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厅散后,裴湛是最后几个从里头出来的,一眼就看见站在庭中穿着月白色衣裳的身影。他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忽见一道低柔的声音,“王爷……。”
裴湛循着望过去,说话的那人也站在庭院下,和那抹月白身影隔了不多多远的地方。
正是覃览知。
她在这严寒中等了许久才望见他,心中不觉得一酸,“王爷,那……我怎么办?”她原本就只是来给裴湛送沁妃娘娘给的密信的,哪里知道皇帝会突如其来得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将她也一道关在了里面,出不得。
“你放心……晏王府不会连累覃三小姐的。”裴湛望着她沉着的说道,并未上前,但这磁性的声音仍旧是叫人心中安稳。
咬着自己的下唇,覃览知面色并未见好转,就如同这样的安排并不能叫她放心满意一样,“王爷是要将览知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王府吗?”
裴湛未有一语,这是最妥当的方法。
“王爷。”覃览知吸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在王府这外面,皇帝早就布置了探子,只怕王爷就算将览知悄然送了出去后,也并不能保住览知往后一人在京都的安危。”
“你若是……。”裴湛摇了摇头,他心思缜密细致,早已是料到了她顾虑和此番话的言下之意,“若是带你一道走,只怕孤往后连累的就是你全族人的性命。”
覃览知低头沉默,在原地用脚尖踢着白雪,似乎是思付了一番后才慢慢的走了过来,“览知从来都喜欢赌,请王爷成全览知。”她近到他跟前,要稍稍抬头才能去仰望着他的眼睛,但是此刻她双眸中的神情……装满了热烈的希翼。
若是有了潮州霖临公的支持……
裴湛再次低声问道:“你可是……想仔细了?”
覃览知点了点头,眉眼间再坚决不过。
裴湛深深望了她一眼,说道:“那……览知你和孤一道走。”
得了他亲口唤出的“览知”二字,她脸上都洋溢着欢悦,恍若其他什么事情都已经不在重要了。
“来人,带覃三小姐下去休息。”他吩咐了后,越过覃览知的身侧,朝着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走了过去。
这抹月白色衣裳穿在那人身上,越发叫人觉得她通身都是清冷的气质,“在这多久了?”这句话从他口中极为自然的脱口而出。
余音不断,裴湛再去仔细品味一番,又觉得……太过于熟稔和亲昵了。
然而,那人听在耳中却并没有觉察到有丝毫不同寻常的情愫在里头,轻声回了句“不久”。她转过头来时,好像还在为着什么事情纠结着,半垂着眼帘,喃喃道:“时间仓促,肆肆怕描色偶人……。”
“不打紧。”裴湛低声打断道。
而那边,覃览知正被一个婢女带着走远去,她到底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裴湛和肆肆站在一处挨得极近的在说话,方才甜蜜一点点消褪,又觉得十分酸涩。她一扭头,默默继续跟着走了。
裴湛与肆肆同去独院,此刻便是并肩而行的聊着,“那日那铁盒中的东西你也亲眼见过?”
肆肆坦言不讳,点了点头,当日她确实是打开了看过,要不然也不会知道这上有着日息谷的图腾。
那东西并不多大,裴湛自从打开了铁盒便是一直自己带着。
此时,他从袖中翻出了这东西摊在掌上,是块大约一手长短、两指宽的白玉柱。裴湛沉眸看了几眼,才轻缓的说道:“这东西的形状,正和寻仙枕底下的缺口一模一样。”
寻仙枕?
肆肆蹙眉想了一想,无奈着道:“其他事情肆肆知道的甚少。”
寻仙枕,也不过是她在愁山馆的时候才第一次听见这东西,委实是不知道这和铁盒内的东西会有关联。
要想知道这两样东西之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现在还缺了寻仙枕这一关键,但却很是难得。裴湛早前就已经开始留意寻仙枕,无奈沣帝也极为看重那东西,搁在寝殿床榻上日日夜夜枕着,并无下手或是偷梁换柱的可能。
而如今,刻不容缓的形势就摆在眼前,离开京都前要取得寻仙枕,看来是再无机会,只能等到来日再好好计划了。
“孤今日问了去烬话。”裴湛蓦然开口说了这话,声音温温的。他厚底的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莎莎的细末响声,只有他们二人在这条道路上走着,静得很。
“嗯?”肆肆等了半晌都没有听见他继续说话,好像这话后并没有任何的下文,他只是为了告诉她这样一事情。她默无声响的叹了一口气,“王爷的高烧退下去了吗?”
