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二鸭说娘还睡着,九篱轻手轻脚地迈进门去,看见三胖正伏在床边小憩。
三胖睡得轻,听见门帘响动,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来:“小姐,小姐你醒了。我买了早点,给你送房间去了,你可吃了?”
九篱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三胖轻点,笑眯眯地答:“吃了吃了,娘怎么样,这一晚就这样睡着?该叫她起来吃饭了。”
三胖看了娘一眼,又瞅了瞅窗外晴朗的日光,点点头答:“是,小姐。”
九篱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娘亲的面色,复问:“娘昨晚可有咳嗽不适,她不让我守夜,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没有,小姐您别太担心了,我想老二说得对,娘大概就是连日奔波累着了,好好休息一下定能很快恢复的。昨晚打雷,多亏小五细心提醒我们给这屋子下了道结界,我看娘睡得还好。”
见床上的妇人气息均匀平稳,面色果真比昨日好了不少,九篱的一颗心踏实了许多,她点点头嘱咐三胖:“那就让娘再睡一会吧,记得不多时就唤她起来用饭。你在这好好守着,我去趟梨园,一会便回。”
三胖还是一副憨憨的样子,此时不似刚才那般困乏,一双眼睛倒是有神:“小姐您放心,路上注意安全。”
九篱阖上门,整了整衣襟,来到小五房前,忽然想到什么,抬到半空的右手一顿。
昨夜惊雷,是那个眉眼清俊的少年照顾了她半宿。此刻犹记他靠在床边给她讲故事的样子,故事讲得不怎么样,可那故事却还是个好故事。
故事讲的大约是一个年轻的太子,某天甩开一众侍从,偷偷跑出京城游山玩水,于一日在戏院门口,爱上一个姑娘长眉入鬓的明媚侧颜,从此纠缠半生,不能自拔。后来两人分分合合,终究是经历了一番的。若不是她实在太困,小五又着实不怎么会讲故事,她定是要将这故事好好听完的。
不过说来也怪,瞧着小五那般沉稳清淡的性子,原以为他顶多给自己讲一个凿壁偷光,目连救母的典故,他那样寡淡的性子,怎又会看这种藏着风月的故事。九篱有些疑惑,眼前一闪而过少年清明温和的双眼,沉沉埋藏些不明所以的味道,她低下头,蹭了蹭鼻间,有些好笑地看了看那闪紧闭的房门,小家伙,可是长大了,有心事了。她想着五金昨夜也不知何时睡下的,不如就让他多休息一会,便转了身,拾起门口那把竹青色油纸伞,独自向外走去。
桃花深处木门轻掩,九篱推开走进。“昨日的戏才唱了一半,先生今儿个怎的不将剩下的故事讲完。”往日这时戏院应是热闹,此刻人声散尽,唯有一桌一人,袅袅茶香。那人缓缓回头,清风带过男子宽大的衣摆,人倒显得有些瘦削。九篱冲他微微一笑:“先生,我来还伞。”男子站起身来,面上似有一丝惊讶掠过,“哦,原来是姑娘,姑娘请坐。”
九篱原本想着过来送了伞便去那南锣鼓巷转转,买一只烧鸡几块糕点带回去给三胖他们吃,无奈推辞的话还没出口,修竹已经倒了杯茶在对面,还腾腾冒着热气。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修竹对面,纯白的裙裾在脚下盛放,好像一朵纯白无暇的花朵。“先生找我,可是有事情相讯?”九篱对上修竹一双静默如湖水的眸子,开口问。
不得不说,修竹生的极为俊美。昨日匆忙,台上台下并未细看,九篱只觉他身形修长,太过瘦削,好像与那林间青竹一般无二,现在倒觉得不足以形容了。往前听说过一个词叫“剑眉星目”,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容貌。
半晌,九篱忽然发觉这样直愣愣的盯着人家的脸好像有些不妥,忙有些尴尬地低头,目光落在他扣在杯沿上的手上,十指指节突起,皮肤苍白,手背上有一道狰狞伤疤,分明历尽沧桑的模样。
“你的手?”九篱有些惊讶,“是怎么弄的?”
修竹随着她的目光,知道她在看什么,云淡风轻地笑笑,“听说是路见不平被歹人所伤。”
“听说?”九篱疑惑,怎生还用听说,倘若是留了这样一道伤疤,经年累月还突兀如斯,当初必定是道不浅的伤口。
“是啊,听人所说,就是姑娘昨日感慨的那人,我戏文里唱的那个姑娘说的。”修竹缓缓道,端茶的手不自觉地一动,一滴茶水落在他竹青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团水墨,好像江南的烟雨。
“你都听到了?”九篱皱眉,心中有些不快。可终究是自己议论人家私事在先,便不能怪别人偷听墙角。
修竹神色坦然,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姑娘莫怪,只是你与那位公子走后,我家洒扫的小童在地上捡起一个坠子,我想起那可能是姑娘的东西,便追了出去,正巧碰上姑娘与人谈话,这才失礼听了几句,还请姑娘莫怪。”说着,他拿出一个素粉色精致小巧的坠子出来,推到九篱面前。
九篱看那晶莹剔透的物件,阳光下好像一朵娇嫩欲滴的桃花,灿烂生辉,便忍不住伸出手来触摸,触手一片寒凉。
措不及防一大滴泪珠翻滚而下,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影子,一个姑娘的样子,只有一瞬,九篱好像被击中一般从藤椅中跳起。
“这是谁?这不是我的东西。”九篱倒退两步,怔楞地望着眼前一处,久久不能回过神来。那是什么感觉,疼,一瞬间撕心裂肺,绝望至极又夹杂着些许彻骨的寒意,冰凉中带有无限眷恋,繁复如斯,五味杂陈。
“你能看见?你看到什么了?”修竹猛得站起,一改之前的沉静淡漠,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好像酝酿多时,早在齿间咬碎了一般,“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快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她了,这个坠子的主人……她很痛苦,却绝非对你,是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