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面纱在空中旋了几圈翩然而落，室内静得诡异，竟连彼此的气息都凝滞在空气中。
韩子嫣抹掉泪水，捡起地上的衣裳缓缓穿上，难掩的恼羞令她的手指簌簌抖动，连襟带都费了好大功夫才系好。呆呆地颔首站在原地，不看他，等他给自己一个罪名。
僵持对峙了片刻，赵翊冷凝的脸色未退去一分，寒意凛凛的口吻似冰锥刺入韩子嫣的心口窝，“贱人，你不要以为朕来就是想碰你的身子，宫里妃嫔那么多，朕的雨露恩泽根本轮不到你，你今日犯下大不敬之罪，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韩子嫣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漠的眸光落在别处，低沉暗哑的嗓音如晨钟暮鼓，“臣妾还以为皇上是因为元妃胎儿保不住来惩罚臣妾，看来并非如此，若臣妾没有猜错，皇上想从臣妾这儿寻查文成王的下落，竟然是此事，皇上大可言明，臣妾就算不知，也会为皇上到宫外奔走。”
赵翊双眸一眯，“你猜对了一半，朕是来问你文成王的下落，同时，朕也想知道那道圣旨到底写了什么，父皇非要朕抓捕文成王！”
“只要皇上答应臣妾从今往后不再踏入凤藻宫半步，臣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望皇上成全。”
赵翊冷嗤一声，“你不愿意见朕，朕更不愿多看你一眼，你说吧！”
彼此生厌到了这般地步，韩子嫣并不觉得有什么，爱意通常都是在一次次的期盼到失望中消逝殆尽，她对赵贤当初也是如此，不过，没了爱，真是落得一身百孔千疮的轻松。
“那道圣旨是先帝亲笔拟写的传位圣旨，但并不是传位给太上皇，而是传位给文成王。”
“你的意思是……”赵翊一脸惊诧，嘴角微微颤了一颤，“父皇他谋朝篡位？”
“臣妾只是把圣旨的内容告知皇上，其他有关前朝的一切事，臣妾并不详知。”韩子嫣见他沉寂，眉目的怒色全然变成不可思议的惊愕，也难怪他会这般震惊，帝位承继，名不正言不顺，不过，这是皇室宗亲的事，与自己有何干系，摆明自己的立场，免得遭无妄之灾，韩子嫣补充道，“有关圣旨的事，臣妾并未向任何人提起，皇上大可放心，而且臣妾在宫中所享荣华全仰仗皇上，自然明白孰轻孰重！”
“这个文成王，你真不知道他的下落？”赵翊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你牵扯前朝圣旨，又与晋国皇室中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这么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道文成王！”
韩子嫣虽然感情运势不济，但人生道路上却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对于文成王，她自是不愿多理会，也不愿掺和其中的事，当做什么都不知情算了。
“臣妾若是知道文成王的下落，绝不会把圣旨交给太上皇后。”
赵翊明白韩子嫣话中的意思，假如她把传位圣旨给了文成王，皇宫内必然又是一场权位角逐的风波，而韩子嫣站在文成王那边，待文成王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一定会答应她任何条件，那么她就可以离宫，而她没有这么做，应该是不知文成王的下落。
“朕这次就相信你。”
“谢皇上信任臣妾。”
“朕还有一件事和你说，韩越从边关回来参加朕的冠礼，看在他为朕效忠的份上，朕允你与他见一面。”
