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点多，春秋航空的A320终于停在了桃仙机场。说起来，丁一凡对沈阳不算陌生了。在没认识萧楠之前，他回家最喜欢的中转地就是这里。家乡不少的同学大学毕业之后，或者根本没有读过大学的，也都在沈阳找到了一份工作。
既然来到沈阳，就免不了让此行变成了老同学的聚会。他在离开上海之前，早已想好了这几天要怎么安排。那些平日里在QQ上暧昧的对象，这一刻就变成了近在眼前的真实形象。丁一凡实在要感谢萧楠对他平日隐私从不过问的良好习惯。自从签约落实了工作后，如果大把的时间不用来和萧楠真实的恋爱，必然在虚拟的网络和别人恋爱。怕孤单，怕没人爱，怕出海以后没有足够的记忆去回味，这个心态让丁一凡有时并不认为是错的。他不是没想过，等到毕业后就和萧楠分手，可开始的美好和萧楠的决心加上他优柔寡断的性格，让他觉得分手这两个字要是能开口，那他就是个畜生。所有男人在想要脚踩两只船的最初，都很想一心一意，只是这世上诱惑那么多，一不留神跌进去，就不再能受控制。他不过是个虚荣心有点强，什么都想要的孩子，面对那么多选择，谁才是那个他想要过一辈子的人，他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回家前，他和家人就说过，他打算要去沈阳待几天。丁母知道丁一凡这一次去了沈阳除了和那些老同学一一告别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去见方雯。
那么这个方雯是谁呢？这说起来还得倒退到丁一凡刚确定自己工作的时候。方雯本来是丁一凡高中时候的同学，高中毕业后很多年都没有再联系了，也忘了是谁牵的头，就在这个丁一凡回家休假的十一，丁一凡的高中好友秦宇在一个聚会里也一同叫来了方雯，大家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就算有了开始。那时候方雯正经历了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爱情，看到老同学丁一凡之后有些惊呼自己怎么没早点注意这个高中时有点自闭只喜欢学习不爱说话的男生。有意无意，两人在那次聚会后就频繁地联系起来。比起萧楠，方雯好像更可爱一点，加上是老同学，不需要有什么复杂的追求过程，远距离的恋爱谈起来不用像真实的陪吃饭陪逛街来的那么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甚至敲敲键盘就好。方雯在得知了老同学丁一凡自从签完了工作马上就要出海的消息之后，既开心又担心。她只听说海员这个工作要经常不在家，丁一凡说起他未来要出海的航线，听起来好像真的好遥远，不过这样说来，经济也不成问题。丁一凡也许诺，以后两个人成了家，可以不回老家，在大连买套房子，远离公婆的繁琐，等什么时候赚够了钱，就不跑船了，下陆地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干干………这样的描述，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未来充满希望。既然这样，就算是现在职业有点不那么理想，就算是要先过一段“守活寡”的日子，又算什么呢？为了不干扰丁一凡在大学最后的“奋斗”，方雯尽量不会在白天打扰他，毕竟她白天也是需要上班的，只能晚上发发短信，打打电话。方雯自然是不知道丁一凡在大学里居然还谈过恋爱的，当然也更不知道有个萧楠的存在。很快，两个人在短短的三周时间，就打得火热了。这一次的沈阳之行，对方雯来说就是一锤定音的一战。
期盼了整整几周，终于等到丁一凡的方雯因为他的到来特意请了三天假。一切水到渠成般发展得特别自然。不同于方晓鸥的火热风骚，更不同于萧楠的矜持与挣扎，方雯在床上的表现让丁一凡意想不到。“等春节我就带你回家见父母。”方雯听到这一句话更是吃了一剂定心丸。整整三天，似乎他们哪儿都没去，一个疯狂地索取，一个不停地给予。对方雯来说，那是天上掉下来砸出的幸福，来得飞快可又是那么顺理成章。她觉得这就是传说中命中注定的幸福，又像是做梦一般。方雯和萧楠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一个采取着放风筝的态度，一个却不安地想控制。方雯一次无意摆弄丁一凡的手机，一条方晓鸥发来的短信让方雯起了疑心。她立马拨过去，没有压制自己的怒火，直接质问他们之间的关系。方晓鸥也并不客气，坚定地说，她才是丁一凡的正牌女友。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方雯顷刻有点崩溃。可是她还是希望丁一凡给她一个解释。也许女人都是如此，心总是跟着身体走的。她不相信丁一凡这个老同学会拿这样的事儿开玩笑。
丁一凡已经不是第一次解释类似的事情了，他安抚方雯，方晓鸥本来是他的前女友，后来由于家人反对，才没有在一起。方晓鸥一直放不下，她纯真而幼稚，慢慢等她从那个梦境里醒过来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什么都会过去。总有天，方晓鸥是会忘了他的。
