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大理正玉珩,于傅炳造反一事有功,大义灭亲,品性德良,其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特封御史中丞,官拜正五品,锦缎十匹,府宅一处,钦此!”宣旨的王安将明黄的圣旨收起笑的灿烂“恭喜的玉大人,能够连升三级,前途无量呐。”
玉珩率领邹徵与一众府人起身,恭敬的垂着眉眼接过圣旨,面上也不见大欢大喜,只一如既往的浅笑,叫人如沐春风:“谢王公公,此番乃是皇上不嫌弃微臣的出身,还能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当真是叫玉珩心中惭愧。”
王安甚是满意他这样的表现,那傅炳如若不行那造反之事,他也是满心佩服的,如今见了这玉珩,年轻人能够这般沉稳不焦躁,当真是更甚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如此,老奴便告退了。”王安低眉顺眼,敛了身向玉珩告辞。
玉珩也不阻拦,温润地道:“公公慢走,”
等那王安走出了几步去,玉珩向身边的管家使一个眼色,管家会意,尾随而去。
“公公且留步。”几步追上王安“公公,这是我家主子孝敬您的一点心意,不甚贵重,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管家也是精透的人,上前去一边说一边拉过王安的手,将手中的东西渡到王安手中。
王安不语,从自己袖中伸出手来,竟然是一块上好的鸡血石,上面血红色流纹如水,似是在玉石之中流转。王安在皇宫之中数十年,寻常宝物早已经不放于眼中,但这样纯澈通透上好的鸡血石的价值也可寻常而语。
这玉珩一上来便是送的这样贵重的礼物,到底是何意?王安兀自在心中揣测,面上不露一点神色,在宫里这样的地方活的时间长了,就明白了什么话叫做死都不能说,什么事情是你想都不该想的。
看着王安远去,管家几步追上玉珩的脚步,低声在玉珩耳边道:“王公公接了,没说别的。”
玉珩脚步不停,薄唇一勾:“嗯,收了便好,本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子颜来了么?”
管家颔首:“邹公子来了好一阵了,小的安排他在后花园赏花,厨房按您的要求给公子送了桂花酿和桂花糕过去。”
“以后子颜说不得要在府上长住,叫后厨多熟悉着他的口味,子颜不喜食辣,若是府上的厨子不擅做江南菜色,便去外面重新招个出厨子来。”玉珩说起邹徵,表情温和。
管家点头,侧眼去看自家主子,虽然仍然是那副在外人面前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是怎么看怎么都和平日里不太一样,要说到底哪里不一样……可能,是真的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吧?
玉珩这套宅子,是刚来皇都的时候,傅炳为了讨好他为他置办的,本是要买到京城中心的豪宅,玉珩以喜欢清静为由拒绝了。于是便在这算是中等地段的地方买了这套宅子,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却是真的淡雅之中透露着贵气,这一点上他们父子到是有几分相像。
后花园中每走几步的花都不带重样,围了硕大的一圈,中间有一圆月形的池塘,内里莲花重重掩映,竟不止一种颜色。池子中间有一小亭,用一吊桥与小亭相连,那番雅致当真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小亭中坐着一人,正用手指抓着一壶往嘴里倒,看样子是发了狠,桂花酿虽不是烈酒,但照他这个灌法也讲一张俊脸灌的通红。
旁的下人劝阻:“邹公子,别再喝了,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到时候我家主人怪罪下来,小人该如何交代?”
