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姐出嫁那日,微微地起着风,天边的几朵浮云颤悠悠的被吹散开去,亮晶晶的阳光在白杨树连绵不绝的树荫里洒下大片大片的碎金。五颜六色的蝴蝶在各色芬芳的野花汇成的花海上面起舞蹁跹。
我沉浸在这路边的美景里,不满足在这轿里借着一条小小的缝看这世界,便索性将帘子拉开半边企图将脑袋再探出去一些,却被大姐一双嫩白的柔荑给拽了回来,她有些愠怒地瞪了我一眼,“落慈,回来!不得失了规矩,让人笑话!”
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这回二姐嫁了,我的日子将愈发的不好过了吧。往日闯祸仗着和顺的二姐打圆场,看这架势,从今往后定是要被大姐偷偷虐得体无完肤,连骨头也不剩一根罢了。这样想着我便听见心底的一声叹息,凝神一望,便见着婂花那小丫头捧着肚子对着我连“哎哎”个不停,白皙的小脸上却分明挤出一股子幸灾乐祸的诡异表情。
我心中火起,飞快的掐了一个手诀给她甩过去。那丫头看我作势要打她,以十二万分的速度开始装死,哦,不,是装睡。一秒钟的功夫就似乎陷入沉睡当中,我甚至听见了她缓缓的呼吸声,圆滚滚的小肚子也随着呼吸小小地起伏。前一秒还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转眼就变成一个人畜无害的婴儿模样。
其实她一天中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这般懒洋洋地呆在我的身体,就算我唤她名字婂花婂花,很多时候她也不过是很不给面子的哼唧两声又翻身睡过去。
我大姐说婂花跟我一般呆萌又不求上进,我能挑着她,她能寻着我,是缘分来的。我俩在一起真真是天雷勾地火,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大姐说她是恨铁不成钢,可是我们是铁吗?我们稀罕成钢吗?我们分明是那璞玉一双……。
说起我和婂花的相识,这还得从十三年前谈起。
十三年的三月三,正是那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也是本姑娘满周岁的日子。
在我们花族的传统中是很重视小朋友周岁这一天。因为在这一天,将为之确定本命守护神。与其说是守护神不如说是蛊吧。让小朋友用抓阄的方式选定一种植物作为自己一生的花蛊,从此植于身体之中,用灵魂力养育,与之精进,与之共生,而花蛊也将反哺于主人,达到守护的目的。
那一日,家中大摆筵席,族人纷纷前来贺喜,其实过后我很腹黑地想过,他们是借着贺喜的幌子来看笑话的吧。准确说是贺喜是其次,想看笑话是真啊。因为我们家族尚未在抓阄上面出过笑话,总得给人点念想对吧?
结果我,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花族族长那不争气的的三小姐落慈,成功地让他们梦想成真了。
话说那日午饭后,被奶娘一碗花羹喂得胀鼓鼓的我被抱了出来,重磅戏就此上演。我大姐总说我愚钝记性差,而我却将那日情景记得分明。
那日我被抱出来,便听见一个老儿窃窃道,“这三小姐虽不似前两位有沉鱼落雁之貌,但也生得晶莹可爱,上天该是会许给她一位清丽脱俗的花之守护神吧。”
“那可未必,不过大小姐牡丹,二小姐芍药,我看三小姐最不济也该整朵芙蓉吧。”另外一个老儿打着哈哈说道。
尼玛不要啊,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不过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我还没有挑得芙蓉的这福气。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眼光中,我父亲宣布抓阄仪式正式开始。那当然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抓阄台,据我的两位姐姐说她们周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大致因为我是幺女,父亲命族人们遍寻奇花异草,希望给他最小的女儿寻得最好的守护神。足以见得他对我用心至深,而我却让他深深地失了望。
在父亲的吩咐下,奶娘将我轻轻地放进了抓阄台,我立刻置身于浩渺的花海,没错是浩渺,而我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东爬爬西晃晃,还不时傻乎乎的望着周边的人们笑笑,全然不顾我悬着一颗心的爹娘和姐姐们。我爬过了牡丹,爬过了芍药,爬过了百合,我几乎看都没看过它们一眼。我甚至捏烂了一朵鲜红的海棠花,红红的汁水染红了我的手指头。在这个选择的过程中,我听见周围人们幸灾乐祸的声音,惋惜的声音,焦灼的声音……。最后我爬到了抓阄台的边缘,那里安静的躺着一朵雪白的棉花,我竟然咧开嘴一笑,毫不犹豫的一把将它牢牢地抓在手中。那一刻我听见众人跌宕起伏的“啊”声,随即是我父亲重重的叹息声。
就这样,我的周岁抓阄礼落下帷幕。
在我懂事后,我大姐质问过我,棉花也算花吗?喔,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我只知从那日后,父亲母亲便愈发的娇宠我,有一回深夜里我醒来竟发现母亲对着我红了眼睛默默的抹着泪,问她也不说个究竟,只道是眼里进了沙子。
长到七八岁,从族人们欲说还休却又吞吞吐吐的透露中我自己也明白了个大概。花族挑选守护神向来注重先天灵气。比如牡丹芍药这种大气灵秀之物便是自带七分灵性,主人只须予以三分灵力滋养,便有不得了的守护能力。而我挑选的棉花,很抱歉由于灵力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在我们的族谱中尚无可查询的记录。换句话说我还不如挑到一根莴苣,关于莴苣还有些微的记载,至少不是一无所知。
大姐的牡丹种在左肩,平日里就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纹身,一召唤即化形,是个端庄大气的小姑娘。二姐的芍药种在右肩,也是含芳吐艳像极了真的花朵,也听招呼,小美妞一枚。而我的婂花是种在右手掌心的,浅浅的颜色像团氢气球,是个懒洋洋胖乎乎的丫头,但是至今也化不了形。我只能凝神通过灵台看见她的模样。说起化形,大姐的牡丹是种下一月即可以小姑娘形象现身,二姐的芍药时间稍长也不过八个月,而我的婂花用了十三年也完成不了这个工程……
哎,我算是明白爹娘为什么对二位姐姐严苛对我骄纵了,敢情是我选着婂花这庸才我就成了废材,这漫漫人生让人堪忧啊。
不过以我迷糊的性格一天吃饱喝足倒也不在意这点,我甚至很人道地给我的小伙伴改了名字。大姐的牡丹花神唤作蔻丹,二姐的芍药也取意两字阑珊。我的棉花虽土,也终归是个女娃娃,得有个艳丽点儿的名儿啊,那日我拿出纸笔在上面写写划划。绞尽脑汁总归写了十个如花似玉的名字,譬如月朗,离夕之类。我试着唤醒呼呼大睡的棉花,人家是连个正面都不甩给我。一怒之下,点了朱砂落笔,婂花两字跃然纸上。有个性别辨识度就好了,笔落之时,那小家伙居然睁开眼吧唧了两声。这名也就这样定下了。棉花也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