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杨子夫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只有阅历丰富后的沉稳与淡然。他上身挺得笔直,两手自然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面前数米开外的红色木质办公桌散发出缕缕木头的清香,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坐着的队友们正盯着他的后背。
毫不怀疑,兄弟们一定正在替他着急和紧张,但他自己却已经不是那么的在意即将到来的审判了,反正都坐在这里了不是么,结果已经注定了,审判员们自然会有一个公正的判断,他相信这些和自己一个系统内的同志,相信所有头顶国徽一身军绿的共和国军人,信任自己的同袍不仅是军人的要求,更是一份工作的职业准则。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们不过是一群特殊化的上班族罢了,只是把普通人所并不首要强调的纪律和服从摆到了一个突出位置。
服从命令,听从安排。
简单明了,准确而又冷酷,绝对的纪律不会给他或者像他一样违反国家法纪和军队规矩的士兵任何转圜的余地,错了就是错了,做出的事情说出的话,都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
就在这时,暗红色的大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群高级军官列成两队鱼贯而入,那明晃晃的金豆豆让大厅里久候多时的大头兵们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敬礼!”
门口戴着袖章的两名纠察发出口令,将军们一入大厅就站起身子行注目礼的杨嘉礼的队友们,整齐的向这群军衔明显与往常审判时审判席上坐着的成员不同的军中前辈敬礼。这一反常也让他们更加担心了,毕竟他们就算是瞎子也该看出来现在情况很不对劲,这次的规格要比以往高上许多,他们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礼毕,坐下。”
杨子夫又坐回椅子上,他的心里也有些打鼓,自己怎么说也不应该惊动这么多人,本以为开庭时最多来几个校级军官,能有个将级坐在陪审席上就算是很给自己面子了,却没成想,居然有这么多将军会来。一眼望去,他居然没有看到一个校级?这种超规格的情况又是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他一愣神,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
“铛。现在我宣布,对226部队第一大队第三小队杨子夫上尉涉嫌虐杀俘虏一案的审理正式开始。首先由本庭对当事人杨子夫上尉进行质询。”
前面台上坐了三个人,两个中将一个上将,对于三人老玉米等人都没见过,估计是纠察或者战区司令部的专员。
再看陪审席,一溜坐出去全他娘的中将上将,七个人里面有三个是上将,老玉米认识其中的两个。他们一个是来自京畿战区司令部的副司令陈锋,另一个则是总参分管他们的将军,自家大队长的顶头上司。至于另一个老玉米做出了和之前相似的判断,估摸着是纠察来的人。
这是,身旁的一名小兵低声的询问道:“老大,陪审上边坐着的第三个上将是谁啊?你见过吗?”
老玉米一边保持着上身的标准坐姿,一边压低了声音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基地就这么大,整天混在一起,我见过的人你能没见过吗?多听多看少说话,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说不定以后……”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一个锅里刨食的兄弟们显然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到下一次他们再来这里,说不定台上站着受审的就会换成自己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像杨子夫那样失控。那位兄弟不再说话,悄悄地坐正身子看着大厅里正在进行得问询。
“……也就是说,在当时你并没有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你丧失了理智并且背弃了身为一名士兵的准则,对已经放弃抵抗的作战人员使用了非常规的致命手段,我说的对吗?”
