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随着巫珞将床幔慢慢地收了起来,只见一个少女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孔,乌黑的眉,淡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在底下朱红色锦枕的映衬下白得几乎是透明的,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轻烟。
巫息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眸光顿了一顿,随即落在纱幔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只是见到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巫珞端过凳子放在床前,又将少女的手从被褥里拿了出来。巫息坐了下来,手搭于脉,凝神静气。
同样的毫无血色的手指,指尖还带着细细的擦痕。
巫息眉头轻轻一蹙,对巫珞道:“针。”
“是。”巫珞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提来一个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包银针,手脚利落地将几枚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递给巫息。
他接过来,指尖在上若手腕上几个穴位轻轻抚过,提针就要刺入。
忽地,那只秀气的手的尾指微微动了一下。动作虽然细微,但巫息眼神一顿,盯着那只手指,银针迅速地刺向穴位。
几乎在同时,少女的手蓦地一紧,手腕一翻,迅速扣住了巫息的手。
“呀!”巫珞轻轻地惊呼一声,“孔小姐,你醒了?”
床榻上的少女猛然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在睁开的一瞬间充满了戒备和仇视,眼珠子慢慢地自巫珞的脸上转过,转向巫息。
“不许……”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充满警告地盯着巫息,努力从口中发出两个字。
“孔小姐,你放心。我二哥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伤。”巫珞以为她是见了陌生男子心里害怕紧张,连忙解释道。
少女却紧盯着巫息,目光一刻都没有移动过,一字一句:“不……许……”
巫息捏着银针的右手被她扣住,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冷无力,唇角轻轻一勾:“孔上若,你该感谢我才是。”
孔上若闻言,贝齿咬着苍白的嘴唇。
“你想杀我,我却救你,天底下能以德报怨的有几人?”巫息淡淡道,“你要谢谢我。”
那淡然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孔上若整个人都要炸起来,可是她的灵魂依靠着咒语瞬间回到身体里面,此刻虚脱得连说话都吃力。更何况,身上两处伤口疼得她想张口咬死眼前这个男人。她咬咬牙,用一种决然的目光瞪着他:“你休……休想……暗中……害……我……休想!”
巫息低垂下来的眼睫毛微微一颤,稍微一用力便挣开了她的手,指尖捏着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她手上的穴位中。孔上若避之不及,顿时吓得两眼发直,越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
一语未出,只觉得心口疼痛无比,整个人头昏目眩,喉咙一甜,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巫息却好像没有看见血似的,手指几个起落,已经在上若手臂上扎了好几根银针。
“你……”上若抬手就要把银针拔掉。
“我若是你,就不会在此时急着找死。”巫息淡淡道,眼眸看着她:“你知道拔出银针有什么后果吗?”
上若一怔,随即气得浑身发抖,嘴角又流下一行血丝。
“放心!你伺候了我两个多月,又不惜以浅酌来害我,我怎么能让你轻易就死了呢?”他又连扎了数针,凑到枕边,一手托腮对着她,一字一句地低语:“要死,也得慢慢地、清醒地死去。”
上若只见他的脸突然近在眼前,看见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睫毛半掩下一双乌黑的清透的却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你胸口的伤是致命伤,我劝你别太激动,越激动越牵扯到伤口,只会吐出更多的血。吐血而亡这种死法你会喜欢吗?”
“……”上若此时此刻只是在恨,为什么浅酌没能毒死他,为什么那天下手时不再狠一些,为什么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可到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忘记了,他神仙般的外表之下是一颗黑心!
她咬着唇,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你……休……想……”
他唇角勾起一个让人心动的浅笑:“休想怎样?害你吗?我刚才说了,我是以德报怨。”
真是死不要脸!孰可忍孰不可忍!孔上若张大嘴巴,一口就朝眼前的手掌咬了下去。
巫息稍微闪了一下,却没有闪开,或者是不想闪开。左手掌被她用力咬住,洁白的贝齿下,一丝鲜红的血丝缓缓流了下来,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孔和一双充满了恨意的乌黑眼睛。他微皱起眉头,却没有挣扎,沉默地看着她愤然的模样。
这才是孔大小姐真实的模样吧?
手背上的疼痛蓦然消失,只见她脑袋一顿,人已经晕了过去。巫息眼疾手快地托着她的头,轻轻地将她放在枕头上。
“二哥,你们……认识?”巫珞惊讶地问,手指着床上只剩下半口气的病人,“她就是对你下毒的人?”
“嗯。”
“那她的伤……”
“我伤的。”
巫珞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定定地看了许久,摇头道:“二哥,我还是第一回见过你放过想杀你的人。”
巫息静默了片刻,从巫珞手上接过干净的纱布,拭去手背上的血迹,一排清晰的齿印映入眼中。
“二哥,既然她是对你下毒的人,你怎么还签那个生死状?”巫珞皱眉道。
为什么?
巫息缠着纱布的动作一顿,一时无法回答。为什么?因为想救她,因为不想见到她被两个下人带走暗中害死,因为希望她还能活着,因为……
事实上他当时并没有想到太多,他只是不想让她死了,仅此而已。巫珞说得对,他竟然放过了一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也许那晚对她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意识手下留情。
巫息自嘲地摇摇头,迅速拔去上若手臂上的银针,把了把脉细,神色慢慢凝结起来。
“咦?”他突然有些惊诧地低低叫了一声,目光蓦地上抬,迅速掠过房间望向屋顶的方向,喃喃自语,“难道我眼花……奇怪……”
“什么奇怪?”巫珞连忙道。
“我方才第一回替她把脉,脉息极弱,几乎感觉不到。可是她刚才醒来之前,人虽虚弱,我却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巫息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床榻上的病人,“此时此刻,我又找不到她的脉息了。而且……”
“而且什么?”巫珞觉得奇怪地问,二哥很少说话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吧?他的眼角朝屋顶瞥了一眼,将上若的手放回被子里,想了一想,手指微屈,快速地在上若的印堂上拂了一拂,道:“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她。”
“那……她……”
巫息回头瞥了床上一眼,道:“暂时死不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一路径直往竹猗院的方向,忽见小径上有什么东西,巫息走了过去,却见是一只胖胖的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注视了许久,叹了一叹,弯腰把大胖猫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