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榻上的人脸色实在苍白,即便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却依然叫人觉得脆弱的叫人害怕。他的长发披散在肩边,发尾灰白。
她知道他们不再可能有以后,也知道要渐渐远离他的世界,看到他这般模样,却还是难以抑制的难过起来。
赫连云烨听着门被推开,便知道是她进来,睁着眼睛看她。
她跪在他的榻下,叩首:“吾皇圣安。”她的眼睛低垂着,不敢去看他的脸。
“起来吧。”赫连云烨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半晌,像是想透过头顶看出她脸上的表情。
流萤起身,再看他时已经一脸的平静:“皇上叫微臣进来不是为了看微臣的脸吧?”
赫连云烨一怔,转而释然,将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你可真是……”
流萤不曾答话,等待着他说。
“你过来吧,朕有些事需得与你说。”赫连云烨轻咳两声,撑着床坐起身。
……
阳光渐渐西斜,整个皇城被笼罩在其中,金茫茫的一片,皇城的琉璃瓦顶将金色的光芒反射回来,远远望去,如同一片荡漾在的屋顶上的河流。
鸿清殿外,已经跪了一多个时辰的人也都渐渐支撑不住,各宫娘娘都是娇生惯养的主,早早便支撑不住,纷纷起身叫宫女搀扶着。
傅炳身为一国丞相,在外面等着这许久时间,皇上一醒来传唤的竟然不是他,这要是细细琢磨起来就有了很多意思。但是傅炳却一点也不见有恼怒之色,未然不动的站在门外,只是眉宇之间依稀多出几分沉思。
先前那一身傲骨的施太医,竟然干脆靠着白玉栏杆睡了,细细听来,还有他的打呼噜声。
“吱。”殿门再开,门里出来的是墨流萤,她一双清澈美丽的眼睛哭的红肿起来,走路的时候险些就要倒在地上。
傅炳见了她这幅模样,心下有几分惊讶,急忙迎上来将她扶住:“流郢,皇上情形如何?当真是那‘六月雪’的症状吗?”
“恩师……”流萤只说得一句话便忍耐不住的哽咽“学生曾在医书上见过‘六月雪’的病状,皇上他……中的是‘六月雪’无疑。”
傅炳眼中闪过一道光,转瞬即逝,继而焦躁地踱到殿门口,踱步半晌,对守门的太监道:“你向皇上禀报,就说老臣求见。”
太监知道丞相的权势大,就算是皇上也要卖他几分情面,哪里敢摆谱,只得匆匆进去禀报。须臾出来了对傅炳道:“丞相大人,皇上宣您觐见。”
傅炳不多说,迈进门去,一进门就能闻到空气里弥漫专属于‘六月雪’的香味。
六月雪毒性虽然霸道,但是传说它是由一位女子所创,女子为了让六月雪如其名字一般美好,所以专门加入了花香,故而凡是中毒的人连呼吸出的气都会变的带有香味。
赫连云烨躺在榻上,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到叫人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的脸白的像是变成了透明一般,几乎能看到他皮肤下的青筋,见了傅炳进来,便强撑着要坐起身来,撑在锦被上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个不停。
“丞相……”赫连云烨唤一声,声音却平时那般冷静,颇有几分垂死时的绝望。
傅炳疾走几步,到他身边,扶着他坐起来,用软枕垫在他身后。眼中泪光氤氲:“皇上,到底是何人这般狼子野心,竟敢给皇上下毒,老臣定然要为皇上查个清楚,将那人诛杀九族!”
赫连云烨撑着身子,猛咳几声,竟咳出一口血来,即便是靠着软枕,身子竟也虚软到支撑不起。他讽刺似的勾了勾唇角,道:“丞相有心了,只是这六月雪天下无药可医,朕自知时日不多……”
“皇上,皇上乃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自有身佑,定然会福寿延绵。”傅炳咚一声跪在地上,将身子伏在地上。
“行了……”赫连云烨却是眼睛看着帐顶“你起来吧,朕自己的身子,朕清楚的很,朕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说待朕去了,谁来继承帝位之事。”
伏在地上的傅炳眼中精光一闪,抬脸时却仍旧是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皇上年少继位,先皇将您托与老臣,老臣看着皇上一路走来,如今……如今皇上竟遭此难,这叫老臣……如何向先皇交代……”说着,潸然泪下。
赫连云烨捂着嘴又咳了一阵,因为剧烈咳嗽,脸色这才有几分红润,殿里很暗,将他整个身子掩在黑暗中:“丞相,朕自知时日不多,需得安排好后事……朕本欲传位于靖轩王爷,奈何他无心朝政,朕子嗣无多……也只有雅儿前几日所诞的擎儿,你自朕少年继位便辅佐朕,朕在这朝中信得过的也只有丞相,故而待……待朕驾崩,立擎儿为帝,丞相摄政辅佐至擎儿成年,你可愿意?”
“臣……”傅炳再次将身子伏在地上“臣何德何能,竟能叫皇上托次大任?皇上叫臣摄政,乃是对臣信极,臣岂敢违命,自当尽臣之责,当以命相佐。”
“如此,朕便放心了,明日朕便拟旨,待朕去之日,你便昭告天下。朕……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实在是愧对列祖。”赫连云烨说完,整个身子擦瘫软下去,软枕上滑下来,落在床上。
傅炳一惊:“皇上?”
床上的人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且下去吧,朕乏了。”
“是”。傅炳起身,再看一眼整个身子被包围在黑暗里的赫连云轩,惟独那张苍白的脸叫人看的清楚,不再言语,转身出了殿门。
“众位娘娘都回去吧,皇上龙体欠安,不见任何人。”傅炳的眼睛扫过一众女人的脸,看得出她们脸上的希冀,暗暗冷哼一声,走了开去。
其实真正为皇帝真心的有几人?她们都是为了政治联姻才进了宫,如今若是皇上没了,她们便没了依靠,先不说她们背后的整个家族都要受创,就是她们现在这般正是年轻美艳的年纪却要在后宫之中老死……也实在让人心寒。
一众女子不敢违抗丞相,只能哭哭啼啼的离去。
傅炳走下台阶,远远看见流萤站在夕阳之中,对着荷花池发呆,正想要叫她,却见她微微侧着的脸上泪光涟涟,夕阳染红了她的脸颊,那滴眼泪也变成了金色。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傅炳将手藏于袖间,默不作声的寻了另外一条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