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有个细节。”邓雅转了转眼珠子,四处望着,有些欲言又止。
“你说吧,这里没有你们老师同学。”薛队说。
“刘可这个人嫉妒心挺强的,我感觉她总是把管晶梅当作假想敌。因为管晶梅和她一样,也是西北考出来的,但管晶梅长得比她好看,学习又好,所以她们总有种暗中较劲儿的意思。”
“怎么个较劲儿法?”
“其实都是刘可太爱比较。平时班里评个什么,但凡管晶梅参加的,她也必须参加,非得跟晶梅一较高低。晶梅买双新鞋,过两天她必须也置一双。晶梅有时候考试得了高分,你看她那酸劲儿,恨不得人家是作弊来的。但刘可自己又不努力,平时太爱玩儿,经常晚上去夜店、去酒吧,跟校外的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但她又没住处,晚上玩儿完了肯定要回宿舍住,晶梅又习惯早睡,所以两个人总是发生争执。我猜昨晚肯定也是她把晶梅吵醒了,两个人又戗戗起来了,刘可就对晶梅下了毒手。”邓雅说着,竟自顾自掉起了眼泪。
这两个朝夕相处的室友相互怀疑起来。我们一时无话可说。“管晶梅在昨天下午一直跟你待在宿舍,你发现她有什么异常没有? ”我问。
“异常……”邓雅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说,“异常倒是有,她说这两天她总是不舒服,总是头晕,还有点儿想吐。她还给自己量过体温,说有些低烧,我还劝她吃药。她说今天如果再不见好转的话就去医院看看。结果……”邓雅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邓雅就再也回忆不起来什么情况了。我们劝了劝她,然后又去找那位全程不在场的王惜之同学。王惜之是个很其貌不扬的女生,相对来说她倒是比较冷静。也是,她从前天开始就没回过宿舍,几乎没有嫌疑,所以并没有什么紧张情绪。她说她从这个学期开始就和男朋友在校外住,只把宿舍当作放行李的仓库,有时一个礼拜都不见得回去一趟。
“刘可和邓雅这两个人,你怎么看?”她看着我们,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没什么看法,挺好的啊。”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说:“你有话就直说,这里又没有别人。人
命关天,我想你也想尽快找到杀你同学的凶手吧?”
王惜之想了想,说:“因为我也好久不住这里了,所以最近的状况还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宿舍之前的氛围还是可以的,尽管有时候存在一些小问题,但都很正常。成天住在一起,勺子还碰锅沿儿呢,不可能没些摩擦。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像管晶梅有洁癖,我也很抵触这一点,但也犯不着因为这个就杀了她啊。”
我们正琢磨着,忽听门外的一个女生大叫张熹敏过去一趟。我们跟随张熹敏来到 212门口,发现一个女生晕倒在那里,旁边还有两个同学又是端水又是掐人中。张熹敏满头大汗地问:“这又是怎么了?”
一女生道:“范莹莹晕倒了,太伤心了,抬到医务室去吧!”
我们找了人帮忙把范莹莹抬走,薛队问张熹敏:“这个范莹莹是管晶梅的好朋友?”
张熹敏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说:“啊,是,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关系特别好。她在管晶梅的隔壁宿舍,经常去找管晶梅。”
“昨天她也在这栋楼里吗?”
“她……一直都在,好像一整天都没去上课。”
我们又问了几句,但张熹敏说要打个电话,就推门走了出去。他出门后,我看着薛队说:“我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啊?”
“你是指?”
“我觉得这个范莹莹肯定和管晶梅关系不一般,或者说两人有过过节。”
薛队问身后的廖洁:“范莹莹那里有人盯着吗?”
廖洁说:“有,苏玉甫在呢,刚打过电话说还在医务室躺着呢,甚至不太清醒。”
“尸体拉走了吗?”
“法医已经拉到中心去了。”
“行了,”薛队大吐一口气,“先把邓雅、刘可和王惜之这三人带回队里做笔录吧。一定让苏玉甫看好那个范莹莹!”
