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片兵刃之声，东军和御林军兵士都打得兴起，都怕自己被对方认为是花拳绣腿，东军兵士要维护自己胜利之师的尊严，御林军兵士害怕自己从此都被落实了落败之军的笑话，又有谁肯罢手？
不知是哪方一刀砍偏，正巧砍在武青坐骑的前腿上，大马吃痛，顺势往地下一趟，武青就滚落在地，右肩摔得肿了起来，勉强睁开眼睛，只看见无数双脚在地上踏来踏去，铲起一片片的灰尘，呛得他双眼涩痛，口鼻里都填了泥土，几乎呼吸不得，更不要说出声制止打架的兵士了。
这厢的混乱局面已经到了景顺不能再假装看不见的地步，他恼怒地回过头来，朝着仍在斗殴的人群喊道：“都给朕住手！现在是什么时候，军令如山，你等都忘记了吗？住手！“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蓬蓬两声，两辆大车连车带马往山下摔去。此处虽然还没有到沂城，可是已经进入了蒙山的地界，队伍爬到山间千尺高处，狭窄山道之外是个陡峭的峡谷，大概是两军兵士斗殴时，不小心将两辆运粮的车子挤下了山去，顺着峡谷一路滚到底去，拉车的马发出的悲嘶，阵阵回响在山谷之中，显得异常凄凉。
听着马车落下的声音和马匹的嘶鸣，本来如同即将煮沸的水一样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武青顾不上身上多处擦破了皮，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粮车落下的方向。身旁的白真突然呜呜哭出声来，大声道：“这次出来得好生匆忙，统共就带了两车干粮，怎么就都落下山崖了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武青一抹脸上的灰尘，整个人都感觉被灰土蒙住了头眼，说话的舌头都不利索了：“蠢材，别哭了！只要今晚能到沂城，城里自然有补给，去担心干粮做什么？“
说完这话，他几把擦干净眼睛周围的灰土，朝着前路看了又看，路途还很遥远，如果是急行军，路上半点不停，大概深夜时候还能赶到沂城。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兵士，个个都是铠甲散乱，喘着粗气，手中兵器还时不时地对敲一下，仿佛刚才斗殴的余波还没有结束似的。
正在此时，余杭走到景顺皇帝面前，低声禀报道：“陛下，依臣看来，兵士们刚才闹了一场，有几个人受了皮肉之伤，如果强行前进，恐怕又要起纠纷，不如请烈王暂时停下来整顿一番，再向前走。臣看过纸图，前方道路更为狭窄，山崖更为陡峭，如果再次闹起来……“
景顺接过余杭手中的图纸，看了又看，担心道：“前方的路途还很遥远啊，可是东军乱成这样，还是稍做休整的好。“他抬头向武青招招手，唤得武青前来，吩咐他就地休整半个时辰，再出发进入蒙山深处。武青见兵士们从前夜就开始行军，确实也累了，正好趁这个时候歇一会儿。
太阳升得高了，照在身上有一股融融的暖意，承玺将身上的银灰色披风松了松系带，春风钻进披风来，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宝蟾走近囚车来，一双眼睛里有些莹莹的波光，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张了张口，却从怀中掏出一把核桃，放在承玺的手里：“没有别的吃食了，你如果饿了就垫垫肚子罢。“
承玺接过核桃，看也不看就揣在袖子里，微微笑道：“姊姊，启弘这一路可还舒服？他乖不乖啊？有没有哭？“
宝蟾欢快地笑了：“启弘虽然年纪不大，可已经非常懂事了，知道母亲一路都在受苦，虽然害怕，却一声都没有哭，还不停地安慰我呢，他总是说，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嗯，有他这句话，我这个母亲还有什么旁的奢求呢！“
承玺点点头：“那就好。我好久没见到启弘了，等他再长大一点，可以读书认字了，姊姊一定要为他找一名好老师啊。老师教得好，启弘才能更好地明白做人治事的道理。“
宝蟾拉着承玺的手，整齐的刘海遮住了她饱满的额头，她的嘴角在刘海的阴影下渐渐扬起一道弧线：“姊姊还记得，当初你在东宫当侍读时，同为侍读的是谁对功课最为上心，完成得最好。启弘的老师不难找。“
承玺没有再说话，阳光下的树影淡淡的，随风吹拂，仿佛要带走整个冬天的阴冷，还这片土地以满满的生机和绿意。宝蟾抬起头来，迎上她带着一丝快意的眼睛，轻启双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觉得言语俱是枉然，只默默地执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余杭在宝蟾背后轻咳一声，宝蟾猛地醒过神来，突兀地说道：“我去看看启弘，从宫里出来的时间长了，不知他饿了没有。“
宝蟾走出两步，回头看了看承玺和余杭，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匆匆离开了。
余杭走到承玺面前，眼睛却只看着山崖地下，似有淡淡云雾缭绕，看不真切那峡谷中都有哪些花草鱼虫。承玺忽而一笑：“走了大半天，饿了罢？姊姊给了几个核桃。“
她从袖中拿出刚才宝蟾给的核桃，拣了两个最大的，沿着缝隙剥开，将里头的果肉拿出，又把桃仁外头的褐色薄皮撕得干干净净，将雪白的仁肉放在他掌心里：“这样吃起来就方便了。“
余杭沉默良久，将手掌心慢慢拢起：“我许久没有吃核桃了。“
承玺垂下眼睑，又将剩下几个核桃默默地剥开，照着刚才的样子都剔得只剩白色的桃仁，统统放到他的手里。余杭将桃仁一颗一颗地放进嘴里，桃仁脆爽甘香，吃在嘴里却全都是苦味，仿佛那层褐色薄皮不曾剥离似的。
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承玺有些热，便将身上的银灰色披风脱了下来，可是春天风大，刚出的汗给凉风一吹，消得无影无踪，忽热忽凉的，她不免打了个喷嚏。余杭忙将披风给她重新系上，在领口处松松打了个活结：“不要着凉了。今日一定要穿好披风，结不要打得太死，不好解开。“
承玺抿了抿嘴唇，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