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妖戏班,邪作坊。”石匠是个苦汉子活,从早干到晚,又急又累,年轻人实在憋得难受,就边干边扯些骚情的鲜闻趣事,往往这一扯就慢了手中的活儿,立即会遭到队长的斥骂。刘大正这几天就老骂石匠们干得慢,命令垒墙的分为两组,陈厚、刘锤各为两队之首,这一来,刘锤暗暗高兴,因为凭他的实力准能超过对方,保准要陈厚的好看。可陈厚几天来见风声一过也稍稍的安下心来,也想借此机会显显身手,刹一刹刘锤的傲气。这就叫赌气。
石匠作坊赌气赌食,司空见惯。之前天下雨停工,两个小石匠犟嘴,一个说:“我就爱吃醋,”另一个说:“我爱吃酱油。”
“我过年吃水饺,一顿能吃半碗醋!”
“我上次买了酱油蘸煎饼,两顿解决了一斤!”
俩人谁也不服谁,于是有个慷慨的出钱,酱油、醋各买了一瓶,让俩人试试。一个用白碗两次喝下了一瓶酱油。另一个则竖起瓶子,咚咚咚,一气喝光了一瓶醋。没想到过后开了好戏,那喝醋的倒在地上乱滚,啊啊的呕吐,另一个则喝水喝圆了肚子,频频出入茅厕。这可吓坏了那个出钱买酱醋的,又只好出钱去买了解毒的药为二人服上才得以平静。
垒墙的一分工,也就赌开了气。大工呼天喝地,一时要灰浆,一是要石料,小工们来往如穿梭,个个汗流浃背,叫苦不迭。豆蔻还是在山上帮着装石料,并小声告诉年华:“他们发神经了,你别跟着毛,也就一时半刻的热度。”
刘大正这招也算灵,半天的功夫,刘锤那边的墙就比对方高了不少。陈厚的手艺并不比刘锤差,只是体力差劲,他灵机一动,迅速跑到了料场,稀里哗啦,挑选了一大堆又大又方正的石头,并命令年华加紧运下山去。此时已近中午,年华饥肠辘辘,豆蔻已回了伙房,自己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他吃力地装上了一车大石头,小心套上车袢,双手勒紧车刹,慢慢下行。推独轮车在农村被称为“一级活”,年华有个头没年龄,这样高强度的活根本不适合他。但他天生的犟脾气,决心拼个死活,改变家庭的贫困。他磨破了脚趾,由于过分劳累,夜里大喊梦话,娘做的煎饼吃着格外香甜,饭量比以前大了一倍,多亏豆蔻增援。石匠们赌气干活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他知道豆蔻“别跟着毛”的话是对自己的关切,但他更明白,自己绝不能让人瞧不起。于是他咬着牙承受了几十天,让众人望而惊叹!他知道推大石料能加快垒墙速度,但也知道负载量太重,必须步步稳神。俗语说:“车伙子肚里化生铁,”不管多么干硬的食物车伙子都能啃,只要啃饱了肚子独轮车就倒不了。关键的支撑年华没有了,他感到一阵晕眩,独轮车突然失去平衡,尽管他咬牙竭力想扭转败局,但一块石头还是从车上掉了下来,顿时独轮车失去平衡,随着“呼啦啦”一阵响,车子翻入了深沟。
随着另一个车手的大声呼喊,人们纷纷跑过去帮年华把独轮车从山沟里拉了上来。经过仔细检查,胶轮并无大碍,但车把的中段出现了裂缝,很明显,独轮车再也不能驮重载了!
年华本来就饿得发慌,加上着急惊吓,他双手抚摸着車盘,眼前直冒金星,头脑晕眩。他心里反复念叨一句话:“怎么办?完了!”可表面一句话也没有。直到豆蔻为他端来了菜,
用手推他吃饭,他才清醒了过来。
胡乱吃了几口饭,年华麻利的打起了铺盖卷,刘大正过来安慰说:“回去修一下吧,推个轻载,还能顶个扁担用。”
听这话,年华的心像针扎一样疼。
此时,豆蔻也打起了行李包,众人都感到意外。刘大正早想让豆蔻送年华回家,可没想到豆蔻执意离去。
“我也不干了,刘队长把账给我们算一下吧!”豆蔻此刻的脸色阴沉。
“豆蔻,你是不是还能再回来?”
豆蔻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做正面回答。
刘大正答应借给俩人一半的工钱,工程完工后亲自把钱送上门。并嘱咐豆蔻说:“这样的事在作坊里经常发生,回家后帮年华找找老木匠,看能不能修好,过几天结了账,队上尽量帮年华几个钱。”
俩人知道刘大正说话算数,连连点头应着。
“如果修好了车子,你俩再回来吧!”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
“豆蔻再回来吧!”一直在一边憋屈着不出声的陈厚也冒出了一句。
“回来?”豆蔻狠狠地瞪了陈厚一眼说:“俺就是要饭,也不跟石匠做小工了!大家评评这个理,一个孩子跟着你们混口饭吃容易么?大人赌气干活,没了辙就出邪招,捡大石头往车上装,一上午推了二十趟,还不让他歇口气,这是人干的活么?要不是你陈厚年华能出事么?邪作坊邪作坊,就是有你这样的邪人才有邪作坊!”
最后这句话刺得陈厚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此后刘锤又跟陈厚发生了冲突,刘大正话里有点儿偏向陈厚,惹得刘锤怒不可遏,指着陈厚的鼻子骂道:“你这流氓,豆蔻是被你气走的!”刘大正这才想起豆蔻临走说的话,终于撤了陈厚的记账员,狠狠地给了他两巴掌。此是后话。
大半天的行程,终于看到了分别几十天的村庄。
“蔻蔻姐,咱歇歇吧。”年华放下独轮车,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豆蔻掏出一条毛巾为年华抽打一下满身的尘土,然后挨着年华坐下来。
此时,上泉村几百家黑森森的破草房尽收眼底,年华看见自家门前那颗大槐树,临走时还是一片翠绿,现在已被寒风吹成了一团枯黄。他猜想娘可能正在喂鸡鸭,还是在做饭?他想起了娘去表哥家借独轮车时说的好话,表哥虽然是个慷慨的人,从屋里推出车子时还是有点儿心疼,一把独轮车可不是一件等闲的农具,它价值一百多元,整个上泉村只有生产队拥有,发誓买车的年轻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实现梦想。自己这次可是作了大孽,进门怎样对娘说?他仿佛看见了娘那微驼的脊背,还有临行时用豆蔻家借来的玉米做成的煎饼,娘包好了煎饼,一遍一遍的叮咛……可自己竟然这般没用,钱没挣几个,却葬送了一把独轮车,想到这里,年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豆蔻听年华说要休息时就看清了他面色的沉重,正想找几句安慰的话语,没想到愁苦汇集的苦河最终还是决了口子!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孩子,一把从别人家借来的独轮车,挣钱的梦碎了,两个人大败而归。想到此,豆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随着年华开了哭声。毕竟豆蔻年长,擦了擦泪水说:“年华,你是男子汉,流泪是没出息,那天晚上你不是说死都不怕么?回到家更不许落泪,要想办法才是。”
年华从地上站起来,迎着豆蔻坚定地目光说:“姐,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