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毕节的第一天起，行署袁秘书长与彝族文化专家王继超先生就频频提到一支极其独特的苗裔族群。据称他们数以千年的生活在封闭的山林，保持着远古的社会结构和风俗习惯，头顶着长近一米、重达五公斤的长角头饰，西方学者都惊奇地称呼他们为“殿下”。
考察完织金洞的第二日，在袁秘书长的精心安排下，说要去恐龙谷，即我们下榻宾馆旁边的一个小山谷，参观一个神秘的溶洞。已有织金洞在前，哪一个还敢称“神奇”，大家都颇不以为然。
恐龙谷实与恐龙化石无关，只是上面的山石像鸭嘴恐龙而得名。谷中的溶洞名为燕子洞，春夏之交燕子会成群结队在此筑巢；洞中有暗河潺潺，水上人工另引一水道，人走10米多高的崖壁隧道；洞上山石有中空，形似一桥，故而形象概括为“水上水，桥上桥，洞上洞”。洞中灯光幽暗，水声隐隐，出口处透下天光，倒映水面，别有一番景致。旅游局杜局长介绍说，这里尚归水利部门管理，没有开发旅游，上世纪80年代因建水电站而发现，我们走过的隧道是为了运输，旁边的水道也是为了发电。
临近出口，远远的有歌声传来，悠扬清澈却低回婉转，听不清唱的什么，只是隐约感觉不似汉族民乐。我们面露疑惑，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甫一出洞口，顿时豁然开朗，蓝天白云，青山碧水环抱，好一个秀美的山谷。眼前一群盛装的少数民族女孩列成方阵，朱唇轻启，放声歌唱，我们不禁惊为天人。最为特殊的是她们的头饰，乌黑的发髻又大又长，中间插着木制长角，可能由于太重便以粗条的白棉布绑扎固定，酷似拿破仑时代的“殿下”。当袁秘书长道破这就是长角发苗人时，陡然间我们的精神还有些恍惚。
长角发苗人
她们唱歌时叉着腰，充分展示着粉、白、黑三色相间的艳丽衣裙，配上她们怯怯的浅笑，合着乐声轻轻摇摆的腰肢，竟别有一番韵味。领头的女孩子下巴尖尖，脸色微黑略泛红晕，大家纷纷赞美她的裙子好美，她不说话只是羞涩地笑。她们的歌声层次丰富，分出好些声部，而伴奏却极简单，只有长筒三眼箫和大芦笙。原本低缓轻快的曲调，配上三眼箫和大芦笙的音色却显得哀婉有余而高亢不足，不像其他苗族音乐那样短促明快。据说长筒三眼箫是长角苗最有特色的乐器，用它吹奏的音乐，低沉徘徊，如泣如诉，大雾弥漫时听来，更是委婉犹如仙乐。长角苗的大芦笙声音低沉呜咽，宛如诉说着战争给他们带来的无尽苦难，据称常用于祭祀葬礼活动。
长角发苗仅有4000人，分住在六枝、织金、纳雍三县交界的大山深处，林深雾浓的12个寨子里，极少与外人接触，相当完整地保存和延续了自己的文化传统。这种传统非常古朴：有十分平等的原始民主；有十分丰富的婚嫁、丧葬和祭祀的礼仪；有别具风格的音乐舞蹈和十分精美的刺绣艺术。他们至今保持着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结构，族群中没有商人，生产生活用品多靠自给自足。虽然生活方式简单，婚丧嫁娶习俗却隆重繁复，尤其是葬礼，这是一个非常重视死亡的族群。每一次的死亡仪式，都是与远古祖先的一次心灵沟通，是一次全族对自己历史和传统文化的复习。
女人是长角发苗文化传承的主体，她们自少年起便要学习纺麻、织布、蜡染、刺绣等技艺，她们头上的长角发髻是黑麻毛线缠以亡故祖先的头发而成。她们单膝跪地，低眉垂首，以手掩面，用这样一种谦卑的姿势欢迎我们的到来。
2008年在中央电视台举行的第十三届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中，来自贵州省织金县阿弓镇化董村的“长角发苗”族青年歌手组合，以原汁原味的少数民族原生态唱法取得了第四名的优秀成绩。人们不仅被其原生态唱法打动，也被该民族原生态装束所吸引。