此刻,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仿佛从白日到黑夜只要一瞬的时间。
裴湛好似浑然没有听见她这问话,而是顾自又说道:“你那楠木盒中的凝膏万万不得用了。”这话也是无头无脑,像是没有缘由蹦出来的。
原来,他们两人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
“王爷。”远处有府中下属引着一顶织锦团密纹墨蓝斗篷而来,“王爷……。”来人是惊鸟。
而随在他后面的人还未站稳,就已经是忍不住喊道:“湛儿。”
裴湛怔在原地有几分惊诧,他的身子恰巧在一堆斑驳树影中,叫人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流转着什么样的神情。
“母妃……。”这两字终究是从他口中轻轻的吐露了出来。
那墨蓝斗篷的人上前了两步,但这距离仍旧是离着裴湛很远,并不近。她缓缓的倾俯下身子,将笼在斗篷下的东西搁在了地面上。
而那东西外面裹了一层锦缎,倒是显得四四方方的。
搁下了东西后,她只眸色复杂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转身就走。
裴湛喉头微微耸动,“来人……。”
惊鸟抬眸疑惑似的看着裴湛,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吩咐。他素来跟随在裴湛身边,自然知道此刻的吩咐,大约都是和这位深夜出宫来王府的惜桦太妃有关系的。
“将太妃拿下!”
裴湛最终是咬牙将这话命令了出来,说得很绝,没有一丝犹疑。
那即将要离去的奢贵背影果然是闻言一顿,回转过身来,眉梢都带着极其不可置信似的!“湛儿!你怎可如此……!”
肆肆站在侧面,能看见裴湛虽是将此话说得绝情冷漠,但他的那手指在微颤,似乎拼命在压抑着什么。
惊鸟得令,略迟疑了一下,仍旧是迅速擒住了太妃的双臂。
“裴湛!你可知道母妃给你带过来的是什么?”惜桦太妃脸上惊诧之余就都是伤心之色了。
“儿子知道……。”
裴湛微微眯着双眼看着前方,目光却只落在的惜桦太妃的脸上,并不去看地上那物。
“果真是的本宫的好儿子!枉费本宫……费劲心机出宫入王府,你可知本宫花了什么代价才将能将这东西带出来给你的?”
然而,裴湛早已经下了决心,没有半分心软转圜,“好好照顾好太妃娘娘!”
他们母子间太多嫌怨在里头,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也并不是一个寻仙枕能消弭的!
而裴湛望着惜桦太妃被压下去后猛地转过身来,突兀的一把擒住了肆肆的双肩。
“你若是母妃,可会怪责我不念情分?”
肆肆抬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王爷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不然,为何会当初会去找肆肆来做描色偶人?”扣下惜桦太妃用描色偶人换入宫中,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到了现在才来质疑自己做法,实在没有必要。
就在这时,敞园方向的响动越来越大,扰得裴湛不由得挪转目光去看了一眼。
几乎是立即的,有一下属匆忙过来膝跪道:“启禀王爷,敞园里那些人不受管制,正聚集在一起想要破府而出!”
裴湛闻言并不做任何吩咐,松开了肆肆的肩膀,转而是抓着她手腕一刻不停的朝着两人的独院去。
“将描色偶人带出来!”
到了门口,裴湛压低了声音说道。
描色偶人其实早就做好,正站在她房间的窗户前,见肆肆打开了门,也扭转过头来看着。
“湛儿……。”
裴湛闻言抬眸,难掩惊愕之色。
“惜桦太妃”缓缓踏出了肆肆房门中,站到了裴湛面前。
酉时末,天色漆黑。自那惜桦太妃的描色偶人走后大约有半个时辰了,约莫也已经入了皇宫。
裴湛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早已喧嚣的敞园中去。敞园中人龙蛇混杂,而刑楼中更是关押着十恶不赦之徒。平日里,统领管制甚是严格,但此时犹如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都是求生之人,当日自愿投身在敞园皆是因为在外头犯了事情不得安生。而现在横竖都是死,他们岂是愿意呆在此处乖乖等死?
肆肆是被裴湛带着一齐来的,她目光凉凉的一扫,就看见敞园众人都收拾好了包袱被在背上。而晏王府中,以玄诃为首的统领正站在那与他们分步不让的对峙着。
玄诃脸上绷得铁青,而他紧紧握在手上的银鞭早已经是染了鲜红的血。他虽然有伤在身,但身为敞园统领却是气势犹在,自己也不肯示弱半分,显得狠劲十足。
“呸,你们这是要带着我们一起死!”敞园各众人中仍有心怀不满的胆大之人,看见了如此情况张嘴骂骂咧咧,“我们不过是找一块地方管吃管住罢了!老子的命金贵着,犯不着同你们一道等死!”
此处的统领如潮水一样纷纷让开,容裴湛雍容的踱步上前,他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根小树枝,光秃秃的显得极易折断。
但他偏偏是用这一段枯枝,利落甩出,钉到了那煽动之人的脸颊上。
裴湛这等功夫,自然是叫人不敢轻慢,吵闹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