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憨的火发够了,又转为仰天长叹:“唉!屋漏偏遭连夜雨呀!先是你妈走了,现在你奶奶也走了,坏事都让咱赶上了,这日子还咋过呀?咱们咋这么倒霉呢?”
接下来,就是给奶奶办丧事。羊囡把喜羊羊留下的那笔钱交给爸爸大部分,这些钱已足以支付医疗费用和丧葬开支。剩余的那部分唯恐再被爸爸当做赌资,便自己偷偷存了起来,以备日后生活急需。对于这些钱,她只说是找一个有钱的同学借的;而爸爸见了钱,也并未多问。
丧事办完后,寨子里却流言蜚语再起:
“这个羊囡啊,的确是个妨人精,先是克死亲妈,现在又克死最疼爱她的奶奶!”
“是呢!平时也没听说她奶奶有啥病啊!咋说走就走了呢?”
先后经历了被色狼侮辱和奶奶突然去世的双重打击,加上人们的风言风语,羊囡的性格改变了许多,她虽然还不满14周岁,但再也不是以往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她最怕与男性接触,即便是与男性打个招呼,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这天她找爸爸商量,要回学校上学。
阿憨一听就恼了:“这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家里的家务,地里的活计总得有人做呀,你还上啥学呀?退学吧!”
然而,她想回学校去上学,并非是自信可以适应学校那个人群,而是觉得只有学习,才能够填补她内心的种种失落。于是,她想到再去求助于喜羊羊,听听她有什么好办法。
羊囡再次来到山里。旧地重现,她也像是回到心灵暂时休憩的港湾。
她和上次一样对着那道奔泉连呼三声“喜羊羊!”喜羊羊便立即出现在她的面前。
喜羊羊扬眉一笑,道:“亲,你来了?奶奶的事情怎样了?”
羊囡见到喜羊羊,压抑的感情则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无法克制,语声哽咽道:“是的,事情处理完了,可奶奶也死了!”她抽泣着,整个身子就像风雨中的一蓬蒿草在不断地抖动。
喜羊羊见她现在这个样子,岂会不心疼?她的心中也在落雨,但又能奈何?只好婉言宽慰道:“唉!人生由命富贵在天,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吧!”
良久,羊囡才从悲痛的情绪中稳定下来,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想和你商议一下。”
喜羊羊从怀中掏出香帕,给她揩去脸上的泪水,道:“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于是,羊囡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喜羊羊讲了一遍,现出一脸难色,道:“现在我想回去上学,爸爸却执意要我留下,何况他也确实需要有人照顾,我不知如何才好了?”
喜羊羊柳眉微皱,俯首深思,突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抿嘴一笑道:“有了!现在家中只有你们爷俩了,既然爸爸他不同意你去上学的原因是要你料理家中及田间事务,那么你们爷俩不妨一起搬到县城去呀!这样不仅可以相互照顾,还可以避开村里的闲言碎语,不是一举多得吗?”
“是呀!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羊囡说到这里,转念间又眉头一皱,“可是……”
喜羊羊追问道:“可是咋样?”
羊囡茫然道:“可是爸爸会答应吗?再说他才40多岁,身强力壮的,在家中可以种地,去县城干吗呢?”
