儿一起快活了?”她故意省略了后半句话,只指明这句,背后的人像是呼吸重了重,在黑暗中眼睛似乎都在发亮。
明秀盯着她,她说的话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明知她是在玩笑话,明知她就是这性子来的,但一言一语间他都忍不住想要当真。
唯一同她双唇相触的滋味,明秀还记得。
从未有人的唇是那样凉的,冷丝丝的一股气息窜入口里,但和那灼热高温搅拌在一起,冰火交加的感觉更让他疯狂。
又是夜深人静处,过往场景仿佛重叠起来,让明秀神色一晃。
明秀的突然安静让映春觉得狐疑,气氛有异,映春不由地转过身去,当看见灰暗微弱的光圈里面明秀一双亮如夜猫的眼眸时,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眸光她太熟悉,但凡出现,就说明它的主人有蠢蠢欲动的倾向,也说明有人快要控制不住。
至于控制不住什么,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
故此,玩笑点到为止,映春脸色淡漠地道:“太子殿下,过了三更,您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呢?”
一句话便将明秀从欲望的边缘给拉了回来,他压下满腔沸腾的热血,将浑浊的呼吸吐出,令自己神智显得清明了点,这才对上那双正定定瞧着自己,仿佛一眼就看破他心里的眼睛。
她知道的,总是知道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迷恋。
迷恋这种得不到,梦里全是她的滋味。
像发了魔怔那般痴狂。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映春恩了一声,转过身。
这样的姿势宛若一把剑,无情地插入他胸口。
明秀心中隐隐作疼,但他也确实不敢再久留的,万一被发现,最糟糕的人总不是自己。
他是不想母后对她动什么手脚,虽他一向不理会后宫之事,但因涉及到她总会多关注着一些,问了身旁奴才也知道她是董妃身边的红人,母后一向看不惯受宠的妃嫔,当年是德妃,而今是董妃。若要开刀,怕母后第一个就会拿映春来作杀鸡儆猴的对象,到时候连他都保不了她。
可是光一想到她要是没了,还因为自己而没了,明秀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疼得要断裂了。
不能!绝不能让她有事!
强自抑制住这种激烈情感,明秀僵硬地转过身,四肢却像是被什么困住了,怎么都挣脱不了,下一刻就不能动弹了。
气氛一片静谧,映春无奈转头,就看见明秀那古怪姿势,忍不住心中叹息。
她确实是要勾搭着他的,但也没想到这么顺利,而且顺利过了头,这热情倒反教她吃不消。
狠下心一转身,她知此时不能顺他,有种人不下死手,他就不会止步。但只是止步,却不会死心。
她要得就是这种效果。
明秀最终还是走了,耽搁那么久,迟疑那么久,期待那么久,那个人还是个狠心的。
他觉得太窝囊了,一瞬间他在想,干脆要了她罢,这样就不用心心念念,辗转反复却得而不到。可没办法,心里的恶魔最后被压制住了,他是没办法的,对她,怎么都没办法做出那种事情来。那一回就吓得他丢了一魂,想她那般犟拧性子,真那般做了岂不是要毁了她?
心里那样想要宝贝的人,他不能的。
明秀藏在心里边的千头万绪自然是映春感受不到的,但他的压抑映春却明显能察觉。
相对比明奕那日的禽兽不如,如今的明秀简直是纯良得一塌糊涂。
风流种子一旦转性,痴情起来真正专一,顿时就成了正人君子。而那明奕,道貌岸然的君子,看起来不好女色,但骨子里却是名副其实的禽兽。
越是这番对比,映春便越是感叹,若当初带他回来的人是明秀的话,那么此刻境遇又会如何呢?
清早醒来时没睡多久的映春有些困乏,她略施薄粉掩盖眼角下的黑圈,藏住那恹恹气色,左右对照着铜镜几眼,看已得体清爽,这才往董妃的寝殿去。
到了寝殿里头,想着今日就要出发离宫,映春平静的心湖泛开波澜,许久未曾到外头去,这外头如今是怎样的了呢?而今的太守府里,又是怎般境况呢?她还真有那么点想要去瞧瞧的意思呢。
等和宝湘伺候好董媛梳妆,崔嬷嬷已备好早膳,一道出来。看菜色是比平素还要淡了些,映春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用完膳食,大家准备了一下,随后便静候着等待那边传唤人来通知出发的消息。
没一会儿,便有小太监来通传要预备启程,请董妃过去。
带着相应的人朝明崇所居住的宫殿而去,到了殿外,就见皇后淑妃带着她们的人也已经到了,两人互不理睬,像是两队对峙的势力。而董媛突兀的到来打破这场无声的对峙,她上前就先向皇后和淑妃问安。其实如皇后和淑妃是曾经陪过皇上一起出游的,早已是习惯,但董媛是进宫来头一回,且是刚进宫就有机会和春猎出游,由此可见董媛是很受明崇宠爱,不然又怎会带了去?
