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夜，清晨薄雾漫漫，哀牢山莽莽丛林中，一块天然的石桌前，坐着两个年轻人。
“那好吧，我们再把事情理一遍，就从咱们俩在峨眉大坪峰青丝洞那段开始。这你总该记得吧？”
“记得。”
“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峨眉女弟子带了我们去见妙闻，后来我们还一起去伏虎山救白衣？”
“好像……好像记得。”
“那个峨眉女弟子就是凌无燕啊！凌无燕！你很熟的！”
“你好好再想想！”
“凌……无燕？我和她很熟吗？”
“对！很熟！非常熟！”
“可是我怎么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好像是有个峨眉女弟子带我们去见妙闻，但她叫什么名字我却想不起来了。还有，后来她真的和我们一起去伏虎山了吗？是不是你记错了？我看你最近一直神经兮兮的，老是提起这个凌无燕，是不是修行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可千万要小心，别一时心急走火入魔啊！”
“我……你……”
自从自冥界重返阳间，云中子一直把提醒吕炎记起凌无燕当作己任，几乎每天都要把之前有关凌无燕的所有事情讲上一遍，到了后来已经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可以从头至尾不停歇地讲上一个时辰。但是孟婆的销魂露确实起到了作用，只要关于凌无燕的事情，吕炎真的是毫无印象，一概不知，不管云中子说得如何详尽如何具体，都是无济于事。万幸的是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吕炎倒还记得清楚，否则云中子真得写上一本厚厚的书来帮助他回忆过去。
今天还是一样，云中子费尽口舌把凌无燕的事情又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咽喉发痛，吕炎还是一如既往地茫然摇头，最后看向云中子的目光也生出了疑色，就像是看着一个傻瓜一样，既有些同情，又有些无奈。
云中子正有些哭笑不得，身后传来神空的声音：“两位原来躲在这里清净，我兄弟二人正想找你们商量些事情呢！”
云中子正好郁闷，见神空来了总算找到机会转开话题，连忙喊道：“道长，我也正好有事情想找你问问呢！”
神空和神冲一一落座，看了吕炎一眼后神空道：“吕少侠气定神闲，心魔已消，日后修行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吕炎还以微笑，云中子却打断道：“好了道长，我就想问问你，那一日我们去的冥界到底是真是假，你说那不过是广成子兄的心魔幻境，我后来仔细回想，怎么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神空眯着眼睛悠悠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们都曾去过，也都已经回来，这就足够了，你又何须过分执着。”
云中子撇嘴道：“道长你每次一说到正题就拿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糊弄我，罢了，就当我没问。”
神空呵呵一笑，顿了一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低沉道：“峨眉惨遭灭教，全军覆没，蜀山数百年大业也毁于一旦，现在也只剩下我兄弟二人，着实令人扼腕。”
神冲接口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就此放弃，就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道消魔涨，乾坤颠倒！”
神空又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先救出凌姑娘才是，这样也算是为峨眉留下一条血脉。”
吕炎有些茫然道：“道长，你怎么也说起这个凌无燕，她到底是什么人？”
云中子刚想答话，神空却抢先道：“哦，她是峨眉一个女弟子，被神教所谓神主镇压在普贤愿王宝印中。”
吕炎似是有些恍然，若有所思道：“原来确有此人，而且还是峨眉弟子，我记得以前和峨眉还打过一些交道，怎么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神空淡淡一笑道：“哦，这姑娘我以前倒是见过几次，峨眉弟子众多，你没见过也不奇怪。”
吕炎轻轻点头，突然又向云中子道：“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凌姑娘和我素昧平生，你开这样的玩笑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云中子张口刚想反驳，却看见神空的眼色，心里知道多说无用，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对，是我无聊，不过，我总觉得你和那个凌姑娘似乎有些缘分，所以开个玩笑罢了。”
吕炎摇头苦笑道：“缘分？这东西又岂是你能感应到的，有本事你先帮自己感应感应吧！”
神空打断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想办法救出凌姑娘才是，我们这几日打探到神教神母过几天会前往凌云山祭天，如果能抓住她，或许可以换回凌姑娘。”
“神母……”吕炎听了陷入沉思，过了半晌又喃喃自语道：“青衫？”
云中子奇怪道：“青衫？你为何突然想起她？她不是和月影他们一齐失踪了吗？”
吕炎摇头道：“不！她没有失踪，她就是神母！”
“啊？”云中子发出惊叹。
