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在绍兴十四年便与唐婉相结合。在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多情而又美丽的唐婉却才华横溢,与陆游在一起生活时,俩人常常诗书唱和,绣花扑蝶。这种亲密的感情,最终引起了陆游母亲的强烈不满与妒忌,在陆母的逼迫下,曾经横戈跃马,抗击金兵的陆游也只能无奈的签下一纸休书。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他们无力的抗争,种种的哀告均无济于事,俩人终归只能走到“执手相看泪眼”、“劳燕分飞”的地步。
绍兴二十年,陆游已26岁,在一次游览城南禹迹寺的沈园意外地与唐婉邂逅相遇,可此时的唐婉,却已再嫁作他人妇,陆游亦只能“怅然久之”,于沈园内壁上题了一首《钗头凤》后,黯然而落寞地离去: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据后人考证,《钗头凤》词调是根据五代无名氏《撷芳词》改易而成,相传取自北宋政和间宫苑撷芳园之名,因《撷芳词》中原有“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之句,故取名“钗头凤”。“钗头凤”又名《折红英》。六十字,上下片各七仄韵,两叠韵,两部递换,声情凄紧。陆游用“钗头凤”大约有两方面的含意:一是指自与唐氏仳离之后,“可怜孤似钗头凤”;二是指仳离之前的往事“都如梦”,倏然而逝,未能白首偕老。该词饱含怅惘与悲痛,数百年来感动了无数读者,成为宋词中的经典。自陆游之后,这一词牌便为后世文人广泛采用。
我在学生时代,就非常喜欢陆游的这首《钗头凤》,后来又在一处文稿中觅得现代白话文的解析,大致意思我还记得:
“你用那如水的眼眸
为我的灵魂酿酒
遥想南方春色烂漫
河岸边一片绿柳
东风无情吹散美好的回忆
满怀忧怨分离后孤独而悲愁
料来年春天美丽的景色依然如旧
人儿白白地为了相思消瘦
泪水和着期待
把这信笺儿湿透
待桃花纷纷凋落
谁能与你一起赏游
相爱的誓言还在
情书谁给送走”
我想唐琬至死也會想不通,相爱怎么会是一种罪名呢?唐婉在当时读到此词后,便即时和了一首,回去后不久,即郁闷愁怨而死: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黃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我想大多数人都知道《钗头凤》背后的凄怆故事,但记得陆游词者多,记住唐婉词者甚少,这是因为,在古代,女人的地位是比较低下的。我想,既然陆游的《钗头凤》有了新的注解,为什么就没有人为唐婉的《钗头凤》作一番剖白,抱着这种想法,我试着用白话文为唐婉的词作了如下解析:
“炎凉的世态又被礼法的险恶禁锢
我只能孤零零的倚靠在庭院深深的栏杆处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黄昏的小路
枝头上的残花很快便开始凋疏
清晨的凉风吹拂着我的流苏
昨夜梦回缠绵的泪痕还模糊着远方的桃树
展开信笺提起笔来想要对你倾诉
可是又怕被别人知道我对你相思的苦楚
望尽天上的浮云可能捎去我对你的遥祝
物是人非,相隔两地,孤单无助
想起当年我俩诗书唱和,绣花扑蝶的一幕又一幕
可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促
如今重游沈园斜倚栏柱
只能对昨日的追忆过滤在灵魂的深处
被相思折磨的魂魄就像是秋千的绳索
也只能在记忆的滕架上荡来荡去随风飘舞
长夜无眠,角声凄凉,欲诉痛苦
却又只能强作欢颜
内心的愁怨又怎能在人前轻易表露”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辗转川蜀任职,数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在他六十七岁的时候,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事隔四十年字迹虽然已经模糊,他还是泪落沾襟,写了一首诗以记此事,诗中小序曰:“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主已三易其主,读之怅然”,在诗中哀悼唐婉:“泉路凭谁说断肠?断云幽梦事茫茫。”陆游七十五岁,住在沈园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写下绝句《沈园》:“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就在陆游去世的前一年,他还在写诗怀念:“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每当想起这些,我又不禁想起《神雕俠侶》开篇第一卷越女采莲是时唱出的一句歌:“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而在《神雕侠侣》中,李莫愁是武林中人人惧怕的女魔头,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在情感上也曾有过似水的柔情,也是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的至情至性的一个普通女子。“问世间,情是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是李莫愁经常吟唱的一首歌,比较起当时许多敢爱不敢说或是敢爱又不敢争取的人来,她倒是一个率性之人。而她的师妹小龙女,更是清丽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仙女般的人物,对待爱情根本就是发自人类本能,除此以外,甚么禁锢、甚么礼法都无法泯灭她对杨过的爱恋。
在“英雄大会”上,杨过曾大声说道:“我做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姑姑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她做妻子。”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骇人听闻。当时宋人拘泥礼法,那里听见过这般肆无忌惮的叛逆之伦?
