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遇见花蕊夫人之后,孟昶觉得世界上只有花蕊夫人才是真正存在的,至于其它一切事物,包括他自己,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或者说它们存在的价值只在于能不能让花蕊夫人感动。孟昶忘了法律,忘了医学和物理,也忘了他是蜀国的皇帝。直厂到大宋朝的军队包围了成都。其实如果孟昶不是整天围着花蕊夫人起腻,大宋朝的军队绝不可能打到成都。因为蜀国的士兵虽然不是当时最勇敢善战的,但却拥有当时最先进的一武器。这些武器全都是孟昶亲自设计的,当然那是在他遇到花蕊夫人之前的事了。蜀国士兵手里的刀枪都经过孟昶的改装,砍起人来轻便凑手,而且即使在水里砍人都感觉不到一点阻力。这是因为孟昶在改装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流体动力学。蜀国的士兵都随身带着一个牙套,牙套的外面是用水银和锡箔做的小镜子。白天打仗的时候把牙套带上,看着冲上来的敌人,他们就使劲吮牙,用小镜子去晃人家的眼睛。等到敌人冲到面前的时候,大多已经被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也有个别聪明的敌人,冲锋的时候闭着眼,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冲到了蜀国的队列里,所以还是只有挨打的份儿。孟昶还发明了一种铁猪。这个东西个头不大,能自己瞎跑。跑到敌人的阵地里就从嘴里喷出火来,最可恨的是,喷完火还能朝着人家“呸、呸”地吐吐沫。自从遇到花蕊夫人之后,孟昶再也不理会军队的装备了。士兵手里的刀枪都生了锈,牙套都污涂涂的不能反光,铁猪也因为年久失修变成了一个个铁疙瘩。有个别还能动的也已经分不清敌友,总跑到自己的阵营里放火吐吐沫。于是,大宋朝的军队轻而易举的打到了成都城下。这里有一点要补充,大宋朝的军队绝不是打不进成都,他们只把成都包围的原因是纳闷—蜀国人把成都包起来干什么,一行为艺术吗?
一个太监气喘吁吁的把成都被围的消息告诉孟昶。孟昶听到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能感动到第几个层次?”听了这个问题,那个太监就放心大胆的给了孟昶一个大嘴巴,然后又补上一句:“你丫有病啊!”孟昶被大嘴巴打醒了,然后毫不犹豫地跑进库房,穿上了多年没穿过的盔甲,手持宝剑冲上了成都的城墙。一边冲一边还琢磨:“这么干她应该会感动吧。”在我看来,孟昶还没有彻底清醒,我要是那个太监,就再给他一个嘴巴。至于两个嘴巴他能不能醒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可以多出一口气。孟昶的盔甲也是多年前他自己设计的。当时蜀国的军队还拥有最先进的武器,所以孟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站到战场上,因此他一点也没考虑过这幅盔甲的实用性。盔甲的材质是厚厚的硬纸板,纸板外面包了一层金箔纸。这么干纯粹是为了穿起来轻省一些。现在到增添了一个新的好处,就是没生锈。孟昶手里的宝剑虽然不是纸做的,却是空心的。所以拿在手里虎虎生风,但一点也不费劲。因此,孟昶看起来像个金甲天神,实际上不堪一击。
当孟昶站到成都城头的一瞬间,他就傻掉了。
看着城外层层包围的宋军,孟昶先是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在感动花蕊夫人这件事上,孟昶从没气馁过,因为他以为自己有的是机会。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后天。在这件,事上,孟昶充分展示了他的耐心。当他站在成都城头的时候,一下子就明白了城外的宋军一定没有他的耐心,当然也不会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而且他还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感动花蕊夫人了。于是,孟昶高高地举起双手,手里的不是宝剑,而是一面白旗。花蕊夫人在皇宫里看到了孟昶举起白旗的动作,心里说:“我真没看错人,早就知道他不是个男人。”城外的宋军看到了孟昶举起白旗的动作,心里说:“原来真是行为艺术啊。”
十六
孟昶的一生可以清晰地划分为三个阶段。遇到花蕊夫人之前,孟昶每天忙着数不清的事,并沉浸于其中的快乐,所以我觉得应该他是个快乐的人。遇到花蕊夫人之后,孟昶每天忙着感动花蕊夫人,他也许觉得自己快乐,也许觉得不快乐,但在我看来他应该一点都不快乐。在成都城墙上举起白旗之后,孟昶便傻掉了,傻掉之后的他是不是快乐我就不知道了,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傻掉后的孟昶每天坐在开封城的寓所里发呆。他的眼睛只盯着天空中的一个地方看,眼睑上挂满了眼屎。头发因为好久不曾梳洗,粘成了一片一片的,脸上的油腻也积压了厚厚一层。后来,他的头发和脸上慢慢长出了青苔,看上去好像一个绿色的人。孟昶的嘴角不时有口水流出,顺着长长的胡须落在衣服的前襟上。衣服里的身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走近的人都要摒住呼吸,否则准会恶心的吐出来。只有花蕊夫人在面前经过的时候,孟昶的眼里才会发出一闪光亮,但只是一闪而已。从没有人注意到,而且也没有人去注意。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孟昶已经傻掉了。
