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化妆间里出来的二人,均面容凝沉,是复杂虑心的。
但在人前,却要举止得体,谈吐自如。
无论是伪装也好,虚假也好,人生的面具终归要一直戴着。
当晚,鹤宁将奕馨介绍给了很多人——其中有至亲的家人,有Cattini集团内部的重要人士,还有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
蒋熙臣撇下众人,独自踱步至角落,面色阴郁的轻饮着手中的红酒。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一双金童玉女抱有极大的兴趣,不仅是因为作为欧家年轻一代最后一个结束黄金单身的鹤宁,大众对他的姻缘一直有所期待,翘首以盼;更是因为鹤宁和奕馨二人确实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令众生艳羡的一对。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令两个当事人好受到哪去。
奕馨心里涩涩的,蒋熙臣的突然出现,令她瞬间乱了方寸。她不喜欢如此不堪一击的自己,可心却如刀剜般的刮痛着。
她挽着鹤宁的手臂,周旋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觥筹交错间,眼底流露的却是失神。
他是奕馨的初恋,她义无反顾地倾尽其一生的纯洁与美好;幻想着他们的未来,那本应该是殷实而幸福的生活。
可结果却换来如荆棘缠身般的梦魇。
她一度因此而迷失自我,她愤世,她嫉俗,并将心房牢牢锁上。她对身后的追随者冷嘲热讽,她对表达爱慕者嗤之以鼻。她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斗争的狮子一般,冷傲与孤艳是她的铠甲,令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硝烟。
直到鹤宁的出现。
鹤宁虽然不清楚她和他的过去,但从刚刚奕馨和蒋熙臣在化妆间里隐约传出的争执声中,他能猜测到一二。
那种痛失的感觉,他懂的。
就像多年前的自己,在威尼斯水巷间的教堂里,亲手将心爱的女孩交给另一个男人一样。
左手是友情,右手是爱情。
而他只是中间的传带。
看着近在咫尺却与他毫无关联的幸福,他是悲哀的。那是一种带着笑容的悲哀,是一种无法倾诉的悲哀,是一种矛盾纠结的悲哀。
其实,这些年来,围绕在他身边的粉颜与红唇数都数不清,环肥燕瘦均为美艳,这其中有真心亦有假意,可他却始终保持着令人无法跨越的距离。说忘记是违心的,只是他一直没有想起放下。
直到奕馨的出现。
他们就像是两个病入膏肓的人,被内心各自的伤痛拉扯着,在回忆的漩涡里纠缠;却好似约定般的对彼此的过去缄口不问,彼此扶持,彼此温暖,彼此相依为命。
晚宴后,他们提前回到了房间。
相继沐浴后,二人便早早的熄灯了。
身心疲惫的一天,令他们安静的沉浸在黑夜中,悄然无息也毫无睡意。
许久,背对着鹤宁的奕馨,轻轻转过身来,摸索着靠近枕旁人,动作轻柔得像飘浮的羽毛一样,若有若无的贴服在鹤宁身边,馨香的气息微呼微吸,陶人已醉。
渐渐地,奕馨支起手肘,扬起瓷颜,娇唇微张,啄向鹤宁的嘴角。她像是品尝世间美味似地,沉迷的,小口的一点点吻遍鹤宁的俊颜。
鹤宁瞬间被点燃,喉咙里混沌的哼了一声,双臂环住奕馨柔软的腰身,用力的将其拥紧,吻向她那丰润的粉唇,竭力的吸索着这香甜的美妙。
奕馨热烈的回应着他,鹤宁的吻向来柔韧逸动,像他的为人一样,让人沉迷,欲罢不能。
此处省去若干字。
坐地钟精准的摇摆着,报时至午夜。
房间里恢复了原有的平静,被单下相拥的身体一丝不挂。二人都没有起身冲去那乳浆般粘稠的意愿。
“鹤宁。”奕馨轻声吟着。
“嗯?”
“是关于我和他的过去……”奕馨微微顿住,她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鹤宁动了动拥着奕馨的手臂,算作是回应,他不拒绝,也不鼓励,神色平淡,态度中立。
奕馨深思片刻,终下决心,缓缓开口:
“我和他是从高中开始的,在一起七年。高考前他说想来意大利留学,要我和他一起。当时家里不同意,父亲甚至说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话,但都没能阻止我。刚来米兰的时候,由于学校宿舍没有申请下来,我们没有落脚的地方,身上的钱也不够,只能在火车站附近找一家地下旅店,挤在九平左右,又潮又冷的单间里。白天上课,晚上去Bar打工。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艰苦,可一点也不觉得,每天都像是上足发条的机器人一样,浑身是劲儿。
“生活渐渐地也有了些改善,从地下旅店搬了出来,租了一间小公寓,距离学校和打工的地方都不远。下课后,如果没有班,我就会回到家里,做好饭等他。
“大学三年转眼就过去了,毕业后我们都相继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刚出校门的新鲜人,初入社会都会有些不适应,上级的冷言冷语,或是同事前辈的打压,可是天生清傲的他却一时无法接受。三番五次的换工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心态也变得很糟糕。就这样断断续续,跌跌碰碰的工作了两年之后,他厌倦了,他不想再奔波了。
“他在工作酒会上认识了一位贵妇,其实那个女人喜欢他很久了,之前频频向他发出邀请,只是都被他直接无视掉了。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和她去了巴黎。
“就在他提出分手的前三天,我被查出得了胃癌,是中期。医生说如再晚发现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奕馨心头酸楚,毕竟,这些年来她是第一次如此透彻,如此清晰的回忆过去。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如雾般漫上眼眶。
难怪她胃部右侧有两个圆硬的结疤,难怪她的身形总是给人瘦弱的感觉,难怪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注意,有所食有所不食,就连最喜欢的冰激凌也只是小咬几口,便浅尝辄止。
鹤宁的心里不由得怜痛。
鹤宁紧了紧拥她的手臂,轻声在奕馨的耳边说着:“宝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