“二哥回来了！”韩子嫣喜出望外，俨然忘记了在他面前掩饰跃然于脸上的喜色，一扫刚才的阴霾，仿若一朵盛开的桃花，眉开眼笑，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赵翊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好看，弯如月牙的眼眸透出熠熠光辉，嘴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贝齿一露，脸颊竟旋出淡淡的梨涡，活泼中有几分可爱，可爱中又不失温雅，温雅中还带着一丝纯真，他看得入神，不由得痴愣了片刻，难道自己想要的是这样的她，或许以前就是这样的她深深吸引了自己，若不然，自己的心怎么砰然一动？
韩子嫣看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忙敛去笑意，颔首垂目，恭敬道：“臣妾失礼，臣妾谢主隆恩。”
仿若魂归本体，赵翊回过神，傻傻地冲她一笑，眸中淌出显而易见的柔情，连磁性暗沉的嗓音都夹杂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考究。
“你笑得这般开心，为何平日里总冷着个脸？”
韩子嫣不明所以，抬起眼帘，双瞳中映出他奇怪的样子，冷凝与不悦退得一干二净，脸上漫出流光溢彩的温和光芒，明明他们在前一刻还争锋相对战火一触即发，差点揪在一起拼个你死我活，忽然他就变了，这也太不合乎情理了。
但他问了，总要应他，韩子嫣似笑非笑，应该说是假笑，“平日没有开心的事，自然就不会笑了。”
“你见朕为何不能像见你兄长那样开心得笑一笑呢？”赵翊一边温柔的质问她，一边走至到她的面前，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以后对朕也那么笑，好吗？”
韩子嫣吃惊得不知所措，赵翊你到底在搞什么，喜怒无常也不是这么没下限吧？就算秦郎中说你性情大变，也不是这么个变法吧？
韩子嫣不想跟他玩看谁不要脸的游戏，拂开他的手，向后退了退，艰难地张开口，“请皇上别忘了答应臣妾的，从此不再踏入凤藻宫半步，而且臣妾宫里的晚膳怕也不合皇上的胃口，请皇上移驾。”
赵翊的怦然心动还在持续，自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温怒，反倒遗憾地笑了笑，“你还怪朕刚才的行迹？”
“臣妾不敢，臣妾卑微之躯不敢玷污龙体，身为贵妃，却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臣妾该罚，就请皇上罚臣妾独守空房，过完此生。”
赵翊看她没了那发自内心的笑意，竟是这般无趣的说辞，沉了口气，无奈一声叹，“你真让朕失望，朕随你愿，你要如何就如何吧！”
“谢皇上成全！”
赵翊微微摇头，转身走了，原以为这怦然心动会难以自制地促进与她的情愫，不料她毫无领会。
踏出凤藻宫时，赵翊回头望了一眼，暗道：“韩子嫣你真的不想朕踏入这里半步？”
送走那个瘟神，韩子嫣松了一口大气，以后他不再来，日子就舒坦了，管他心里爽不爽呢，自己明日出宫去见二哥最值得开心了，所以用晚膳时，她叫了弦儿，刘和还有两个宫女一起坐下用膳，高兴得不得了。
翌日，韩子嫣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为了不让韩越知道自己面容被毁，她在出门前还是带了面纱。
“娘娘身为贵妃，半年可以出宫一趟省亲，这是宫里的规矩，但出宫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娘娘可要在巳时就回来，奴才会在宫门口等着娘娘。”执掌太监一面为韩子嫣掀开马车的帘子，一面叮嘱。
弦儿插话逗趣道：“有我陪着娘娘呢，娘娘还能飞走了不成。”
刘和咧嘴一笑，俨然把她当成一家人对待，反过来讥讽道：“我是怕你把娘娘给忘了，自己飞得晕头转向，不认识回来的路。”
韩子嫣微笑道：“刘和，你不用一直守在宫门口，等快到时辰再过来，先回去把后院的花圃让她们打理好。”
“奴才知道了，娘娘路上注意安全。”
“行了，回去吧！”
马车由皇宫北门而出，一路驰骋，秋风撩起窗帘，漏进一丝凉爽。