“去县城做民工啊,现在乡下不是很多人都到外边打工了吗?”喜羊羊美丽的眼睛是古典的,但她有现代的思想。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会找到工作吗?”羊囡的心在活动。
“会的,据我所知,目前县城里正有外地来的房地产开发商投资建房呢,爸爸若去做建筑工,比在家种地可挣钱呢!”喜羊羊的语气很坚决。
“好吧,谢谢喜羊羊姐姐,我回去和爸爸商量一下。”羊囡说着,便准备告辞离去。
“慢着,你先别走,我还有话告诉你。”喜羊羊上前拉住她的手,叮嘱道:“以后你住在县城,再有什么困难,不必远来这里找我了。我教给你一种魔咒,当你日后遇上困难或想我时,只须念动这魔咒,我就随时会出现在你面前。”
羊囡回到家,对爸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说这一来是为了爷俩换换环境,二来是听说那里也有挣钱的机会。
阿憨最初不同意,只因故土难离,他不愿离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但在羊囡苦苦哀求之下,愚钝与开化做了一个回合的柔道,才勉强答应试试看。然而,到县城一打听,果然有个招建筑工人的机会,而且是按工时计酬。他自恃身强力壮,只要能挣钱,哪里会怕卖力气?便报了名。通过简单的面试,当即便被录取。
于是,羊囡和父亲一起搬到了县城。
在以后的日子里,父女俩一个打工,一个上学,还算相安无事。
这期间,羊囡学会了忍受孤独。她不去主动接触外人,就是想拼命忘掉过去;然而,这心理的阴影却总是挥之不去。每当她遇到困难,或是感觉孤独寂寞时,便念动那神秘的魔咒,喜羊羊便会如约而至。喜羊羊以她的热情开朗、无忧无虑、风趣调皮深深影响着她;她在喜羊羊身上,仿佛总能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因此,喜羊羊依然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精神寄托。中考结束,她终于被一所重点高中录取了。
开学第一天,羊囡去学校报到。
开学典礼上,她发现坐在前排的一个男孩子似曾相识,仔细辨认,原来是小学时她曾经资助过的那个同学阿峰。阿峰也看见了她,并向她点头微笑。她却佯作没有看到,低下了头,只是下意识地摆弄自己的衣襟。
散会后,她看到阿峰向她走来。阿峰已长成一个1。8米以上的男子汉,身体也强壮了,出落得一表人才,再也不是当年的细腿鹭鸶。而她,分明知道他是特意来找她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匆匆躲避。
此后,阿峰几次约她,她都借口推辞了。
就这样,三年紧张的学业完成了,又经过了高考。
一番等待,高考结果下来了,羊囡考上了本省师范学院。师范学院,只是她填报的第二志愿。一旦被录取,马上联想到毕业后要当老师,一想到老师,就触动了自己的敏感神经;所以尽管考上了大学,也并无丝毫愉悦感。
阿峰,则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
这天,阿峰托一位女同学给她送来一张纸条。
羊囡展开纸条一看,只见几行帅气的字迹:
阿囡:
你知道我也是性格较为内向之人,多年来,之所以不敢过多打扰你,恰恰是这样的性格使然。然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当年的助学之恩。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挫折,也无论你未来何去何从;请相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不说报答你,却会一如既往地永远关注着你!
我不知你为何总是在躲着我?只希望在你我临别之际,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谈谈好吗?
阿峰
她看后,只觉鼻子一酸,很久没有流过的眼泪,像小溪一样奔泻而下。随即回复了一张纸条:
阿峰:
请原谅我有难言之隐,不能接受你诚恳的邀请,请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知道你的家庭生活压力很大,这次到外地去上学,会有更多困难;但我的经济能力也有限,这点钱权当尽自己的一点绵薄心意,切切不要推辞!
阿囡
羊囡写罢,将这纸条和二百元钱一起交给那位女同学,让她转交给了阿峰。
那纸条送出之后,阿峰果然没有再找她,她便也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接下来的问题,“是否去师院报到呢?”她思之再三,仍举棋不定。
于是,她又想到喜羊羊。念动咒语,须臾,喜羊羊便翩然而至。
“亲,是想我了,还是又遇上什么问题了?”
“我……我考上师范学院了。”
喜羊羊望望她,诧异道:“考上大学了?好事啊!这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吗?”
羊囡无意争辩,复杂的心理只是一时不知如何表述,道:“这……可师范大学毕业后要当老师的呀!”
“当老师不好吗?老师可是受人尊重的职业啊!若没有老师们,你会有今日的学业吗?”喜羊羊说到这里时,幡然悟出同样道理,若没有那个郎老师,又会有她今日的精神伤害吗?看着羊囡的表情,没等她反驳,便马上改口道:“好吧,那么咱就不去师大好了。”
羊囡抬起头,眼睛瞪得比桂圆还大,道:“若不去师大,就等于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不上大学,我咋办呢?所以……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的。”
喜羊羊略加思忖,道:“哦,是这样?也好办,不上大学,咱们就上班,不好吗?”
