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利索地将炉子升起来,炉子上一口小小的锅,锅里的水煮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房中仅剩承玺和帝昙二人,帝昙双眼已微微阖上,手里仍然攥着那条染血的发带不放,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愉悦似忧伤的笑容。
承玺担心帝昙就这样沉睡不醒,轻轻在他脸上吻了吻,感受到他脸上还有一丝暖意,迅速地从怀中贴身取出一方拳头大小的玉玺,翡色鲜艳,莹润如凝脂,宝光流转不息,仿佛是有生命一般。
承玺将玉玺放入沸腾的水中,再咬破指头,向沸腾的汤水中滴入三滴鲜血,锅中沸水有如听到了主人的召唤,陡然欢腾起来,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她将玉玺取出,小锅中的汤水已变成浅碧色,平静无波,隐隐如有宝石光泽。承玺将浅碧色汤水盛出,因帝昙已无法吞咽,她便将汤水用嘴一点一点地渡入帝昙口中。
一股苦涩回甘的液体从他嘴里缓缓流入胃中,他胸前翻涌不止的气血似乎平静了许多,乱跳如狂的心脏也渐渐平顺下来,浅碧色的汤水灌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本来已煎熬至焦土一般的脏腑有如久逢甘霖,汤水缓缓渗入一分,他的五脏六腑便滋润一分,压抑在胸腹之内的痛楚渐渐减轻,本已涌上喉头的腥甜的血味也逐渐消散。
等她将一碗汤水渡完,帝昙也停止了吐血,全身像是被抽得虚空,眼前一片昏昏沉沉,他趁着自己尚存在一丝神志,伸手握住承玺的手,想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她的存在。她的手柔滑宛如凝脂,他突然感到一阵颤栗,他有多久没有握到过她的手了?简直永远都不想放开。
不要走,他在心中大声呐喊,不要离开我,别再弃我而去!
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一般,她再次亲了亲他的脸颊,吩咐魏冬和拾翠道:“给殿下换一身新的睡袍,再换一床干净的被褥。殿下病情依然凶险,今夜我在床边陪着他。“
承玺躺在床边,一夜没有合眼。这一夜过得太凶险,毒药发作十分猛烈,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晚到半个时辰会怎么样,也许便是天人永隔,与君长诀。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应该会遗憾终生罢。
她听着身边缓而轻的呼吸声,苦笑着想,自己就是这般放不开,一听见他有难,控制不住就要飞奔过来,父皇的遗愿,大概永远也完不成了罢。她将手放在玉玺藏身之处,便在她心脏的正上方,玉玺传递着她的体温,似乎有生命一般与她的心协同跳动。
西楚传国玉玺通灵性,能延寿命,可解百毒,历代玉玺的主人都是西楚国的皇帝,而末代的玉玺主人,便是她。使用玉玺须得以主人的鲜血为引,才能真正发挥玉玺的效用,否则不过是一件珍奇的宝物,引人瞩目而已。
玉玺,你也在怪我忘记了西楚国仇吗?
她无声地问,手再次放在玉玺之上,玉玺微微发热,在黑暗中透出一缕翠色幽光。
当天还有另外一个人彻夜无法入睡,那便是余杭。余杭在仲秋晚宴上摔了酒壶之后,双手一直不停地发抖,盖因人做了亏心事,还被别人发现了,就不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景顺在晚宴开始之前递给他一壶酒,告诉他说酒里加了一味隐蔽的药粉,可以使女子钟情于给她倒酒之人,让他找机会去给承玺倒酒。他本来还有点犹豫,但是看着一身白衣白裙,头上戴着沉重的红宝石金钗,面无表情地飘来飘去的承玺,突然生出一股爱怜之意,端起酒壶朝她走去。
本来他打算将酒给她喝了便想办法带她回家,可是第一杯酒不巧泼倒了,他正在心里暗道倒霉,景顺竟然命令他将酒倒给帝昙。他恨不得马上冲到景顺面前大喊:“这不是使女子钟情的酒吗?怎么能给男子喝呢?“
可是景顺又大声命令了一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掩饰这壶酒的问题,只得给帝昙满上,在倒酒的过程中,帝昙的目光一直锐利无比地盯着他,他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这壶酒给帝昙喝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知道,景顺显然没有告诉他,他十分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做倒酒下药这样的事。
连皇帝都发现了他的异样,他心如鼓擂,一旦帝昙出了事,他肯定是众所矢之的。因此,当那壶酒终于摔在地上,酒壶摔碎之后,他才大大松了口气,可是那杯酒喝下去到底会怎样,他心里没有底,打定主意必须要向景顺问个明白。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日早晨,他匆匆赶到景顺王府,景顺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过来,一脸平静地端坐在书房里。余杭见景顺如此平静,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一点,略微寒暄了几句,他便忍不住问道:“殿下,昨夜那一壶酒……“
景顺的笑容有如秋日的御池一般平静无波:“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余杭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殿下曾经告诉下官,那壶酒可以使女子钟情于倒酒之人。可下官不明白,殿下为何让下官将酒倒给慈恩郡王喝呢?他又非女子,下官也并不希望他——“
景顺笑着打断他的话:“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那壶酒下了药?“
余杭瞠目结舌:“可是郡王殿下——“
景顺直到事后都在为自己的迅速反应大声叫好。他原本只是想要下毒杀了承玺,可是她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绊脚石,他真正的对手是帝昙,他没想到帝昙会自己凑上前去,更没想到皇帝竟然逼帝昙喝下那杯酒。皇帝虽然不知情,可是无意之间,帮了他一个大忙。只要帝昙死了,他的对手尽去,承玺再怎么蹦跶也碍不着他了。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能置帝昙于死地。帝昙聪明锐利,杀伐决断,他一直以为自己需要克服重重困难才能打败,没想到制胜的关键竟然是承玺。他在晚宴当场顺势而为,无解毒药轻轻松松便灌入劲敌帝昙口中,可见情之一字,害人至深。
现在最重要的是,帝昙到底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