弦儿是第一次出宫，隔着小窗朝外面瞧了又瞧，望着繁华似锦的京城，口里一直絮絮叨叨，“好热闹啊！那些东西好漂亮呢，真想下去，看看那，有卖冰糖葫芦的，还有卖泥人的，真有趣……”
韩子嫣归心似箭，只盼着能早点到将军府，对街上的熙攘，倒是没有多大的新奇劲，就看着弦儿一直歪着脖子眼巴巴地不断惊讶。
马车的速度减缓，韩子嫣撩帘一看，将军府就在眼前，从车上下来，她匆匆拾阶而上，大门是敞开的，“二哥，二哥！”
两声高亢的叫唤，从中庭快步走出来的是王管家，远远就认出了她，“小姐，是小姐，小姐怎么回来了？”
韩子嫣的笑意只能通过那双澄澈的眸子传递出来，王管家看她笑眼弯弯，却蒙着面纱，喜悦之色染上一层不解，“小姐怎么遮面了？”
“王伯，本小姐现在是贵妃娘娘，当然要遮一遮了，二哥呢？”她一边说笑，一边朝里面探头，却不见有人出来迎她，
“是是是，前几日宫里还差人送来小姐被册封为贵妃的消息，老奴都给忘了，是老奴没规矩，都行礼改口。”王管叫说着就要叩拜，韩子嫣赶忙扶住他，“王伯这是做什么，我回家就是小姐，不是贵妃，怎么不见二哥？”
王管家赶紧回她，“二爷去建成王府了。”
韩子嫣咂舌，这刚回来就去旧相识那儿了，连自家妹妹都抛之脑后，真是讨厌。
王管家欲言又止，似乎碍着韩子嫣身后跟着的奴婢弦儿，拽着她到了一旁，低声道：“小姐，二爷带回一个女子，不知是什么身份背景，老奴没敢问。”
韩子嫣眼珠一转，透着几许俏皮，“原来二哥带了二嫂回来，怪不得去王爷府了呢，我马上去瞧瞧。”正欲走，反被王管家拽住了衣襟，又听他轻言轻语道，“小姐去了可别乱说，那女子半遮面，不给人看，老奴怕不是正经家的女儿，怎么能当小姐的二嫂。”
韩子嫣敛了笑意，露出一丝惊愕，与自己一样遮面的女子真的挺新奇的，不会面容也被毁了？韩子嫣摇摇头，急切地想一探究竟，又不想弦儿知道太多事，便让王管家给弦儿几两银子，把她打发到街上去玩。
幸好王府离将军府不太远，韩子嫣徒步一刻就到了。
奇怪的是，平日里大门敞开的王府，今日竟禁闭森严，门口还站着四名护院侍卫。
韩子嫣还未迈上两级台阶，就被走下来的两名侍卫横驾刀剑拦住了去路，不等她表明身份，侍卫们异口同声，“今日王爷不见客，请回！”
“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贤雅郡主求见，或者说是娴贵妃也可以。”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对韩子嫣打量了一番，自是不敢确定，便让身后的一个侍卫进去禀报。
须臾，从大门里走出来的竟是小蝶，见到韩子嫣，飞奔扑进她的怀里，眼泪簌簌而下，嘴巴一张一合，不清晰不连贯的发音，韩子嫣大致能听得出来。
“小蝶好想小姐，小姐在宫里可好？”
韩子嫣使劲地点点头，“很好，你呢？好吗？”
小蝶一边搀着她的手臂走进去，一边很费力地断断续续地发声，“小蝶一直留在王府做下人，王爷对小蝶很好。”
见她说话不利索，韩子嫣听得模棱两可，也就没再继续问她，与她走进中庭，见到一行人坐在那儿纷纷站起来迎接自己，有赵贤，文成王，秦香儿，自己的二哥韩越，还有个和自己同样遮面的女子，韩子嫣激动难以自持，竟喜极而泣。
“妹妹！”韩越疾步上前，把韩子嫣拥在怀里，双眸湿红，沙哑道，“二哥没用，让妹妹受委屈了。”
韩子嫣摸着泪，朝他背部捶了几拳，“二哥都不疼嫣儿了，回了京城，竟然带着别的女子跑到王爷府里。”
韩越松开他，嘴角含笑，把遮面的女子唤过来，女子一身茜色素衣，发髻普通，远山眉黛，一双眸子倒是温暖如春，可这装扮并不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倒像是农户人家的女子，透着几分清秀。
“你认出她是谁了吗？”韩越煞有介事地问她。
韩子嫣蹙眉仔细端详了几遍，摇头道：“认不出来。”
“二哥不逗你了，你们一块摘下面纱认识一下。”韩越并不知韩子嫣被毁容的事，只是听说皇上将她砍首示众的事，所以一进门才说她受了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