19 _
回到队里,薛队先在办公室里给我们开了个分析会。会议分析了 212宿舍这几个女生。
首先是发现尸体的刘可。按照邓雅的话说,刘可是个在各方面喜欢攀比的女生,尤其是针对管晶梅。此女虽相貌普通,但吃穿用度都爱讲究,平时还经常光顾夜店、酒吧。在学习上刘可跟管晶梅明争暗斗,但一直处于下风。再加上管晶梅有洁癖,二人之间难免因此产生摩擦,所以刘可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作案动机。
然后就是邓雅。在刘可的嘴里,邓雅是个懒惰之人,平常不拘小节,尤其爱在值日上偷懒,也曾经和平日里比较刻板的管晶梅发生过矛盾,甚至一度惊动学校。可是就目前这种纠葛来看,邓雅好像还不至于有很强烈的动机杀死管晶梅。
至于王惜之,虽然近两天都没在宿舍住,看上去像是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而且也没有谁指出她与管晶梅有矛盾,但她为人似乎很狡猾,好像刻意在隐瞒什么。
薛队说:“从目前来看,虽然不能排除管晶梅自杀的可能性,但至少没人提供她轻生的线索,所以还是要仔细排查,寻找他杀的证据。”
廖洁说:“我觉得还是先从王惜之下手。”
薛队说:“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王惜之似乎对我们把她带回队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有明说,而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说她在现场时已经把情况跟我们说得很明确了,她很少住宿舍,所以对近期的宿舍情况也不太了解。
薛队说:“这怎么可能,毕竟你们同学两年,你又在 212宿舍住了一年多,你怎么可能连你们宿舍里的关系都不知道?这间宿舍里,谁和谁关系最近、谁和谁有过矛盾、谁和谁有心结,这些你会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再提醒你一遍,王惜之同学,你现在是在公安机关,做证是公民的义务,隐瞒事实真相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薛队的这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果然管用,王惜之愣了半天神,然后要了杯水,说:“因为我平时人比较木,谁心里想什么也不知道,更没瞎猜过;但是如果您要是非问谁和谁有过矛盾,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
“你说。”廖洁飞快敲上了笔录。
王惜之说,上学期期末时她们宿舍曾发生一起盗窃案。当时刘可的iPod touch(苹果公司一款便携式移动产品)被窃,先告诉的管晶梅。管晶梅深入推理后,认为被窃前后没有外人出入她们 212宿舍,于是询问了她和邓雅,但没有结果。管晶梅执意认为是内鬼作祟,于是放出话来,说如果一天之内这个人不把刘可的 iPod touch还回来,就报警。
王惜之自知与自己无关,于是十分坦荡。第二天下大课回到宿舍以后,王惜之发现管晶梅和刘可正围着邓雅质问着什么。然后她才知道,这节大课管晶梅和刘可根本没上,一直躲在床下看看会不会有人来还赃物。她们埋伏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发现了从大课上溜回来的邓雅,看她蹑手蹑脚地开了宿舍门,又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然后把那台 iPod touch放到了刘可的枕头下。
被撞破后,邓雅解释,说是前天她一个人在宿舍玩儿刘可的 iPod touch,玩儿了半天忽然想起被子还晒在楼下,于是就一边拿着玩儿一边下楼取被子。她取完被子后腾不出手继续玩儿,就把 iPod touch放到了裤兜里,回到宿舍后就换衣服去体育馆打排球了,完全把这茬儿忘了。直到这天早上才发现原来东西在她这里。