“你……你别管我!”邹徵红着脸大着舌头“你怎么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你问问你家大人,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你告诉他……好好……好好想想怎么跟我交代吧……”
玉珩远远听见这话,不由得苦笑,对看到自己要行礼的下人挥手,下人便低着头下去。
邹徵因着背对着桥所以没有看到玉珩,见下人忽然就退下去了顿时不满的耍起孩子性子:“你,你别走啊……你敢走,我……我,我让你家主子收拾你!不就是升官了吗……升官了就了不起啊?连下人……下人也敢欺负我……”
他平日里是深受良好教育的儒士,一向都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若是平日如何会允许自己这样失态行为,如今也是酒劲耍起性子,到是生出几分可爱来。
玉珩不由得笑起来,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邹徵吧,邹徵小时候家中虽然算不上富裕,但是身为独子,也是像富家少爷一样捧在手心宠出来的,本身的性子其实是带着几分骄纵的,只是当官以来为了文人的面子收敛了些。
玉珩做到他的对面去,也不做声,默默的看着他醉眼朦胧的模样。
邹徵迷糊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人,一伸手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邹徵的额头上,稚气的皱着眉头:“玉珩,你真的是玉珩吗?哦……我忘了,你根本不信玉,你姓傅,傅珩?傅珩……哈哈,这个名字真难听……嗝……”他一边说着,一边呵呵傻笑,脸上的表情却是苦涩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你为什么骗我?钟离,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不说你找到你爹了?”邹徵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从下向上的看着玉珩的脸“钟离,我们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回不到从前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遇到任何事情都只会微笑去解决的人了,他从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在策划未来,他的世界里从很久以前就多出了自己不能明白的东西,这就像是在嘲笑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玉珩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凝固一样。邹徵想,原来玉珩不笑的时候这样,冷漠而疏离,所以这个才是真正的他,那些温柔和冷漠都是伪装吗?
玉珩叹了一口气,将邹徵的手抓在掌心:“我知道你难过是因为我不曾告诉你我与傅炳相认的事情,但你可知,那时傅炳已经有心将我当作棋子成就他的野心。他用你们全家人性命牵制我,你叫我如何能对你说的出口?”
邹徵瞪着眼睛看他。
玉珩的母亲过世之后,他因着淋了的一夜的雨加上伤心过度生起了大病,烧的不省人事,即便是邹家人善良为他请遍了当地的大夫竟也只能稍稍降温。他在迷糊中一边流泪一边说着胡话,一声声叫着的都是娘亲和爹爹,那时候的邹徵想着原来玉珩也会有这样多的眼泪,他常常笑着,只是为了掩饰寂寞。
邹家不是大户,为了给玉珩请大夫已经将家中的积蓄尽数倾囊,但仍不见玉珩清醒,于是邹徵他爹一咬牙将玉珩身上一块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拿去当了,想着等治好玉珩的病以后慢慢攒着赎回来。谁知着玉佩上正刻着丞相家的家徽,于是当时已经在谋划大业的傅炳顺藤摸瓜的找到了玉珩。
玉珩本是生无可恋所以不肯醒,但邹徵天天在他的塌前哭着求他醒来,一边是失去母亲的绝望,一边是自己的挚友让他难以放下。在病痛的折磨中他时常想起自己母亲遭受的痛苦,那种磨心疼痛就像是魔障,让他渐渐产生了恨,这恨改变了他的善良本性,却也支撑他活了下来。
后来傅炳派人来寻他的时候,他便顺从了傅炳的安排,只是不肯回京城去。傅炳见他如此的顺从任意摆布,于是便暗中派了暗卫和老师教导他权谋之事,想着终有一日玉珩能成为他成就大业的左膀右臂,却没想到玉珩的听话不是顺从是隐忍,终有一日会反噬。
当然傅炳也并非全然是放心的,所以邹徵一家便成了他牵制玉珩的把柄,这也是为什么玉珩后来会跟赫连云轩联手的原因。赫连云轩答应他保护邹徵一家,他为他们提供傅炳的行动计划。
“钟离,你还会是你吗?”邹徵知道这其中艰辛定然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也知道玉珩早已改变,却也只盼着他们能像从前一般。
玉珩轻轻一笑,像对待孩子一样抚摸着他散落在脸颊上的长发:“钟离就是钟离,不姓玉,也不姓傅。”
于是邹徵笑了,闭上眼睛:“钟离,你以后不要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情了,你可知我为什么一定要当官?那是……”为了追上你的脚步啊……
玉珩没听到他后面的话,正要问他,却见他呼吸的平缓,竟已经是睡着了。将他清瘦冰冷的手掌握紧放在唇边落一吻:“子颜,你可知道我在将死的时候是因为你一声声呼唤才肯醒来?所以子颜……钟离对你一直没变,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关于爱情,从来都是让人措手不及的,这个时候的流萤没懂,邹徵也没懂,所以,好事还需多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