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问红黎说的是谁,但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个人的出现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这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就像面对危险,即使人的思维还没有能做出反应,身体的本能已经会先一步发出预警。
我的本能告诉我那个人非常的危险,比以前我和学姐遇到的那个会变成变形金刚的机械男还危险。
虽然从外表上看,他一点也不像个坏人——白皙瘦削的脸上有着俊美如画的五官,银灰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弧光,眼睛是灿烂的金色,像水晶一样澄澈剔透,整个身材比例十分完美,足以让世界名模看了都嫉妒。
「这个家伙……居然把传送阵直接开到龙族结界的里面,他是什么人?」九方洵低声自语着,并没有注意到红黎的异状。
我也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谁,不过,从红黎的反应,我想我大概能猜出一些。
又是「七辉」。
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跟他们有什么孽缘,怎么每次大小事情都能碰到他们来插一脚。
龙族少年显然没什么耐心去考虑对方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在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的他面前,这个点不管谁闯进来都是引爆他怒气的导火线。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动了。
尖利的长枪像一道闪电,在空气中划出凛冽的弧光。破空的碧蓝锋芒裹挟着电流一样「滋滋」的声响,幻化出无数光影,仿佛狂舞的蛇群奔向那个年轻男人。
一声清响,长枪在对方眼前停滞了攻势。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那人面前凝聚成坚固的防护壁,轻松挡下了龙族少年气势汹汹的攻击。
男人勾起很淡的笑,那表情中的意味,似乎连轻蔑都懒得流露出来,更像是一种成年人看三岁小孩胡闹的无奈。他姿态随意地抬起一只手,从手心里钻出无数漆黑的阴影,像刚才龙族少年的枪影一样攻击回来。
他是故意在戏弄龙族少年。
我在这一刻惊愕得差点叫出来,并不是因为对方猫捉弄老鼠一般的态度,而是因为,它所使用的力量给我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我曾很多次见过那样的力量,甚至很多次和拥有那种阴影之力的人一起并肩作战过。
——他有着和学姐同样的力量!
但是,和学姐比起来,这个人要强几倍,甚至几十倍!
仿佛群兽奔腾一样的阴影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还没有正面冲击到龙族少年,那股强大的气势就已经逼得他险些站立不稳。他放低重心,双脚深深陷入坚硬的泥土之中,长枪在他面前划出两道弧形刻痕,它们之间有水样的光幕连接,构成一片透明的光壁。
然后,阴影接二连三地撞击上来。
我听到如同金属相撞的尖锐声响,空气中摩擦出四射的火花。龙族少年将长枪横在胸前,十分艰难地抵御着冲击的力量。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面前的光幕越来越稀薄,然而依旧还有很多阴影前赴后继,马上就要穿透光幕,直接打在他身上。
就在这个时间,九方洵出手了。
空气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牵动,飞旋成青色的龙卷,如同一条长龙卷向阴影。淡青和漆黑的颜色混合在了一起,仿佛两条互相咬合的巨蟒纠缠不休,蜿蜒着爬升向上,然后飞到半空之中,「砰」的一声炸成一朵蘑菇云。
龙族少年大口喘着气,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表情复杂。
年轻男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了,他直视九方洵,比刚才更为沉重的压迫感袭来,空气似乎都有了重量,压得人光是站立都十分困难。在他那双太阳般璀璨的金色眸中,我看到眸中势在必得的坚定目标。
我想到他刚出现时说的那句话,一股冰冷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龙族并不是他的目标。
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九方洵,更准确地说,是九方洵手里的东西。
那个应该送到龙王手上的坠饰「辉月之心」。
而我也很清楚,九方洵不会交给他。
可是,我们打不过他。
仅仅是从气息上就可以明确得出判断了,即使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全部联手,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和他的差距,就像三岁小孩和成年男人的差距那么大。
「把东西交出来,我不会动你们。」
他看着九方洵,眼神甚至可以说是温和。
九方洵没有回答,实际上,现在空气中的压迫力已经让我们连开口说话都十分艰难。
但是,我看到九方洵缓慢却又坚定无比地摇头。
我跌坐在地。
并非我自己能控制,而是那股强大的压力让我甚至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在九方洵摇头拒绝之后,那股压力骤然就增加了十倍。
一点银光在我们之中亮起,然后砰然展开,仿佛一柄巨大的伞在狂风暴雨中撑起。压力忽地一松,我大口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湿了。
「小笛子,你还好吗?」
一只手扶着我的胳膊帮助我站起来,是柯亦,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被打开的书,从书页之间射出的白光在我们头顶打起了伞,对抗着男人的威压。
「没……没事。」我抹了抹头上的汗,很想去跟九方洵说不如就把坠饰交给对方吧。这有点类似于遇到抢劫的时候破财消灾的感觉,放在我们的世界里是很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我不认为九方洵会接受。
然而出乎我意料,把我想要说的话先一步说出来的是红黎:「不要……九方,不要和他打。」