有山的地方不一定有水，有水的地方不一定有山，有山有水的地方必定独得天地的垂青。当我们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九洞天，这个山水相融，奇妙非凡的地方时，才明白超越了天设地造与鬼斧神工的神奇所在，定然有佛祖与神灵的庇佑。就在大方、纳雍两县交界的瓜仲河上，我们领略到“九洞连环，九重天地，洞外有洞，天外有天”的神奇，既不同于织金洞那样的旱洞，也不是燕子洞那样的水洞，这里山水交融，撼人心魄。
最为难得的是，在九洞天我们终于欣赏到了纳雍县猪场乡的苗族芦笙舞表演《滚山珠》。苗族地区都有芦笙舞，原是祭祖和重要节日上的古舞仪式，逐渐成为日常性的娱乐活动，十分普遍。然而，纳雍县猪场乡的《滚山珠》却对传统芦笙舞进行了极大的改进，丰富以新颖的内容、生动的形式和高难度的技巧，成为苗族芦笙舞中一枝独秀的奇葩，曾多次赴世界各地演出，引起国际轰动。
“滚山珠”原名“地龙滚荆”，又叫“滚地龙”，苗语称为“子罗多”。传说苗族先民大迁徙中，青年后生们奋不顾身地用身体滚平遍地荆棘，为老弱妇孺开辟道路，来到黑洋大箐（今纳雍）安居乐业。人们为纪念那些后生的英勇业绩，模仿他们的动作编成这种“地龙滚荆”舞蹈，常演不衰。舞者姿势矫健，把连绵不断的芦笙音乐与舞蹈连为一体，不论动作如何艰难，舞者总是笙不离口，曲调不断，“滚地龙”之魅力即在于此。
纳雍县猪场乡的苗族芦笙舞表演《滚山珠》
这次表演虽是当地歌舞团体组织，但感觉却更接近原生态，苗族舞者兼收并容地汲取了戏曲、杂技、体操等艺术的一些高难度惊险动作，表现手法大开大合、丰富多彩，跳起来如火如荼，把豪宕强悍的民族性格展示得淋漓尽致，极富民间原生态艺术的无穷魅力。我们惊奇地发现，演员的个头极小，男子尚不足1米6，女孩更似拇指姑娘，1米4的样子，起初还以为是孩子，一问才知道都已是成年人了。
（6）火一样的民族谜一般的过去
彝族，带给世人的会是哪些联想？阿诗玛？火把节？锅庄舞？古傩戏？阿细跳月？大小凉山……大多数人是在云南与四川的旅游资源和文化脉络中了解彝族，而对于地处彝族文化核心地带的贵州却印象模糊。尤其是自古以来就作为彝族聚居区的毕节，在西南边陲众多的少数民族区域中，在一大片眼花缭乱的服饰衣着和稀奇古怪的风俗习惯中似乎更难以识别。
彝族，主要分布在云南、四川、贵州三省，全国有780多万人口。贵州省境内有70多万彝族人，主要分布在黔西北的威宁、赫章、毕节、大方、黔西、纳壅、织金、金沙及六盘水等县市，其中大部分集中在毕节地区。
从织金县城鱼山、东山、财神庙三处景点出来，大方县长李玉平在洪家渡迎接我们上船，水路再转山道，来到这座悬在半山的空中小城。盛大的晚宴上，李县长、旅游局局长黄涛、发改局局长黄琳兄弟俩，把酒当歌、吟诗作赋，一场恣意忘情的宾主之欢，尽显这群乌蒙汉子、彝族儿女的热情豪放。
第二天，前往奢香博物馆，这是西南地区第一个以民族历史人物命名的博物馆。这是一座具有彝族传统建筑艺术特色，形式别具一格的仿古建筑，整个布局结构紧凑，楼台重叠，嵯峨雄浑，气象奇伟。馆中展示的是聚居在贵州黔西北，以大方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古代水西彝族历史文化的辉煌成就。水西的主体区域便是今天的毕节地区。从孔明南征因功封水西彝族首领济济火为王至清康熙年间一千多年中，水西彝族在这里创造了具有浓郁特色的灿烂文化。这里曾产生了彝族政权国家罗甸方国，留下了众多的文物遗址；这里收藏、传承和出版的千万字的彝文古籍文献，反映了彝族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堪称研究中国彝族文化的中心。