吕炎继续道：“我记得当日潜入神山，在万年寺行愿楼曾见到神母，就是青衫！”说到这里吕炎又有些迷茫起来，喃喃道：“对了，我为什么会去万年寺呢？”
云中子不顾吕炎发呆，急切道：“青衫怎么会当上神母？你难道没有问她吗？”
吕炎茫然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我们可以说服她帮忙，那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神空沉吟片刻道：“话虽如此，但这女子本就是妖族，况且莫名其妙地做了神教的神母，经历极为复杂，恐怕不能轻信。”
吕炎想了又想道：“道长所言不无道理，到时候我们还是要见机行事，我先想办法接近青衫，探一探情况，若她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然也只能用强了。”
神空神冲点头称是，四人商议完毕分头准备。转眼之间，这月初五已到，这一天正是神教祭天之日，吕炎四人一大早便从哀牢山动身，向凌云山而去。
未到正午，凌云山上已经聚集了若干人，有张罗祭天大典的神教弟子，也有前来凑热闹的修道者。神空和神冲打扮成两个散修道士，吕炎和云中子装成两个游山玩水的书生，四人混在上山的人群中，也登上了凌云山。
来到凌云山顶，老远已经看到三清大殿正前的那座天籁八卦合已经被装点得甚是庄严，大红地毯铺在法台之上，四周八面巨大的杏黄幡随风舞动，一尊高大的青铜尊立在法台最髙处，青铜尊后面便是铁木香案，其上摆放着天帝神位。再看法台左边，一座两人高的大柴垛上放置着作为祭祀用的整牛全羊，另外还有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而法台右侧的一顶华盖之下摆放了红木长桌和软榻，桌上是玉璧、鼎、簋等各种盛放祭品的礼器。I看见这场面神空不禁有些黯然，没想到有“天下第一灵”之称凌云福地，现在竟然被异教霸占，自己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此行祭天之礼，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更是愧对历代师祖。
吕炎和云中子，站在离神空神冲二三十尺之外，看见他面上表情复杂也猜出一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沸沸扬扬之声，从旁边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得知，神教神母已经驾临。
吕炎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向来路张望，只见一尊巨大的凤榻在薄纱华盖的笼罩下被八名壮汉抬着向这边而来，前后左右尽是手执法杖的黄衣护卫，最前面的两人黑衣黑巾，衣角上分别绣着“黑”字和“灰”字，正是神教四圣中的黑圣和灰圣，等到凤榻行过，又看见后面还跟着红圣和紫圣。
云中子向吕炎使了一个眼色，吕炎心里明白，此次神教祭天非同小可，所以派了四圣护驾，那些黄衣护卫估计也是神教中的高手，另外暗处还不知藏有多少护卫，而且不知道神主本人有没有亲临，若是强行出手，胜算并不是很大。
正在思量间，凤榻已经落下，黑圣面向台下人群高声道：“神教依天行事，顺天道，行人道，此次登凌云山行祭天之礼，既是我神教感天恩，亦是为天下道门祈求天帝赐福，此乃大善焉。”
云中子低声哼道：“人面兽心！厚颜无耻！”吕炎轻轻捅了他一肘，示意别暴露身份，云中子只好按捺怒火，不再出声。
台上的黑圣一举手，鼓乐顿起，祭天活动正式开始。红圣走到华盖凤榻前，躬身掀起纱帐的一角，一只软若无骨的玉手慢慢伸出来，轻轻搁在红圣的胳膊上。随即，一身水绿锦服的窈窕身段和玲珑的华冠从蔓纱中显露出来，直到纱帐被撩得更高，吕炎终于看见神母的真容，果然正是青衫。
云中子也是看得有些发呆，没想到曾经清新秀丽的青衫，现在竟变得如此华丽。
鼓乐声中，青衫缓缓走下凤榻，手执祭天书表登上法台最高处，在青铜尊前行完叩拜之礼后起身将祭天书表点燃，最后丢入了青铜尊中。完毕青衫又缓步走下高台，来到法台旁的柴垛前，接过黑圣递来的火把，将堆放了玉璧、玉圭、缯帛的柴垛点燃，因为之前已经淋了明油，火势起得极快，烟火飘渺直上云天。
等了片刻，青衫离开火势熊熊的柴垛，来到法台右侧的长桌前入座。四圣立在软榻之后，一位身着大红礼袍的祭司奉上一大杯鲜血，紧接着五位黄袍祭司依次奉上五杯酒，随后又奉上全牲和大羹。青衫逐一端酒答谢祭司，祭祀之礼算是暂告一段落。
黑圣环顾四周，高声道：“神母祭天，与天下道者共祈天福，此乃神母仁恩，稍后神母还会以圣水扫秽，有缘者自有天赐良机。”
黑圣话音刚落，几个黄袍祭司来到人群前面，手一扬五道黄符飘舞而起，慢慢落在人群中，其中一张正落在了吕炎的头顶。
一名黄袍祭司用手指了指吕炎示意他出列，吕炎看了云中子一眼挺身出了人群，跟在其他五个人身后向青衫那边走去。
红袍祭司已经端上插有杨柳枝的玉净瓶，五人来到红木长桌前，逐一躬身，接受青衫用沾有圣水的杨柳枝扫过头顶。前面四人接受完扫秽，轮到吕炎来到青衫跟前，杨柳枝刚刚抚到头顶，吕炎故意轻轻咳了一声，头顶上的杨柳枝突然顿住，只听有人高声喝道：“放肆！”
青衫轻声道：“不要紧，这里烟熏火燎的，你没看把天都快变黑了，这么大的灰不要飘到凌云阁才好。”顿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用杨柳枝在吕炎的头上点了三下。
吕炎躬着身子退回人群，和云中子交换了眼色，默不作声。祭祀大典继续进行，又过了足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算完毕，跟随众人远离法台之后云中子迫不及待道：“怎么样？”
吕炎看了看已经有些变暗的天色道：“今晚，三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