她这样讲,等于用一杯水将羊囡的希望浇灭,立即反诘道:“上班?我又不像爸爸那样有力气,到哪里上班啊?”
“当然要找一个较为体面的工作了。”喜羊羊思忖片刻,“对了,现在县商业系统有一家最大的百货公司正在招聘新员工,我觉得女孩子到那里去,还是很干净很体面的。”
羊囡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那家公司上班?可有把握吗?”
“放心,我会有办法的。”喜羊羊说着,凑近羊囡,又耳语一番。
羊囡听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既喜悦又尴尬的笑容。
几天后,羊囡参加这家百货公司组织的应聘考试,果然以满分成绩被率先录取。
原来,喜羊羊所谓的办法,就是卖弄她的神通,弄到了这家百货公司的招聘考试试卷,让羊囡事先进行了充分准备。
于是,自90年代后期的这个秋天起,羊囡便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她被公司安排学做会计。
她平时虽然不苟言笑,更不与男员工交往,但也以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很快就赢得领导和同事们的好评。为了胜任本职工作并兼顾学业,她还在业余时间参加夜大学习,并取得了财会大专文凭。
两年后,已是新世纪2000年,羊囡年满20周岁。这时的羊囡,1。7米的身高,亭亭玉立,皮肤白皙,面容娇媚,活脱脱一个超级美女;加之很能干,无疑是公司里所有男员工瞩目的对象。
此时,公司里新入职一位保安员,名叫阿丘。
他身高超过1。8米,体格健硕,五官端正,也堪称一表人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从见到羊囡第一眼起,他的心就毫无例外地为之触动。抑或是保安员的身份使得他自惭形秽,抑或是感觉到羊囡这个人不好接近,对这位梦中情人也只能敬而远之。
两人初次见面时,羊囡就发觉他看她的眼神异样,但这种眼神她以往看的多了,也就没有理会。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临近年关的日子。
这天也是羊囡的生日,因急着回家和爸爸一起庆祝,刚下班她就背起挎包匆匆离开单位。
这个年代的西南边城,已有些许人工的现代气息。黄昏的马路上,各种交通工具,像闪亮的机梭,川流不息。
过马路时,她一边留意着车辆,一边前行。
突然,远远望见一辆大巴加速疾驰而来,待有所反应,车已近在咫尺,只好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料恰恰是这一退却出了事,被身后的一辆摩托车撞个正着,竟然把她撞出去好几米远。她被撞得浑身几乎散了架,疼痛难忍,瘫软在地上起不来。
那骑摩托的小伙子撞了人后,又撞在边道上。下得车来,不问青红皂白,也不问倒地者被撞得如何,就是一顿呵斥:“你怎么走路呢?你干吗往后退?你看看,把我的车都撞坏了!”
呵斥声中,羊囡眼前出现齐舞的无数金星,理性进入万花筒,立刻见到一片变幻着的模糊的颜色。她非常生气,想说,“岂有此理!你那钢铁的物件与我的肉体相撞,反而是我把你的车撞坏了?你连刹车都不会,又干吗骑得这么快呢?”而急着回家的心理和痛彻心扉的感觉,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看热闹的行人都像流水归了槽一样涌向这里,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位小伙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瞪圆了眼睛盯着那个骑摩托的人,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撞了人,不先看看人家被撞得咋样了,怎么还是你有理呢?我看你欠揍!”
羊囡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阿丘。
那骑摩托的小伙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阿丘,见其人高马大,又一脸怒气,唯恐真的打起来自己不是对手,便先气馁了,慌忙道:“对不起!哥们,怨我!我也是一时急昏头了。”堆上一脸阿谀的笑容,边赔着礼,边去搀扶羊囡,“撞得咋样?不碍事吧?”
还没等羊囡答话,阿丘就已拦在小伙子前边,屈肘一推,厉声道:“滚一边去!”