傻掉之后,孟昶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变成了一个累赘的东西或一件恶心又麻烦的事。仆人们每天按时把饭菜放到孟昶面前,等到下一餐的时候,再用新的饭菜换掉旧的。换掉的旧菜也许用了一些,也许一点也没动过。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堂堂大宋朝这点东西还是糟践得起的。在给孟昶换饭的时候,也许会闻到他身上臭得出奇,然后仆人们就把他的衣服一件件脱掉,给他洗洗屁股之后,再换一套新的衣服。新的衣服不用多久,前襟又会湿上一大滩。
没人去问孟昶为什么会傻掉,向一个傻子问问题本身就是件傻事,而且一个人已经傻掉了,那么他为什么傻也就不再重要了。
不过我不相信孟昶真的傻掉了,在我看来他只是觉得无事可做而已。在成都城墙上举起白旗的一刹那,或者更早一点,在决定举起白旗的一刹那,孟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除了傻掉,已经无事可做了。
我也不相信孟昶是在真的发呆,他一定是在回忆花蕊夫人天使的脸。我们知道,在孟昶还是蜀国皇帝的时候,每当他达到了第三个层次的感动,心里会非常沮丧。我想就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当然他可能没想到会失去蜀国,但至少想到了可能会失去继续感动的机会。所以当时他就把花蕊夫人的每根头发、每根睫毛、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脑子里。这样看来,孟昶又不是无事可做了,他傻掉的原因就变成他能做的只剩下回忆了。
十七
从成都到开封整整走了两个多月。就是在这两个多月里,花蕊夫人觉得自己被赵匡胤征服了,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赵匡胤长什么样。
说实在的,故事一讲到这儿,我的心里就特别别扭,我实在不愿意看着花蕊夫人爱上别人。也许是因为我就是个活得比较二的人,所以就自认为活得二的人只应该爱上活得二的人,而赵匡胤二不二我可不知道。不过故事还得继续下去,我总不能现在告诉你故事已经结束了吧。
花蕊夫人的囚车大得像一座房子,在囚笼里不仅可以站直腰,跑上一圈都没问题。整辆车包括车轴和木钉都是用檀木做了,散发着优雅的香味。每根木料都经过细致地打磨抛光,,外面还包了一层穿插了银丝的锦缎。花蕊夫人一眼就看出这种布料比她身上的要名贵得多。因为她锦缎里的银丝只是单纯地穿插在丝与丝之间,而囚车锦缎的银丝却被编成了芙蓉花和桅子花的图案。花蕊夫人的手和脚上戴着小巧轻便的木枷。木枷是梨木做的,也包了锦缎,但没穿银丝。不过连接手枷与脚枷的锁链是白银打造的,非常纤细的银环一个扣着一个,在活动的时候会发出哗哗响声,好像一串铃挡一样。从成都到开封的两个多月里,花蕊夫人一直被关在巨大的囚车之中。在囚车里,她依然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依然戴着嬉皮笑脸的银制面具。花蕊夫人曾经琢磨:“要是有人逼我把锦缎和面具去掉的话,我就咬舌自尽。”但押送她的士兵并没有这个要求,相反他们还准备了大量用银丝锦缎做的衣服。每当花蕊夫人需要沐浴、更衣或方便的时候,他们还会把囚车的队伍停下来,毕恭毕敬的把备好的衣服递给她,然后在檀木囚车外面挂起用银丝锦缎做成的帷帐。从没有人敢向帷帐里偷看。
孟昶也坐在囚车里。与花蕊夫人相比,孟昶和其他朝臣就显得太可怜了。他们的囚车其实和平常的囚车一样大,但在花蕊夫人大囚车的映衬下,就显得格外窄小,在里面站不直身又躺不下去,所以只能坐着或蹲着。囚车的材质也很一般,就是用刚砍下的松树绑成的,树皮都没有剥去,所以靠在囚笼的栏杆上会被搁得生疼。他们的手和脚上铐着粗重的铁链,粗重到抬手挠痒痒都会累出一身汗的地步。有不少囚车里的朝臣向押送的士兵嚷嚷:“都是俘虏,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听到这个,押送的士兵一就会举起手里的皮鞭,没头没脑的朝那个多嘴的家伙抽去。他们都经过专业训练,每一鞭都从囚笼的缝隙间穿过,正好打在里面的人的嘴上。只有孟昶呆呆地坐在囚车里一声不吭,一脸傻笑。每当花蕊夫人看到囚车里傻笑的孟昶,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恶心。
在孟昶举起白旗的时候,花蕊夫人以为自己这辈子算是完蛋了,而且还觉得自己活得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虽然她还不明白什么是成功,但在她眼里,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成功的指望。至于失败的原因,花蕊夫人毫不吝音的全部归咎于了孟昶,要不是这个矮胖子把自己当成ET的话,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