由于他们执行的是绝密的黑色任务,审判员手里的档案根本就和废纸差不多,任务简报上面和事后报告画满了黑色记号笔留下的黑道子,几乎全部内容都被覆盖了下去,根本看不到任何内容。而他所拥有的少数几份证据中最重要的就是士兵们肩膀上实时监控的摄像头所留下的视频录像。要不是这样,杨子夫根本不可能会坐在这里,因为同队的哥们没有人会闲的蛋疼因为这种事情打兄弟的小报告。
杨子夫沉默了一下,面色没有波澜,就好像说的是别人一样,他用平淡的声音替自己辩解:“是的。但在这之前,我要强调两点。第一,我们执行的是跨国界任务,相当于身处敌后的重重包围之中,作战手册上对于这种情况下俘虏的要求有明确说明:‘特战人员可自行判断’,我们不可能带着他躲避敌军的追踪和随后而来的战斗,所以我认为自己杀掉他没有什么过错。第二,对于我使用的较为残忍的手段击杀对方,我需要说明一点,在那个村庄里面我们找到了若干具我方战士的尸体,我之所以说是若干具,因为他们被分尸在很多地方,甚至有部分躯体在对方的锅里。根据观察,我们只能判断大概是三名或者是三名以上的战士,相信这些首长们也应该都看到了,对此我不想多说什么。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我承认我出现了剧烈的感情波动,并且在随后的行动中将其格杀。但这中愤怒只是一个具有正常人格特征和精神行为的人类所应有的情感,并不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当然,我承认自己有些失控,但在那之后我已经调节好了自己,那样的行为只是个例,并不能说明什么。”
将军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有几人低声的迅速讨论了一下,然后有一名陪审席上的将军说道:“审判长,请求发言。”
“允许。”
“上尉,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和你的队友都经受了巨大的哀痛,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一点你没有考虑到,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的行为都已经给我军的形象造成了巨大的消极影响。而且你出于情绪化作出的行为很有可能被其他国家解读为我军纪律低下,并且在未来的战场上很有可能复制你们所见到的情况来给我军制造精神冲击,让我们丢掉理智踏入陷阱。而且,作为一名军人,因为愤怒而做出虐杀俘虏的事情并不是一个理由,你说说的一切并不能作为开脱自身过错的资本……”
老玉米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注意到这位将军用词似乎很谨慎。
或者说,是有些恳切?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强行打断了他的思考,并用了一个更大的冲击代替了心中的疑惑。
只听这位将军在说完这一连串的话语之后,突然剑锋一转:
“不过,审判长以及在座的诸位,我想有一个方面是我们在庭审当中所不能忽视的,请允许我替大家指出来。”在得到许可后,他站起身,杨子夫有些搞不清状况,反观老玉米更是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杨子夫,这一切都和他自己有关,所以他也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面向将军立正站好。
“杨子夫,男,28岁,汉族,上尉军衔。军龄十年,加入特战大队六年。执行境内任务61次,境外任务13次,荣获个人一等功两次,个人二等功四次,集体一等功五次,集体二等功七次,集体三等功十五次。一级英雄模范勋章一枚,国防服役纪念章金章一枚,执行作战和重大任务纪念章一枚……”
老玉米彻底傻眼了,这是要闹哪样啊?刚才这位首长先是一通数落,巴拉巴拉地把杨子夫贬了一顿,让他好生捏了一把汗,心想这回看样子是完蛋了,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功夫突然就峰回路转,这位首长又是口风一转开始称赞起杨子夫过去所曾得到的荣誉,这样一来怎么也不像是要把他严办了啊?
将军轻轻合上自己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杨子夫,心中略有些感慨。
“争来争去这么多年,老子到底是比不上你啊。打仗不如你,眼光不如你,养儿子也不如你。”
但他很快收敛心神,继续自己的发言。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杨上尉是一名出色的战士,也是我军的一笔财富,战功彪炳、百战余生的老兵不应该以这种方式黯然离场,在自己的军人生涯乃至人生当中留下晦涩的一笔。所以,陪审团一致同意对杨子夫上尉网开一面,重法更重情。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不仅考虑到其对国家对人民做出的贡献,更是对我特种大队战士们的信任,我们相信,全体指战员的头脑都是清醒的,对于自己的要求都是严苛的,出于这一点考虑我们也不认为做出减免处分的举动会给部队造成不好的影响。希望审判长能够认真考虑这一点。”
而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这位首长发言完毕后,审判长根本没有停顿思考——或者说只思考了几秒钟,总之,就是在他落座的同时,审判席上传来了最终判决的声音。
“全体起立,下面宣读本庭最终决议。”
空荡荡的审判庭里密集在一起的老玉米等人站了起来,略带不安的看着手握小锤的首长。
“即日起,杨子夫上尉升为少校,保留原军籍,转掉地方,一年内不得归队……”
“铛!我宣布,本次审判到此结束。”
老玉米震惊了,妈的,这,这就完了?不处分居然还给升官?转掉地方?这又是什么意思?
喂喂喂,你们也太潦草了点吧。
但紧接着就是惊喜,欣喜,狂喜,身旁的兄弟们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
没人发现杨子夫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