九方洵没有回头,因此,他没有看到红黎的状态很不好,脸色白的像纸,褐色的眼睛里掩饰不住颤抖的恐惧。
「你打不过他……我们所有人都打不过他……他会杀了你。」
我想红黎很清楚对方的身份和实力。
「这是工作,也是学院的信誉。」
九方洵的声音很轻,但又似乎很沉重,透露着顽固的意味。他扎着小马尾的墨绿色头发已经散下来,被凛冽的气流吹得散乱不堪。
「不要,九方——」
红黎的声音没有阻拦住九方洵,他冲了出去。
气流拉伸成一条条青白的线,在他手指间成为最锋利的武器。他踩着飞旋的风,整个人轻盈得如同一只飞鸟。气线在他冲出去的方向上一路摧枯拉朽,连空间似乎都被切割成扭曲的一块一块。
我看出他是拿出了全部的力量,那种气势让我一瞬间还天真的以为有的一拼。
但是所有的攻势都在一秒间停止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凝固在年轻男人一个抬手间。从他手中扩散出的阴影幻化成一头巨兽,吃掉了气流,吃掉了空间,把所有奔袭而来的攻击全部吃掉,然后化为一颗流弹撞向九方洵。
一切好像发生得很慢,又好像快到连支援都来不及。
九方洵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在远处的山壁上。我不知道他撞得有多重,但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
他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九方!」
柯亦尖叫一声,念诵起我听不懂的咒语。有湛蓝色的文字从她手里的书页上跳跃出来,浮动在空中。那是我看不懂的文字,更像是某种符文,它们像小小的精灵散发着光芒,在柯亦的念诵声中变成一颗颗流星砸向男人。符文在空气中摩擦出尖锐的啸声,所经过的轨迹上燃起细细的银蓝色光焰。
柯亦不停地念诵着,数不清的符文前赴后继,如满天繁星都坠落下来,在她的操纵下狂舞。与此同时,龙族少年也挥舞起长枪,配合柯亦的攻势冲向男人。刚刚闹过的不愉快在强敌当前的危急情况下,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面对这些攻击,年轻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线中,他全身上下都逸散出黑色的阴影,形成厚厚的茧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灿烂的符文和枪影撞在阴影之茧上面,激荡起层层波纹,却完全无法撼动它。
「小笛子,去……九方那边。」红黎塞给我一张传送符文,和学姐以前用过的那种便携式一样。他的手还颤抖得厉害,但眼神里已经露出某种决然,「我们打不过他,不过拖一会儿时间还是可以的。你带九方传送走,只要回到学院,就安全了。」
我浑身冰凉,迟迟不愿意接过那张符文,「可是你们……」
「你不是战斗系,只有你去最合适。」他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勉强扯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我们总不能全军覆没在这里,九方的任务,还有学院的信誉……不要让他失望。」
我咬咬牙,接过符文,那片薄薄的纸像砖块一样沉重。我听到身后传来某种爆裂的声音,红黎大叫:「别回头看,快去!」然后一把将我推出去。
一声野兽的嚎叫响彻在山中,我知道红黎也动手了。大地在震颤,我跑的跌跌撞撞,感觉身体像拖着十几个铅球一样沉重。背后不断响起各种声音,像是冲撞的、爆炸的、还有摔落的声音,我不敢回头,只能一步不停的往前跑。战斗的声音渐渐被我抛远,我跑到九方洵身边,看到他嘴角溢出血丝。我小心地抱起他,这个动作让他略微恢复了意识。
「小笛子?我……」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坚持一下,别说话,我带你走。」我抱着他,把自己的力量慢慢引入到传送符文上面。
画着复杂纹路的符纸开始发光,随后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粒散落在地上。在我们脚下的地面上,与之相应地出现了相同的纹路,把我和九方洵都包括在里面。构成传送图阵的线条越来越亮,我已经能感觉到空间的震动了。
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学院,回到安全的地方寻求援助。
然而下一秒,一切都静止了。
我看到阴影浮现出来,传送图阵的光芒像是被吹灭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冷得如同在寒冬腊月。
接着我眼前的世界倒转翻滚,等我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我被阴影卷起的身体已经狠狠撞在山壁的另外一处。
巨大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我怀疑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碎了。残损的石头从山壁上滚落下来,砸到我身上,我却连动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趴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可怕的男人走向九方洵。
远处,柯亦、红黎和龙族的少年都倒在地上,血迹染红了他们的衣服和身下的草丛,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绝望,从没有体验过如此的绝望。
我看着那个男人站在九方洵身边,用一种没有温度的眼神俯视他,然后慢慢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胸口。
九方洵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把东西交给我。」
他在加大力气,我看到九方洵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然而却艰难地摇头。
不要,不要这样。
我想大喊,但是连一个沙哑的声调都发布出来。
「那么,我就只有——自己拿了。」
男人慢慢地抬起手,我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什么也做不了。
阴影从男人手心钻出,凝聚成刀,悬在九方洵上方。
「封印,破除。」
黑刃冷酷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