管晶梅和刘可当然对这段漏洞百出的辩白充满质疑。邓雅百般狡辩,然后又十分诚恳地向刘可道歉,但始终强调自己是无心之失。王惜之还从中调和,说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何必再把问题描黑,劝她们息事宁人。刘可和管晶梅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还是把这事儿捅到了政教处。虽然政教处老师为了顾全大局并没把邓雅怎么样,但还是让她丢尽了脸面,搞得她很是恼火。后来邓雅冷静下来,主动请宿舍另外三个人吃了顿饭,开诚布公地谈了这件事儿,一是强调过失,澄清误会,表示自己的无辜;二是希望大家不要揪住此事不放,家丑不可外扬,也没必要因此结仇。当时她们三个人也答应了她的请求,大家以后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有些事儿得过且过,只要下不为例即可。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具体的事儿。自从这件事儿以后,我们宿舍的气氛就没以前那么融洽了。邓雅脾气不好、爱记仇,所以我们从此就再也不提这件事儿了。虽然谁都没说过邓雅是小偷,但管晶梅和刘可还是对她处处设防。”最后她又说,“你们可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儿的,这要是让邓雅知道,她肯定跟我没完。”
“怨不得刘可没跟我们提过这事儿。”我念叨着说。
“那范莹莹又是谁?她跟管晶梅是什么关系?”薛队问。
王惜之脸色一变,说:“这个……我就真不太清楚了。我就知道以前她总到宿舍来找管晶梅,她也不是我们班的,所以两个人具体怎么回事儿我还真不知道。”
“据说这个范莹莹经常来你们宿舍找管晶梅?”
“是经常来,至少在我还在宿舍住的时候是。”
“那她们两个关系到底怎么样你会不清楚?”
对于这个问题,王惜之的意思很明确:第一,以她的性格她从不会关注这些,因为与她无关;第二,她也不会妄加猜测,毕竟是她们两人的私事儿,自己不能信口开河。
询问刘可时,为防止引起她的怀疑,我们故意没有提起那桩盗窃案,而是换了一种方法,成心美化我们对邓雅的印象,诸如夸赞她大方得体、人爽心正等,让刘可心理形成落差,对我们加以辩驳。果然刘可很快听不下去了,对此嗤之以鼻,并笑我们观察能力差,只看表面不重内在。
“我们对她的过去不了解,当然只能凭第一印象了。”我说。然后薛队又想了想,补道:“据我们目前的了解,邓雅还是一个很懂事儿也很识大体的女孩儿,并不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啊。”
刘可犹豫了几秒,叹了口气说那我再跟你们说一件事儿吧——就是那件盗窃案。她所说的与王惜之所述大同小异,看来这件事在宿舍里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推测她们宿舍里互相关系走向的重要依据。
但令我们讶异的是,这个刘可同样对范莹莹讳莫如深。虽然她一再推说让我们去问她本人,但她周旋的技巧远远没有王惜之高超。她话里话外还是流露出一些细节,例如管晶梅曾经和范莹莹好得在一张床上睡觉、在一只碗里吃饭,两人曾经如胶似漆、出双入对。后来用刘可一句话总结,就是“好得太热乎了”。
“热乎得不正常,对不对?”我结合着之前的猜测,又联想到在一些论坛上看到的“女同”的帖子,顺势问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刘可干笑了一下,摆了摆手。
“可是你就是这个意思啊。无所谓,这是你的证词,第一我们会保密,第二我们会继续深入调查,只要你讲的是实情。你记住,有些客观情况即使你不提供别人也会提供,如果因为你故意隐瞒真相而影响了侦查工作,可是有后果的哟。”宋琦哄小孩儿似的朝她笑笑。
刘可好像对宋琦印象不错,可能喜欢这种肌肉猛男的类型,于是也红了脸,老老实实地说:“既然话赶话讲到这里了,我就多说两句。她们两个的确应该属于那种‘拉拉’,而且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你们……没有人说闲话什么的?”廖洁不可思议。
“这其实也没什么,”刘可轻描淡写地笑笑,“她们两个你情我愿,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无非就是卿卿我我一些罢了,而且这种事儿现在很普遍,并不是什么新闻。况且我也不能怎么样,也没必要怎么样。那个范莹莹非常依赖管晶梅,也比较内向、低调,所以倒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
刘可想了想,又说:“不过她们俩最近好像闹矛盾了,好像是管晶梅想跟范莹莹分手。具体因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这几天范莹莹来找她,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爱答不理。”她自己分析着,然后忽然瞪大眼睛看我们:“警察同志,这么说来那个范莹莹很可能是凶手!因爱生恨、为情杀人……”“行了行了,这个用不着你瞎分析,你讲事实就好。”廖洁无奈地摆摆手,“这个范莹莹平时是怎样一个人?”