水西彝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古老文明的民族。正如费孝通先生指出的那样：正是水西文明发展到一定的高度，才产生了奢香夫人这样的女政治家。
奢香，彝名舍兹，贵州彝族默部水西（今大方）君长、贵州宣慰使霭翠之妻。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霭翠病逝，奢香毅然克忍居孀抚孤之痛，代袭贵州省宣慰使之职。此时，朱元璋正挥兵西南征讨残元旧部。盘踞云南的元蒙割据势力视云、贵、川三省交界处的黔西北为军事要地，暗中与当地土酋勾结。此时彝族势力以水西最大，奢香夫人审时度势，坚持不卷入割据势力的漩涡，主动配合明军进驻，使明王朝实现了对西南边陲的统一，为国家的统一，作出了重要贡献。
据《明史》记载，奢香作为贵州宣慰使，水西彝族土司的首领，还是一位积极维护中央政权的女杰。明初，贵州都指挥使马晔凭借自己是马皇后内侄的权势，不顾朝廷决策，借故辱打奢香，当众裸挞其背，意在激努她，逼她造反，然后借机灭掉水西土司，向朝廷邀功。奢香部将群情激愤，云集军门，要求举兵报仇雪耻。奢香告诫众人，这是马晔的阴谋，他在制造借口消灭水西。奢香忍辱远行，面见明太祖朱元璋，陈述部族心愿，揭露马晔罪行。明太祖赞赏奢香胆识，将马晔严处，另任贤良，与奢香合力同心，迅速开辟了畅通水西的驿道，巩固了西南边防。此后，奢香夫人以政治家的宽广胸怀与卓识远见，开辟九条驿道连通西南，促成贵州建省，聘汉儒入滇传授汉学，送儿子入金陵太学进修，引入汉族耕作技术改革农业，被朱元璋收为干女儿，并盛赞曰：“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
奢香博物馆由黄涛、黄琳两兄弟的父亲发起，黄琳统筹。馆内有6个陈列室，收藏了大量的彝文古籍，涉及彝族的历史渊源、文物古迹、文化传统、生活习俗等方方面面。仔细观看馆藏陈列，知道彝族的历史变迁，自经历了清朝吴三桂剿水西一役，以及后来的改土归流，当地彝文化与中土汉文化已有相当程度的融合。仅从服饰上便能看出，从前的彝人穿裙子，而到了清朝样式竟已似旗袍了，立领盘扣，只是衣襟袖口依然还保留着彝族远古的图案花纹。
有人说，威宁草海是“草的世界，鱼的王国，鸟的乐园”，在我们看来，这里还是净化心灵的天堂。草海，顾名思义，草的海洋，名曰海洋，其实是淡水，是全国三大高原淡水湖之一，常年水面275平方公里，有5个西湖那么大。海底铺满由120多种水生植物组成的大片草场，为40多种鱼类提供了食物，而大量的鱼、虾、蚌、螺及漂游水生物又为180多种鸟类提供了食物。船夫说，草海最美的季节是冬天。每年10月至次年3月，成千上万的珍禽异鸟赶来过冬，到处是鸟叫声，那才叫美。因为不是观鸟季节，我们没有见到“国宝”黑颈鹤等珍稀鸟类。
海子边，水滩上，一场威宁彝族特有的古傩戏“撮太吉”震撼上演。它的震撼力稀释了我们对“草原何以在水下”的无限好奇，只觉得海子不过是奇幻的背景，只是为了衬托这场对祖先的祭礼。
高原彝家的部落历史还停留在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这里与历代王权的正统文化无关，与儒家哲学和伦理教化无关，与诗词歌赋和八股文章无关。这里只有道教发源的原始鬼巫，只有无数的神话传说和歌谣舞蹈。这里有一种纯粹的东方精神，其源头是对祖先、粮食和生殖的崇拜，献祭是这种自然宗教的行为基础，玄之又玄，但始终不灭。
古傩戏“撮太吉”表演
