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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从上海到巴黎(9)

“把你和他的故事说出来吧,我愿意倾听。”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轻声地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我和亨利结婚那天。”

林海吃了一惊,难道竟和电影里拍的一样吗?

玛格丽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流传着许多关于我和拉莫尔的不同版本的故事,但我绝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的人。”

林海明白她的意思了,只要看着玛格丽特的眼睛,就知道她绝不是传说中的荡妇。她与拉莫尔之间的爱情,原本就是纯洁和高尚的,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贞节。他幽幽地问:“你也经历过‘圣巴托罗缪之夜’吗?”

“对,那是个血腥的恐怖之夜,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忆那个夜晚。”

“你和拉莫尔就是在那夜相爱的吗?”

“也许是吧,我和拉莫尔的关系是非常秘密的,尽管后来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因为我和亨利纯属政治婚姻,本来就没有丝毫的感情。”玛格丽特似乎还隐瞒了许多,很快就跳到了最后,“真正下令逮捕并处死拉莫尔的,其实是我的母后。”

“你还记得拉莫尔被处死那天的情形吗?”林海的心也绷紧了,他知道自己可能触到了玛格丽特的痛处,于是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你可以不说的。”

“让我说—那是1574年4月30日,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拉莫尔在巴黎的广场上被斩首。当时我就躲在广场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当我再一次看见拉莫尔的时候,他已经身首异处了。我买通了刽子手,得到了拉莫尔被砍下的人头,在暗夜中的巴黎街头,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抱着爱人的头颅匆匆走过。当我来到蒙特马尔高地的小教堂时,我的白裙已被头颅的鲜血染红了,我感到四周飘荡着无数幽灵,在坟墓中为我们吟唱着挽歌,我含着眼泪将人头埋在小教堂的地下,而我的心已跟随着拉莫尔一同被埋葬。”

听完了这一大段心灵独白,林海觉得自己也到了1574年的巴黎,他的人头也已经被砍下,正在玛格丽特白衣飘飘的怀中,缓缓穿越黑暗而阴冷的街道。

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四百多年的忧伤:“是的,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死掉了,第二天我就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四百多年过去了,我失去了时间与岁月,直到现在我重新遇见了你。”

林海颤抖着后退了半步:“不,我不是你的德·拉莫尔,我也不是四百年前的法国人。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林海!”

“你不是很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相遇的,这是四百年前就注定了的,我们要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遥远的地方重逢。”

玛格丽特缓缓靠近了林海,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就像黑暗中爬出来的章鱼,紧紧地抓住了林海。

他们的脸庞也越来越近,寂静的房间里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还有对方的呼吸。

越来越近……

突然,电灯一下子暗了,屋子里变得一团漆黑。

就在林海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时,灯光忽然又亮了起来,但没隔几秒钟灯又暗了。电灯就像抽风似的,不停地忽明忽暗了起来。

玛格丽特的脸庞时而被灯光照亮,时而又笼罩在黑暗中,每次光线闪烁的时候,林海都能发现她目光里的恐惧。她紧紧地靠在林海身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林海也手足无措地盯着电灯,那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看起来像是电压不稳,这在电线老化的房子里也是常有的事,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诺查丹玛斯来了。

在墓地鬼火般的灯光下,玛格丽特战栗地说着那个名字:“诺查丹玛斯。”

就在林海的心如铅般沉重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夜半鬼敲门?这暗夜里的声音是如此可怕,差点敲碎了他的心。

玛格丽特也抬起了头说:“他来了!”

他们的脸庞在灯光下忽暗忽明,宛如两只惊弓之鸟,而外面的敲门声依然在继续,持续不断,宛如夜晚的涛声。这“地狱之声”渐渐包围了整个老屋,从窗玻璃上、天花板上、地板上似乎都传来了这种声音。

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后,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外面那重重的敲门声,猛烈地撞击到他的耳膜……门外的人究竟是谁?或者说门外是不是人类?

这时玛格丽特大声地喊了起来:“千万不要开门!”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赶忙把桌子搬了过来,死死地顶在门板后,然后任由外面的敲门声继续。

玛格丽特已经躲进了他的怀中,林海再也没有顾忌地搂住了她,此刻他们都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尤其是林海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下一分钟死去。他只感到玛格丽特的身体不再冰凉,她是那样火热而颤抖,就像搂着一只受惊的小猫,黑色的长发沾在他的嘴角,一股淡淡的味道渗入心脾。

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吗?如果就这样两个人抱着一起死去,是不是也挺浪漫的呢?虽然没有拉莫尔血染的头颅,也没有巴黎暗夜的灯火,但在诺查丹玛斯制造的彻骨恐惧之中,林海似乎窥到了玛格丽特最真实的眼神。

在幽灵般闪烁的灯光下,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那是临死之人最终的倾诉,根本不需要半句语言,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那可怕的敲门声忽然停止了,电灯也恢复了正常。林海像是刚被救起的溺水者一样,缓缓睁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额头已满是汗珠。

玛格丽特也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电灯,还有玻璃窗外的黑夜,停顿了片刻说:“他走了?”