“她……很内向,但比较随和。平时不爱说话,朋友不多,但熟了后也还算健谈……总之表面上没什么大毛病。她很崇拜晶梅,她们两个大一时就在一起了。一开始还避着我们,后来情到深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范莹莹也比较会来事儿,知道经常出入我们宿舍可能会造成我们的反感,总给我们带点儿吃的什么的,以前还请我们吃过饭。她们还是挺坦荡的一对儿,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
我们等廖洁噼里啪啦地敲完这一段,继续问她:“管晶梅这两天的饮食怎么样?她一般都去哪里吃饭?”
“她一般去食堂吃,但有时候也会抱怨食堂不好吃,就去超市买点儿零食什么的。这两天她说她不太舒服,一般都是让人带饭。”
“都谁帮她带过饭?”
“我昨天早上帮她带过一个三明治和一瓶可乐——不过我可是正经学校的超市买的,当时出来时还碰见王惜之了,她能给我做证,她可是看着我直接回宿舍的,我可什么手脚都没动!”
“那王惜之跟你一起回宿舍了吗?”
“……没有,她没回宿舍。”刘可气短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说,“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犯不着害她啊!”
薛队摆摆手:“行了,你不用太担心,谁也没说你会害她啊。”
询问邓雅时,她也提供了一个情况,就是昨天中午,范莹莹曾经帮管晶梅打过午饭。据邓雅回忆,她中午没吃饭,准备晚上跟男朋友去校外吃大餐,所以一直和管晶梅待在宿舍。而范莹莹找过管晶梅好几次,管晶梅都没让她进来,推说自己不舒服,想好好休息。中午时范莹莹拎来了一袋从食堂打回来的饭,用一次性饭盒装着,说给管晶梅打的,管晶梅当时也没说什么,就收下了。
“管晶梅把那份饭吃了吗?”
“她放了一中午,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吃了。当时我还问她是不是凉了,用不用去食堂热热,她说不用。”邓雅说。
我们大概明白了,昨天一天,管晶梅至少吃了两顿饭:早饭和午饭,而这两份饭都是别人带给她的,能接触到这两餐食物的除管晶梅外还有三个人:刘可、范莹莹和邓雅。如果她们存在杀人动机的话,前两者完全有机会在带饭的途中下毒,而后者则可以在宿舍内趁管晶梅不注意甚至是离开宿舍时下毒。也就是说,最起码这三个人具备作案的条件。
而这三个人,一个是嫉妒管晶梅的人、一个是曾经记恨过管晶梅的人,一个是管晶梅想要甩掉的情人。虽说表面上看来这些恩怨似乎都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女孩儿的内心深不可测,谁也不敢保证她们中间没有一个恨意正浓的凶手。
苏玉甫晚上回来了,带着已经苏醒的范莹莹。范莹莹依旧哭哭啼啼,几乎不能正常询问。薛队进去简单问了 20分钟,她说的情况跟邓雅提供的情况基本吻合,并且她也承认了管晶梅最近确实在跟她闹分手,理由是她们这样下去不像话,也根本不可能有未来,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想一刀两断。近期范莹莹一直想挽回,但于事无补。
苏玉甫给法医中心打了电话,然后跟薛队汇报:“据法医中心初步检验,死者管晶梅应该是死于中毒,他们初步推测毒物是一种叫作四亚甲基二砜四胺的物质。”
“‘四亚甲基二砜四胺’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不是一种鼠药的主要成分吗?”薛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