在方雯的将信将疑中，丁一凡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他竟然是那么的想念萧楠。他知道他又一次对不起他的楠楠了。在沈阳的三天，他其实每天晚上都会给萧楠打一个电话，有的时候是在卫生间，有的时候是借口出去买东西的便利商店。当听筒那头传来萧楠那平静而温暖的声音，他心头浮上一丝安定。他知道她要迎接的是期末考试，在她固定的自习室里看着专业书。他提醒她早点睡觉，别忘了喝牛奶，晚上还要好好地盖上被子。他有时会愧疚，为什么萧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哪怕被抓到也好，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分开，可他又不愿意担负花心大萝卜的恶名。
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好几个人吗？就像《鹿鼎记》里的韦小宝，每一个人他都爱？不，肯定有主次，他承认他心里一直有个位置是萧楠的。他想为自己的风流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成龙大哥不是有那句经典的话？也许，他也不过只是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不希望萧楠知道，也许那样对内心纯粹的萧楠来说太残忍了。
回家后，丁一凡几次和父母明示暗示，他有女朋友了。丁母一时糊涂，是那个还在上海读书的城市女孩萧楠？还是高中同学方雯？或者，是没事总往家里打电话给他的小学老师方晓鸥？丁父在知道丁一凡的左右摇摆后，怒不可遏。私下问丁母，这三个女孩莫不是都和丁一凡有了不一般的关系？丁母听完丁父的一番话也不禁紧张了起来，想不到从小一直当乖孩子的一凡居然因为在上海读过了大学就变得如此风流和前卫？农村虽不比城市，可这些年来，未婚先孕奉子成婚的事儿也早就见怪不怪了。真若是先上车后补票也无所谓。问题的关键是，现在的婚姻法也不允许犯重婚罪啊。他丁一凡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能妻妾成群。更何况，谁又能甘认作小？
其实丁母对这三个女孩全无好感，丁父更是。先不说那个看起来就疯疯癫癫的方晓鸥。听儿子描述，方雯家庭条件似乎不怎么样，何况没多久就和儿子搞在一起，想必也不是什么老实的主儿。再想那个经常被丁一凡提起的城市女孩萧楠，仿佛是无所不能的观世音菩萨，人小鬼大，单不说相貌一般却能让儿子有阵子神魂颠倒，就说那城府看起来就不是一般的深。谁知道这女孩到底图他丁一凡什么？再加上听丁一凡自己说，他一直和萧楠是清白的，想必也许这两个人倒真的只是大学里过家家一般的耍耍。丁父开始教育儿子，眼下才刚刚毕业，或许等他出了海，再回来之后，三个女孩都不会再等他。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的，这个时候的儿女情长一点用处都没有。丁父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明白儿子只是需要一段段的爱，来弥补空虚而无助的内心。从小丁一凡就在一个缺少父爱的环境里长大，丁父长期在外跑船，慢慢疏离去教育儿子。直到有天发现儿子长大了，一切却好像有点晚了。幸好是男孩，作为农村人的思想，他倒不觉得这样的风流有什么特别坏的影响，占便宜总比吃亏强。丁母也觉得，这代表儿子在这方面有魅力。只要目前女孩们不找到家里来闹事，那么儿子的这般游戏倒是暂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困扰。丁父则觉得，这实在有损家风，至少也得先把最不靠谱的萧楠甩掉。
尤其看着丁一凡每晚三番两次地往上海拨电话给萧楠，丁母也实在忍不住想发作。“你到底是不是还和那个城市女孩在一起呢？”“是，妈，你就让我打吧。她现在准备期末考试呢，就算说分手，也得等她考完试吧？这也是她的最后两个学期了，很重要的，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打击？”
看着儿子这样不忍，丁母也觉得急着逼他们分开有点不人道。都这么长时间了，就不差这一时了。
这一天，丁一凡格外的兴奋。因为他那个无所不能的如机器猫般的“女朋友一号”萧楠结束了考试。不但如此，她还贴心地寄来了一张可以省钱的情侣卡。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电话费过高而承担不起了。他们除了吃饭就是打电话，换了两块电池讲到手机发烫为止。这时候丁一凡才发现，自己也许最在乎的还是这个他曾经花了好长时间才追到的萧楠：“再过几天，我就过去见你的父母吧。咱们先策划商量一下，你在我走之前多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萧楠听到这句话马上有了属于她自己的计划。她要提前买好优惠的各种旅游景点的门票，她要提前想好给丁一凡找一个安全又便宜的住的地方，她要想哪里是最想和他分享的饭店和电影院，甚至，她还想送他一个上船前的礼物。她也推掉了好多闺蜜要约她逛街的邀请。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正式迎接丁一凡融入她的生活。