当黄蓉与郭靖商议要把郭芙嫁给杨过时,小龙女中又说道:“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当时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站了起来,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她拉着杨过的手,神情亲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你的徒……徒……儿,却难道不是么?”小龙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见日光,因之脸无血色,白皙逾恒,但此时心中欢悦,脸色娇艳,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从前教过他武功,可是他现下武功跟我一般强了。他心里欢喜我,我也很欢喜他。从前……”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天真纯朴,但女儿家的羞涩却是与生俱来,缓缓说道:“从前……我只道他不欢喜我,不要我做他妻子,我……我心里难受得很,只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爱我,我……我……”厅上数百人肃静无声,倾听她吐露心事。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热爱,怎能如此当众宣扬?又怎能向郭靖这不相干之人倾诉?但她于甚么礼法人情压根儿一窍不通,觉得这番言语须得跟人说了,当即说了出来。(摘自金庸原著)
在礼法森严的宋朝时代,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原本是注定要被当时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所放逐的。可是一个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杨过,一个是不通世俗人情、天真浪漫的小龙女,世俗礼法在他们眼中看来,却都和黄药师的“狗屁不通”如出一辙,可是黄药师自称“东邪”,尽管藐视礼法,却也无法做到他们之间的心无挂碍,坦荡纯真的地步。在这一点上,黄药师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西狂”称号,杨过当之无愧。宋人最重礼法,师徒间尊卑伦常,看得与君臣、父子一般,万万逆乱不得,“父死从母”“夫死从儿”的礼法在当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从这里我们倒也能理解陆游为何只能听从母命休掉唐婉的无奈处境了。
其实,生活中除了爱情以外,还有许多东西是我们必须兼顾的。如果一个人在受了爱情的打击下,一味自寻短见,那也是一种不孝。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假若杨过的父母仍健在,杨过是否也会一如既往的不顾一切后果的纵身往万丈深潭中跃下呢?所以,每一种爱情的冲动,都有其特定的因缘背景的。如果我们不了解这种因缘背景,我们也就很难以理解那种爱情散发出的魅力,也很难以理解爱情主角的种种行为与思想。人之所以为“人”,其根本就在于人有七情六欲,人有喜怒哀乐,人若能真的泯灭七情六欲,那就只能出家当和尚了,可是做了和尚也仍然会有欲望,和尚为什么修行,无非也想成佛,成佛就是和尚的欲望。
梁祝凄怆的爱情故事,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少年男女,就源于爱情的得与失的落差。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陆游与唐婉的爱情能在千百年后,依然为人所感动与怀念,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无法相爱相聚的那种缺憾,给人带来心灵上莫名的同情与郁闷。陆游是个理性型的诗人,他知道人生于世有除了爱情以外更需兼顾的东西,所以他尽管感情很丰富,尽管也痛苦,可是他始终无法冲破世俗的礼法去紧紧的握住那双红酥手,只能年复一年的哀悼他心头记忆为他绽放的那株桃花。杨过是一个感性的大侠,虽然幼小失去双亲,但他并未歪曲自已的灵魂。“麻生蓬中,不扶且直;白沙在涅,与泥俱黑。”在完善自已性格的过程中,也明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他也是一个珍视自己感情的凡人,也正因了他无世俗的众多牵挂与顾忌,也就有了洒脱的本性,敢爱敢恨,也就最终能与小龙女携手一生,但最后也只能息隐于古墓,绝迹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