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步年要温柔得多。这一回，他把小荷花的衣服都脱光了。他搂着小荷花小巧的丰满的身体，不停地亲她。她的身体滑滑的，热热的，使他不得不搂得紧紧的，好像怕她的身体消失似的。他感到他们的身体此刻就像会说话，他用身体询问她，她就用身体回答他，一问一答，丝毫不出差错。完事后，步年疲劳得睡死过去。小荷花却依旧很兴奋，她看一眼步年，笑一笑。她自言自语地说：步年，你是个坏蛋，是个下流的四类分子。
天快亮的时候，步年在睡梦中感到有人趴在他的身上。他醒来后发现身上是赤身裸体的小荷花，小荷花闭着眼，脸色通红，已激动得不行。见此情景，步年也激动起来。但他假装自己熟睡着迎合小荷花。他闭着眼，随着小荷花动。这时，他的意识里突然出现了一匹马，马儿在田野上狂奔，马儿白色的鬃毛高高扬起，像一面不倒的旗帜。马蹄声清脆悦耳，这马蹄声像是敲击在他的身体上。他感到他的意识正在慢慢消失。他看到马儿突然飞了起来，天空碧蓝。一会儿，天空也消失了，脑中被一束强烈的白光所击中。他的眼泪像失去控制，大量地涌了出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有点不好意思，他抱住小荷花，动情地说：我会照顾你的，我会照顾你的。小荷花的身体感觉到了步年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她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白天，步年看守着光明村那几亩果园，晚上他就去小荷花那儿，和小荷花乾坤颠倒。步年想，我虽然是个四类分子，是一匹马，可我的日子过得很愉快，活着还真他娘的不错。
他们俩虽好上了，但不敢让人知道。如果村里人知道步年这个四类分子这匹马儿在搞破鞋一定会批斗他们的。村里人对这种事可感兴趣了。小荷花对他们像地下工作者那样搞也不满意，她老是对步年说：步年，我们这个样子不是个办法，我们应当结婚，这样下去革命群众会发现我们的，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就会把我的头发剪去的。步年，我好不容易把头发养起来，我可不想再被他们剪。步年说：如果要结婚，村里的头头要同意。但他们认为我是傻的，我如果去求他们，他们就认为我不傻，那他们就要批斗我。小荷花说：步年，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不能老这样呀。步年说：过段日子，我同步青去说。虽然他把我打倒了，但我总是他的兄弟，我叫他办这点事他应该会答应的。小荷花却不同意步年去求步青，她说：求步青还不如我去求守仁。步年不愿意小荷花去求守仁，因为守仁对小荷花有企图。究竟去求谁他们没最后决定。
一天，步年从小荷花家里出来，走在黑暗中。果园在光明村的西南面，出村要过西边那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石头桥。一会儿，步年来到石头桥上，他感到有点儿累，想在桥上歇一会儿。他刚刚坐下，耳边就传来花腔的声音。花腔意味深长地说：嘿嘿，累坏了吧？步年吓了一跳，毕竟他刚才是在搞破鞋，心里虚。他僵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一会儿，他短路的思维才接上头。他想，他娘的花腔，他在暗中窥探我呢。他想干什么？步年知道花腔是个怪人，他喜欢装神弄鬼。他自称能目穷千里，还能预知未来。可有些事情也奇怪呢，很多时候花腔的预见还很准呢，他真让人感到挺神的呢。有一回，花腔对步年说：步年，你这么疼你的马，好像马是你的老婆，但你和马长不了，总有一天马会不属于你的。当时步年听了，以为花腔是嫉妒才说这番话的，现在想来还真被他说中了。花腔的预言还很多，他还说多年以后光明村会变成一座镇子。他这样说，光明村的人当然愿意听，觉得花腔的这个预言就像是共产主义的美好蓝图。他还预言道，多年以后他会成为一个伟大人物。这一点光明村的人似信非信，当然也没往深里想，一般的反应是一笑了之。步年不知道花腔为什么同他耗上了，不过步年已镇定下来了，步年想，花腔知道他和小荷花的事，花腔不来捉奸，这说明花腔认为捉奸对他没什么好处，不捉奸对他有好处。也就是说花腔这么干有目的。步年打算不再理睬花腔，他向江边爬去——在花腔前他得装成一匹马。步年不想花腔把事情搞大，他不理花腔，只不过是同花腔谈判的一种方式，谈判是一定要谈的了。果然，他刚爬出几步，后面又传来花腔的声音，花腔说：你的罪名可不轻啊。步年说：我我我什么罪名了？花腔说：什么罪名？不提你搞腐化，光其他罪名就可以举出一大箩。步年说：那你说说看。