皇后和淑妃像是找到共同的敌人般,一道看过去,双眸如电又似刀,刷刷射向董媛。
董媛却微笑从容,这笑容她是随着崔嬷嬷早练出来的,宫里头遇到这些个身份比她高的,尽管笑便是,毕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她一没犯错,二没失礼,她们又能寻出什么借口来打她的笑脸?
皇后是看惯这些来往宠妃,当年淑妃受宠亦是如此,若她那么计较,早就吃醋吃得气死。且她本身并不将董媛看在眼里,她这辈子真正在意过的,也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德妃了。
就算是如今的淑妃,她也不过是和她长年累月的斗惯了罢。
但是原先的不在意随着明崇的逐渐失控,却也让她开始留心起来。她并非发现不了董媛和德妃的相似之处,但是明崇是怎样的人。那样一个无心无情,清冷脾性的淡漠之人,难道也会分不清真假区别?错把董媛这冒牌货色当做德妃?至少德妃曾经也是让皇后真心佩服过的,但董媛……小家子味道,同德妃难以比较。
这么想罢,皇后收回针锋相对的眼光,不再去管董媛,也懒得理会淑妃。
淑妃却一眼锁定董媛,暂时斗不过皇后,还不能让这最近风头渐盛的小宠妃点颜色瞧瞧?当年她受宠时可比要风光多了!
这般想着淑妃刚要上前说话,映春忽然将方才董媛脱下的一件披风盖到她身上去,并轻声道:“娘娘,还是穿上吧,莫要着了凉,您也知晓您身子不好……。”说着有意无意地瞧了一眼前方气势汹汹的人,随后便推到后侧低垂了眼。
倒是皇后听到那把清脆嗓音,像是记忆里平静的湖水猛然被什么惊起,不由转头来看。
这时,殿内的人走了出来。
徐景祥公公说着启程的高亢声响将所有人的眸光集中地吸引过去,只见明崇穿了一身常服,面容淡冷严谨,只眸光特意不经意地一转,像是在看皇后这边,但这一幕被细心观察的映春捉到,清楚分明地瞧见明崇的视线是在看董媛的。
但那眼眸里复杂情绪,却是映春看不明白的了。
真是帝心难测,映春心想。
之后就这样出发,马车的空间很宽敞,果然是皇上,便是马车都是大款豪华样式,足以容纳七八个人也倍显空闲,但是皇室自不会同平民那般人挤人的,一个轿子也就三四个人。董媛坐在对面,崔嬷嬷在旁服侍,而映春和宝湘在另一边。
因为马车颠簸,董媛身子不惯,时要呕吐,虽是干呕,却也够呛人的。
一路总算安全过来到了狩猎场,即是春猎出游,狩猎必是主要。宫闱狩猎地方局限,不如外头彻底来一场有趣新鲜。每年年初明崇都会来一趟这里,已成习惯。
因为明秀留下来监国,便也没有皇子比较区别,倒是让几位骁骑将军上去和明奕比一比,自然明崇也是披挂上阵,两父子同竞技。
这边皇后和淑妃占了左边休息,而董媛则在右侧,不在马车里就少了晕眩感,董媛停止偶尔,让随身大夫配了些药房,这边吩咐人去拿药。一路上话梅没少吃,却也难料赶路颠簸,身子会如此吃不消的。
崔嬷嬷皱了眉,满脸担忧,心想这头天就这般模样,后面一个多月可要怎么办?可若因自家娘娘耽搁皇上行程,如此才更惹人非议。
董媛眯着眼躺着由崔嬷嬷伺候,倒显得映春和宝湘没什么事做,便是一旁站着。
她的眸光不经意地随着场上那已经上了马的人影看去,这一众人他最是风姿卓越,明崇还是一向的冷感,明奕换了身骑装,少了几分阴柔之色,
看起来有种骁勇善战的英雄气态,这让映春看得心里一跳。
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确实有种不同滋味。
这时明奕忽然往回看来,眸光在休息区域来往扫视,当落到她身上时,嘴角忽然扯出一丝邪笑来。
那样的笑容,映春看过不知多少次了,心里顿时打了个颤栗。
终于,还是逃不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