小伙子被这一推,推了个踉跄,只好乖乖地侧立一旁。
阿丘对羊囡微微一笑道:“怎样,能站起来吗?”
羊囡试着移动了一下身子,皱眉道:“不行,我站不起来。”
阿丘闻此言立马蹲在地上,扭头向羊囡示意道:“来,伏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那小伙子见状急忙询问:“那么,我……我是否可以走了?”
“走?你想走?”阿丘乜了他一眼,答案既是否定也是肯定,“是的,你也一起走,陪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阿丘让小伙子去挂号。
小伙子支吾道:“挂号?实在对不起……我……”
阿丘冷冷道:“啥意思?你咋了?”
小伙子哭丧着脸道:“我身上没带钱,真的……”
阿丘怒道:“没带钱?我不信!”
小伙子语气很诚恳:“我真的没带钱,不信你搜。”
“搜就搜!”阿丘说着,把羊囡安置在坐席上,就要去搜他。
羊囡连忙阻止道:“不要这样,这样去搜人家不好,是对人家人格的不尊重。他说没带钱,就一定是没带钱,也犯不上说谎啊!”说着,自己掏出钱来,让阿丘去挂号。
小伙子闻言,十分感激,连连称谢:“这位小姐人品真好,通过这件事,我们就算认识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阿丘说着:“你少来这一套!”就去挂号了。
小伙子见状,急忙对羊囡道:“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家离这里不远,待我回家去拿了钱再回来,好吗?”
羊囡一是见他态度诚恳,二是也无意讹上他,便答应道:“好的,你去吧。”
一会儿,阿丘挂号回来了。
他见小伙子已不在这里,便问羊囡道:“人呢?”
羊囡不以为然道:“他说回家去拿钱……”
“这么说,你把他放了?他说去拿钱,你就信他?”
“虽然他最初态度很蛮横,但毕竟还是年轻。我看他后来态度一直很诚恳,面相也很和善,不像是爱撒谎的人。”
阿丘大摇其头,道:“你呀,他爱撒谎会在脸上写着?”
羊囡心中暗忖:“也是,那郎老师的面相不也不像坏人吗?可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泛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滋味……
经医生诊断,羊囡腿骨骨折,需要住院。
至于那位小伙子,正如阿丘所判断,真的始终没有回来。看到阿丘为其言而无信破口大骂,羊囡心中也在想,同样都是年轻小伙子,咋又这么不同呢?
对于住院,羊囡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奈。
她想起爸爸还在等自己回家。唯恐爸爸牵挂,便拨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突然被单位安排出差,就不能回家陪他过自己的这个生日了。
当然,这个电话,也被阿丘听到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是,在他跑前跑后为她办理住院手续时,也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阿丘安排羊囡在病房里住下,又借口出去一趟。
少顷,只见阿丘左手捧着一束玫瑰,右手携着一盒蛋糕,笑吟吟回来,送到她的面前。
她在十分意外的同时,也非常感动。在他为她点燃蜡烛,并唱起“生日祝福歌”的时候,她的眼中蕴满了泪花。
住院的这些日子里,阿丘始终陪伴在侧。
自出生以来,羊囡从未体会过一个异性对自己如此呵护与关爱。阿丘所给予的这种温情,使得她开始接受他。多年来对异性的心理防线,因阿丘的出现而迅速被攻破。
“其实,我早已爱上你了。”他说。
话语犹如雨后春笋,孕育着翠竹般情感的节节升华;哪怕这是包着糖衣的谎言,她也宁愿用自己的单纯去解释。尽管她不乏追求者,其实并无任何奢求,而只有一个愿望,只要有人能真的待自己好……
她承认生命永远被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操纵着。
她告诉他:“我属羊,我的命运不好……”
他反诘道:“属羊又怎样?命运是什么?”
爱情是没有界限的,于是,河水流入大海的怀抱。
羊囡出院了,与阿丘的爱情基础也由此奠定了。
仅仅两个月,二人就步入婚姻殿堂。一切皆荒诞,但又颇合情理。
隆重的婚礼,婚纱、礼服,鲜花、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