“撮太吉”是彝语。“撮”意是人，“太”意是变化，“吉”意是游戏、玩耍，合在一起的意思是“人类刚刚变成的时代”或“人类变化的戏”，简称“变人戏”。跳“撮太吉”者为男性，其装束奇特，用布将头顶缠成锥形，全身穿黑装，上身和腿上缠有白布带，头戴涂有白泥的木质面具。表演者用粗犷的动作表现初民时期人类的生活，一般在农历的正月初三至十五日演出，主要用于祛除祸祟，祈求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戏剧形式，在中国戏曲史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难怪大家在看完演出后，议论纷纷，说它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它不仅与我国传统戏曲迥然不同，而且与其他少数民族的戏剧形式，包括建国后演出的彝剧，也大相径庭。它算是什么呢？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它是舞蹈，将它译作“人熊舞”；有人则认为它是“彝族的原始戏剧”；有人认为它只是一种戏剧现象；有人认为它只是艺术化了的民俗事象，还不能算是戏剧。总之，莫衷一是。
余秋雨曾在《文化苦旅》中记述了“傩”，并考证：“法国现代学者乔治·杜梅吉尔提出过印欧古代文明的三元结构模式，以古代印度、欧洲神话中不约而同地存在着主神、战神、民事神作为印证。他认为这种三元结构在中国不存在，这似乎成了不可动摇的结论。”然而，他却发现：“如果我们略为关注一下傩神世界，很快就发现那里有宫廷傩、军傩，乡人傩，分别与主神、战神、民事神隐隐对应着。”于是便推测，“傩，潜伏着中国古代社会最基本的几个文明侧面。”
由此可见，“傩”讲述着人类对自然的依赖与敬畏，可算是中国文化的“活化石”了。现代人对这一古老的仪式早已遗忘殆尽，当年余秋雨听到贵州尚且保存有完整的傩戏震惊不已，专程从上海赶来一探究竟。一个个举世瞩目的奇迹被发现，对于长期处于化外之地的贵州意义非凡。这恰恰是对中国主流文化的一次次查漏补缺，一次次反思追问，随时警醒我们，在探寻民族复兴以及走向全球化的过程中，我们丢掉了什么？我们的根又在哪里？
（7）神秘的夜郎失落的文明
2000多年的封建王朝，以中原为叙事主体的历史文献，很少记述贵州发生的事情，即使不能不记，也总是几笔带过。这给后世的史学家们造成了许多难题，因为有许多断链，贵州历史的发展脉络总是连贯不起来。即便史书记录过的人和事，寥寥几段文字，也只能给人一种模糊印象。这也许正是贵州诸多历史之谜，至今尚未破解的缘故吧。
贵州之所以被誉为充满人间传奇的沃土，与它诸多令人神往而又难以破解的历史之谜不无关系。近年来，随着旅游业的勃兴，文化资源开发的热度持续升温，“夜郎”突然一夜之间成为一块炙手可热的文化招牌。人们从厌恶“夜郎自大”，唯恐避之不及，到抓住夜郎这块牌子不放，拼命往自己怀里揽，被历史遗忘的夜郎国，又以文化资源的形式，在当代人的社会生活中得到了复活。
“夜郎就像一块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不管臭或香，都表现出我们对它的盲目与无知，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汉自大’呢？”陈绍举的一席谈话，引起了大家的深思。陈是赫章文物事业管理局局长，同时身兼西南夜郎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对夜郎文化研究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