诺查丹玛斯走了吗?林海轻轻地放开了玛格丽特,他又走到房门后面,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老屋里的空气依然接近窒息,他和玛格丽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面面相觑地等待着,等待诺查丹玛斯再度来临的时刻。

然而,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电灯始终都保持着正常,门外再也没有响起声音。林海终于放松了下来,坐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着。

但玛格丽特冷冷地说:“诺查丹玛斯还会回来的。”

这句话立刻提醒了林海,谁知道那个幽灵什么时候还会来呢?他重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步,忽然想到了下午在超市里买的东西。

林海急忙把那些胶带和钉子拿了出来,先用榔头把钉子敲在窗户的重要位置上,等于把窗户给固定住了,然后再用胶带封住门窗的缝隙。他连阁楼上的老虎窗也没有放过,那些厚厚的胶带几乎把窗玻璃都遮住了,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的光线了。然后他把桌子顶在门后,就算再用力都不能把门撞开。

最后连林海自己都摇了摇头,他差不多把老屋做成了密室的样子,或者说更像一个密封的古墓。

玛格丽特苦笑了一声:“你想把我们都埋葬在这里吗?你能躲得过今晚,明天又怎么办?”

这时林海的精神都快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们还有明天吗?”

玛格丽特不再说话了,她低下头说:“早点休息吧,我累了。”

十分钟后,林海爬到了阁楼上,他看着被胶带封起来的老虎窗,忽然想到了“作茧自缚”这个成语。

已经是半夜了,他静静地躺在小木板床上,刚才那可怕的经历,使他很久都无法睡着。

林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暂时忘却刚才的恐惧,然后重新梳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一切,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那一幕幕场景如电影画面般转过,他想起了自己身处的这间阁楼,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中午,想起了老虎窗下发现的羊皮书卷。

不,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十年前挂在这里的玛格丽特画像、关于“路易九世之谜”的羊皮书,全都发现在这间阁楼里,而这些东西都是爷爷留下来的吧?

今天他已经发现了,爷爷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曾经在法国巴黎留学,学习的是美术。而玛格丽特的画像和羊皮书,显然都和法国历史有关,这一切都指向了他的爷爷—林丹青。

会不会和爷爷在法国留学的经历有关呢?

如果真的有关系,那也许就是林海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在黑暗的阁楼里大口喘着气。

他想到了那位远在巴黎的人。

昨天给那边发了E-mail,不知道收到了没有,不能再等到明天早上了,老天给林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现在就要告诉他!

林海拿起自己的手机,很快就找到了那位作家的号码,用力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波转瞬飞出了小阁楼,直上遥远的星空,跨越几万公里和无数个国家,直抵遥远的Paris……

雨依然没有停。

看着窗外巴黎清晨的雨,我已经心急如焚了,总不能把大好春光耗在这里吧。于是我打定主意—雨中游巴黎。

上午九点,我带上一把伞走下大楼,胖胖的女管理员已经和我很熟了,我用新学的几句法语和她打了招呼。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我坐地铁直奔Place de la Concorde—协和广场。

走出地铁站不远,就见到了那片古老的广场,在靡靡细雨中静默着。因为下雨,游人不是很多,我很惬意地撑着伞,在Place de la Concorde上漫步,听着细雨敲打伞面的声音,如果身边再多个美女就好了。

协和广场建于路易十五时代,大革命时期相当于北京菜市口,路易十六、玛丽王后、罗兰夫人还有罗伯斯庇尔,都在这里走上了断头台。不禁让我想起当年罗兰夫人那句临刑前的遗言:“自由呵,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施行!”

自从看了大美女苏菲·玛索主演的《卢浮魅影》,我就开始向往协和广场的古埃及方尖碑了—这是1831年埃及统治者穆罕默德·阿里送给法国的礼物。

方尖碑果然非同凡响,周身雕刻着歌颂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看到这里我就想到了羊皮书卷,凡是我们不能解读的古代文字,其实就和密码差不多了。广义而言,人类的文字本来就是一种密码符号,那么在这些密码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也许本来并不是秘密,但因为历史的流逝而成为了秘密。当年路易九世也去过埃及,曾经在那里做过多年俘虏,他看到过方尖碑和金字塔吗?