这个晚上她早早地吃完晚饭，一边在想怎样才能让丁一凡上船前的“毛脚女婿”见面活动顺利圆满，一边哼着歌洗着碗。丁一凡用情侣卡的号码拨了电话，彩铃也唱得轻快“小酒窝长睫毛，迷人得无可救。我放慢了步调，感觉像是喝醉了。终于找到心有灵犀的美好，一辈子暖暖的好，我永远爱你到老。”多么温暖又轻松的曲调。
“楠楠，吃过晚饭了没？”丁一凡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下什么决心。可是，又能是什么决心呢？上午他们刚刚甜蜜地聊到要见双方父母了。萧楠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轻声的嗯了一句。“楠楠，楠楠，我们不可能了。我………我们………”丁一凡忽然抽泣起来，那声音像是感冒了吸了一下鼻子。“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和我开什么玩笑？”
“楠楠，就是，我和我家人说过了。他们不同意。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该怎么办？”哭声变大了，萧楠一下子愣住了。放下手里的碗，呆呆地从厨房走进她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楠楠，我不想和你分手的，真的。可是，我………我………”显然，丁一凡哭的已经有点接近崩溃，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一般，凄惨地哭出声来。
没等萧楠完全反应过来，电话里面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又坚定的男声。那夹杂着乡村口音的男人，显然是丁一凡的父亲。
“姑娘啊，我就这一个儿，我养他不是要他离开我的，你听说过养儿防老吧？我和他妈妈商量过了，我们是不会同意他因为你离开家乡的。你是读过大学的人，应该很聪明。我这老头，就是不通情理，就是封建家长，从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将来凡的媳妇，必须是我老头儿见过并且亲自批准的。听说你是城市女孩，你以后会遇到很多比他优秀的男人，所以，饶了我的儿子，好不好？”
“叔叔，您听我说，我和丁一凡是真心的。您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是不？您就成全我们吧。我已经想过了，将来有条件了，把您二老接过来，或者，我也不是不能去你们家那边。您为什么要拆散一对有情的两个人呢？除非，我和他完全没有感情了，我才能答应您的要求。不然，我不会放弃的。”
“姑娘，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你一个城市尖尖儿的，能来我们农村？那是不现实的。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马上断了。我不知道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要是我们出点钱给你点补偿也可以。你想想吧！”
听到这句话，萧楠忽然怒火中烧，想不到这老头儿居然如此蛮不讲理。她也顾不得个人形象了，声调马上激动得调高了一个八度。
“叔叔，麻烦你把电话给丁一凡，我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可不要再黏黏糊糊了。”
“我跟他说清楚，就不黏糊了。”
丁父无奈，只好把手机又给了丁一凡。丁一凡的声音这时低了很多，而且还有点哑。许是刚才一直在哭的缘故，他已经激动得无法平静而完整地说一句话了。
“我们之间吵过架吗？”
“没有，我们从没有吵过架。”
“我哪里不好吗？”
“没有，你没有哪里不好。”
“那你以后就真的决定回家，连你签的公司都不在乎了？”
“我爸说，回到家乡好发展，以后大不了我交点违约金就好了。”
“你考虑清楚了，确定是要和我分手对吗？你确实不爱了是吗？”萧楠一步步地逼问，到了这个问题，丁一凡忽然回答不出来了。僵在那里。电话也不知道忽然被对方的丁父还是丁母给强制地挂断了。萧楠听到的就只有那掉线了的嘟嘟声。
全过程里，她居然冷静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房间里一片死寂。她的父母正在客厅里看着电视里热闹的综艺节目。
不一会儿，丁一凡传了一条短信给她。上面写道：“今天的事态有些特殊。请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要真的和我说分手。不要。”
夜深了。这注定是个不容易踏实入睡的一个夜晚。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萧楠忽然想到，这么久和丁一凡在一起，居然忘记了原来还有一种分手理由是父母不同意。而讽刺的是，不是她有着稳定工作希望女儿将来幸福的父母不同意，却是丁一凡那远在农村老家的父母不同意。
高中时候，她印象最深的一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讲的便是封建家长活生生将两个有情人逼到绝路的故事。难不成，新社会了，他们两个还要演一次《孔雀东南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