花腔说：步年，你还不老实，我就是讨厌你这个腔调，过去你的马要吃奶的时候你就是这个德性，你天生是个无耻之徒。步年说：花腔，究竟谁无耻？你深更半夜把我拦在桥上，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无耻的想法，你就说出来。花腔说：我把你拦在桥上是来专你的政。你听着，我给你说说你的罪状。一、你不看果园搞破鞋，不把集体财产当回事；二、你不疯不傻，却装成马儿在地上爬，你狡猾成性，麻痹群众，欺骗群众；三、你做马的目的是不想干生产队的重活，只想干轻活，你讨厌劳动，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光这几条，步年，说出去你就要批倒批臭。不但批倒批臭，他们一定不会再让你爬，一定会让你站起来，让你干最重的活。步年被花腔说得心里发毛。花腔居然还知道他做马其实是不想干重活，难道花腔真能看穿别人的心思？步年被花腔说得一愣一愣的，他笑道：花老弟，你的眼睛真毒。花老弟，我都成了马了，都成了在地上爬的人了，你干吗还要同我过不去？花腔说：步年啊步年，我就是看不惯你，想当年，你有一匹马，一天到晚扬扬得意，好像世界上你最伟大，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现在要让你把我放在眼里。步年说：花老弟，我都成了马了，我怎能不把你放眼里呢？花腔说：你这匹马是假马。步年说：花老弟，你看，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我知道你喜欢骑马，可我是一匹假马，我猜，你不会喜欢骑我这匹假马吧？花腔说：算你聪明，步年，我就是想骑马。步年说：骑真马？花腔说：真马。步年说：不、不、不、不，花老弟，真马不能骑，真马现在是常华的，不是我的，你同我说我也没有办法。花腔说：步年，你再装傻，我可要把你的事说出去了，到时候你不要吃不了兜着走。步年说：你想叫我干什么，花老弟？花腔说：他娘的，那马儿只听你的，它是你老婆，你叫它一声，它就会乖乖跟着你。我想让你晚上把马儿牵出来，让我来骑。步年说：这可使不得，这要是让守仁他们知道了，还不把我批个死去活来。花腔说：可是我把你搞破鞋的事说出去他们也会把你批个死去活来。你如果给我去牵马儿，他们不一定会发现。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花腔又说：你可以明天回答我。明天，我在这里等着你，然后你去牵那马儿。
步年感到头很大。他想，他娘的这个花腔，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这个主意就像花腔一样怪。
花腔已经十七岁，想法古怪，脸上的表情装得很严肃，但玩起马儿来，却很天真。玩马儿时，花腔其实还是个孩子，步年差点喜欢上了花腔。步年玩了一次马后，认为花腔想出这个办法来真是不错，至少他又和他的马儿在一起了。
步年和花腔在桥头谈判后的第二天晚上，步年和花腔来到队部的仓库外。马儿就关在这间仓库里。步年和花腔是在桥头会合的。会合时，时间已过了十点，光明村的人早已睡了。如前所述，光明村的人习惯早睡，不但睡得早而且睡得死。步年本来也睡得早，这段时间晚上老是同小荷花偷情，养成了习惯，一到晚上，精气神特别足。步年在桥头和花腔碰面时，花腔看上去精神比步年还好。步年就说：花腔，这么晚了，你还这么精神，难道你晚上不用睡觉？花腔说：我如果不想睡可以七天七夜不睡。步年说：花老弟，你又吹牛。花腔说：你们这些庸人怎么会明白。步年问：花腔，人家都说你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说你还能把别人五脏六腑看透，你有没有这个本领啊？花腔说：当然有了。步年说：那么你试一试。花腔道：这能轻易试吗。步年哈哈一笑，说：花腔，你就会装神弄鬼，我不相信。花腔说：你们这些庸人，就是想激我。步年，我本来不应该在你面前显摆的，我告诉你吧，我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你如果问我守仁现在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他在睡觉；你如果问我常华在干什么，他也在睡觉。步年哈哈笑了，说：我也知道他们在睡觉，他们现在不睡觉他们干什么？花腔说：我说这些是叫你放心，头儿们都睡了，你可以放心地把马牵出来给我玩。步年说：他们睡了，你怕什么，你自己也可以去牵啊。花腔说：他娘的，那马儿我不是没牵过，但我一牵它就叫，它只听你的，它是你老婆。他们说着就来到队部的仓库外。