离开协和广场时已是中午,随便在路边吃了点,我便赶去法国的橱窗—香榭丽舍(Champs Elysées)了。

其实就是从协和广场走到凯旋门的这段大马路,直译过来就是“爱丽舍田园大街”,但我更喜欢“香榭丽舍”这个名字,因为这四个字在汉语里太富有古典诗意了。终于走到LOUIS VUITTON的门口,才发现雨中排了很长的队,反正我本来就不哈洋货,看一眼就拜拜了。

走到香榭丽舍大街的西头,就看到大名鼎鼎的L’Arc de Triomphe—凯旋门了,从这里辐射出十二条大街,据说地下就是巴黎最大的地铁转换枢纽中心。

从凯旋门出来,趁着时间还早,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巴黎荣军院,同时也是拿破仑的安葬之地。1821年5月5日,拿破仑·波拿巴死于流放地圣赫勒拿岛,他的遗体被运送回国安葬在巴黎荣军院,由战无不胜的法国军团战友们陪伴着他长眠。

在荣军院的圆顶之下,我随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瞻仰这个曾经震撼欧洲的人物。拿破仑的骨灰安放在六个不同材料做成的棺材内,外面是一个红色的花岗岩石礅,十二尊胜利女神像环立于石棺上方,象征法兰西人民团结在伟大英雄的周围。

从荣军院出来,雨差不多停了,门口有许多流浪汉,看来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平等。正好对面有个人过来,与我迎面撞了一下,他赶紧说了声:“Excusez-moi!”

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时我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听不懂那是什么话,只见一个坐在路边的男人冲向了大街,前面撞到我的那个人也在撒腿狂奔。

我赶紧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果然钱包不见了踪影,原来刚才撞到我的人是个毛贼!我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飞快地向前面追去。而前面也在上演一场追逐戏,撞过我的男人在前面跑,后面紧追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而我则跑在了最后面。

终于,我目睹了一幕法国版的“见义勇为”,那个小偷已经被压在了地上,“见义勇为者”大声斥骂了他几句,从他手里抢过了我的钱包。这时我也跑了过来,“见义勇为者”回头站了起来,把钱包交还到我的手中。

这时我才看清这位好人的脸,没想到我居然还认识他,就是那天在塞纳河边的桥洞底下,给了我一把破洋伞的“法国丐帮”。

世界真是太小了啊。

他也微笑了起来,用那“不堪入耳”的英语向我比划着,大意是他早就看出那毛贼不怀好意,那“三只手”的一幕正好被他收入了法眼,他是法国的有为青年,自然要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维护巴黎的旅游形象啦。

正当他这么比划着,那个小偷已经趁机脚底抹油溜走了。不过我已经查看过钱包了,里面什么都没少,八百欧元现金外加一张信用卡,更重要的是我的护照。

拉着这位法国见义勇为好青年的手,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碰上小偷已是难得的遭遇,再碰上这位丐帮英豪出手相助,钱包失而复得,这实在是缘分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他:“What’s your name?”

他回答说:“Jack.”

这名字在英文里念“杰克”,在法语里就是“雅克”,许多法国男人都叫这名字。

虽然我和雅克的英文都惨不忍“听”,但似乎很快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雅克又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英文,意思是我还记得在塞纳河边遇到过你,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就这样我交了一个法国丐帮的朋友。

我原本想要谢谢他的,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欧元钞票,但他却笑了笑,死活不肯收,真个是法国版的活雷锋啊。

经历这惊险的一遭之后,我离开了巴黎荣军院,也变得异常小心了,把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的,让梁上君子们无从下手。

还是坐着地铁回伏尔泰大学,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座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看着旁边哪个人具有小偷的可能性。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林海的号码。

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了?难道是遇到危险了?

虽然是昂贵的国际长途,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

果然是林海的声音,万里之外的他显得很紧张,但声音却非常轻,似乎是故意压低声说话的,在这巴黎的地铁里更加听不清楚了。我只有大声嚷嚷着问:“喂,林海,我已经收到你的E-mail了,知道了你碰到的情况。现在我住在巴黎伏尔泰大学,已经把羊皮书交给奥尔良教授了,他们非常重视羊皮书里的内容,正在解读文字,你就放心吧。”

在我大声说话的时候,引起了地铁车厢里其他人的注意,他们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都对中国话很好奇。

林海在电话那头颤抖着说:“你没事就好,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和羊皮书。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诺查丹玛斯可能已经发现我了,他很可能会杀死我的。”

最后那句话我总算听清楚了,平时我打电话从不会一惊一乍的,但此刻我也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没胡说!现在玛格丽特就在我阁楼下面,我差不多已经把老屋给封起来了,那个幽灵真的快要来了。”

“你打几十块钱的国际长途,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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