东边的山上升起一个残缺的月亮，村子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步年发现他的脚下出现一个长长的影子。花腔说：步年，马儿就在里面，它没睡，它正等着你呢。步年说：我已经有一年多没骑过马了，他娘的，马儿可能已把我忘记了。花腔说：不会不会，你进去，把它牵出来，它正等着你呢。步年说：万一马儿叫起来，民兵拿着枪会把我们抓起来的。花腔说：你去，它不会叫。
步年从窗口爬到仓库里面去。窗很高，步年好不容易才爬上。他本来指望花腔来帮他一把，可花腔他娘的站在一边只是看着他，好像这事同他无任何关系。步年把两条腿伸到仓库里，就好像伸入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里。一会儿，他感到有一样温暖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脚下。他心头热了一下，心跳如鼓，他知道，下面迎接他的就是他的马，他的陶玉玲。他的整个身子顿时软了，他就顺势滑了下去，俯伏在马背上。马儿的鬃毛热烈地蹭步年的脸，马儿还发出轻微的呵呵呵的声音，像是在欢笑。步年想，马儿没有忘记他。他牵动缰绳，让马儿前蹄上扬。马儿听话地做了个英武的动作。
仓库外的花腔，见步年迟迟不出来，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嘭嘭嘭地敲仓库门，敲得步年心惊肉跳。步年想，如果花腔把村里的民兵敲醒了，那他死定了。步年说：花腔，你敲什么，我出来了。花腔叫道：他娘的，你以为我站在外面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我看得见。你也不要太肉麻，亲个没完，你难道真把陶玉玲当成你的老婆。步年见花腔吼个没完，就赶紧把仓库门打开。步年说：花老弟，你行行好，不要叫了。花腔见到马儿，伸手去牵，但马儿脖子一转，不让他牵。花腔说：嘿，瞧它的德性，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步年说：现在我来牵，等到了田野上再说。
步年牵着马，小心翼翼地朝村子外走去。步年很担心村子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把他们抓住。花腔却一点都不在乎，他平时很深沉，但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完，他好像成心想同步年过不去似的，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花腔这个样子让步年头皮发麻。有好几次，步年恳求花腔闭嘴。可花腔一脸坏笑，说：步年，你连破鞋都敢搞，你怕什么？
一会儿，他们走出了村子。还好，没碰到什么人。马儿比花腔听话，它一路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不像往常，马蹄声声。步年说：花腔，你他娘的还没马儿懂事。花腔说：它是你老婆，当然为你考虑。来到村外，马儿马上活泼起来。它好像一个囚禁多年的人突然得到了自由，在田野上发出欢畅的呼喊。噢噢噢噢。它呼叫的时候，它的前蹄高高扬起。一会儿，马儿开始用它的舌头舔步年的脸。花腔见了很不以为然，他狠狠地用手打马儿的屁股，骂道：不要太过分，我叫你把马儿牵出来可不是让你们来亲热的。步年没理花腔，他索性跃上马背，自己先过把瘾。他已有一年多没骑马儿了。步年骑在马上，喊了一声：驾。于是马儿撒腿就跑。花腔本想先骑马，没想到步年自己骑上了，很气愤。他想，这个四类分子就是不老实。花腔威胁步年，喊道：冯步年，你这个四类分子，你还不快过来，你再不牵马过来，老子就回村去叫民兵，把你这个破坏分子抓起来。我不但要告诉他们这事儿，我还要告诉他们你搞破鞋的事。我要叫你人不人鬼不鬼。但步年对花腔的威胁不为所动。步年知道花腔的欲望，他梦想骑马，这个想法有几年了。他平时见到常华骑着马儿奔过，他都会驻足观望，满脸艳羡，满嘴口水。常华把马儿停在队部时，他就会过去，摸马儿一下，过过干瘾。步年清楚，如果他不替花腔把马儿牵出来，花腔真的会去告发他搞破鞋的事，现在不会，现在马儿在他的眼前，他马上可以骑马了，他不会跑到村里去告发，那样的话他就不能骑马了呀。步年也不想把花腔逗得太急，免得他狗急跳墙。步年骑了一圈儿，就来到花腔旁边，说：花老弟，你急什么呀？花腔继续胡言乱语：冯步年，你这个反革命，这笔账我给你记上。步年说：花腔，你会不会骑马呀？花腔说：我可以在牛上打盹，我也可以在马上打盹。步年说：花腔，我劝你，你还是当心点，到时候摔痛了可不要怪我。花腔警惕地看了一眼步年，说：你可不要搞阴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