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某不起眼一角,一处宅邸低调地矗立于此,黑暗将这宅院笼罩在其中,没有恢宏的门面,没有成群的仆从,冷清的叫的人遗忘,灰扑扑的大门上挂一个灰扑扑的牌匾,上书:墨府。
“吱呀”一声,那灰扑扑的门发出一声呻吟,门里探出一青男子的脑袋,四肢粗壮,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手上提一盏橘红色的旧灯笼。
门外的人猛地探过头,与那男子的脑袋撞在一处,两人均是“嘶”的一声,门外的人一边摸着脑袋跳脚一边嬉皮笑脸地和男人扯皮。
“死兔崽子,一回来就偷袭老子!”男人也狠命的揉着脑袋,两只铜铃大眼狠狠地盯着对着自己嬉皮笑脸的少年,一边说话,一巴掌已经招呼在对方的头上。
墨流郢闪身躲开,顺便偷偷伸出腿猛地扫向男人的下盘,嘴上还不停歇:“臭老头,你是不是练过铁头功?差点把你家大人的脑袋砸出个洞来,你家大人我刚刚上任,第二天便要请假养伤,皇上若是判我怠职,我便第一个将你捅出来,送你去蹲牢。”
“哎你个恩将仇报的小兔崽子。”男人一闪身躲过他的攻击伸手去揪他的领子“奶奶的,当初要不是老子救你,你早就死成渣渣了,现在还想送老子去蹲牢,反了你小子了,你给我滚进来,咱们好好‘讲讲理’。”
墨流郢没能躲开,被男人一把抓住后襟,像是提小猫一样给拽进府里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墨流郢瞬间收放自如的将方才嚣张的气焰收起来,讨好道:“尚叔?我的好尚叔,在外人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吧……哎,我说,那个姑娘,你跟着进来就是了,不要拘束啊。”
被称作尚叔的男人这才看见这小兔崽子后面还跟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这姑娘正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向自诩在姑娘面前风度卓然的柳尚同志在第一时间将还攥在手中的人扔出老远,潇洒的拍拍手,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在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脑门上一抹,抹的油光发亮一丝不苟:“这位姑娘,我是墨府的管家柳尚香,你既是随那臭小……呃,我家大人回来的,以后便是我们墨府的家人,不要拘束,当成自家就成。”
“上……香?”刚刚被救回来的小宫女素心仰着脑袋慢慢地回味这名字中的趣味。
柳管家的脸顿时变的难看起来,他恨这该死的名字!
关于柳尚香的名字我们有必要在这里向各位看官科普一下,在柳尚香初遇墨流郢这个妖孽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恨这个带有女性气质的名字,充其量就是不怎么乐意,但经过以下一段对话后他就对自己名字观产生了黑暗的心理。
柳尚香温柔的笑:“在下名叫柳尚香,德高望重的尚,香甜美味的香。”
墨流郢歪着脑袋完全无视了那离奇曲折的自我介绍,一双大眼睛还蒙着刚刚睡醒的水雾,可爱的叫人心痒:“你是个女人?”
“呃,我是个男人,只是我爹娘思子心切,在我娘怀胎五月时曾在祖宗的坟上上过一炷香乞求祖宗保佑生个儿子,后来生了我以后,爹娘便认为这是祖宗保佑,故而起名叫尚香。”这名字惹来多少类似的笑话数不胜数,柳尚香表示对墨流郢的无礼已经可以视而不见,只是温柔的解释自己的名字的由来。
彼时的墨流郢抓抓自己脑袋那根长翘不倒的倔强头发,一脸纯真的问:“那你不是该叫上坟吗?为什么叫上香?”
“……”彼时的柳尚香可以想象自己脸上的颜色一定丰富的可以开染坊,内心波涛汹涌让他差一点就要出离了愤怒,将这个一脸天真欠揍的家伙人道毁灭。
在心里叫嚣了千万次对方只是个孩子,不要和孩子计较,柳尚香终于将自己从愤怒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努力做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你不觉得还是尚香更好听一点吗?上坟听起来不吉利。”
“哦。”那孩子迷茫地抓了抓脑袋笑了“那我以后叫你香叔吧。”
香叔……香叔……
从此以后柳尚香就对自己的名字产生极大的厌恶感,先不说这个女气名字,只是每次一想到那个关于“上坟”的构想,他都头疼的想要去刨了自己家祖坟。
素心在宫中侍奉,识人脸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见柳尚香的脸色不善,急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讨好道:“我以后还是叫您柳管家吧。”
柳尚香将自己从痛苦的回忆之中拉回来,对上素心那张清秀的小脸,心情顿时一振,表情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做什么这么见外,你便和那臭小子一样叫我一声‘尚叔’吧。”
墨流郢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见远处两人眉来眼去,如胶似漆……呃,好吧温柔如水,便朝着柳尚香吼:“臭不要脸的老头子,有异性,没人……”还没喊完,被柳尚香一个冰冷的眼神吓的咽了回去,跌跌撞撞地扶着廊柱溜远。
被墨流郢救回来的那小宫女名叫素心,芳龄十六,在家中排行老大,家里虽穷,却也是爹娘疼爱着长大,后来父亲不慎摔断了腿,弟弟年幼,为了生计这才进了宫。宫中的月俸自然是比外面做些短工多的多,只是没想到刚进宫不久就倒霉被雅妃惩治了,也是她命不该绝,恰巧遇上进宫迷路的墨流郢,也正好墨流郢是个爱管闲事的主。
墨府大厅,一众人围着桌子用晚膳。墨府里的下人不多,除了那比主子还主子的管家柳尚香,就只有一个像哑巴一样沉默,但是开口定然毒舌的叫人悲愤致死的丫鬟兼厨子,还有一个爱美爱到病态,比女人还女人的自称是墨府客卿的男人,至此素心明白了,这就是一窝妖孽啊妖孽。
饭桌上墨流郢脑袋也不抬左手的抓着猪肘,右手扒拉碗里的饭,眼睛还盯着桌上的菜,活脱脱一个饿死鬼转世。管家柳尚香一丝不苟故作温柔地为温馨和素心两位女子夹菜,时不时用唾沫抹抹自己头上即将要垂下来的乱发。客卿寇冉在身旁摆了一面铜镜,一颗一颗的夹米放进嘴里,然后盯着铜镜自我欣赏优美的咀嚼动作,全程只吃那一碗米饭,美名其曰吃油腥会使他的肌肤变得油腻不光滑。丫鬟兼厨娘温馨全程面瘫,毫无表情可言,就像是被人牵了线的木偶,对着碗里的饭像是想要一头扎进去溺死一般。
素心在心中泪流满面,这府里有没有一个正常人啊?自己这其实是进了妖洞了吧?
寇冉对着镜子吃饭的时候看到一滴来自墨流郢夹菜溅起的油滴落在自己洁白的衣袖上,瞬间渗开一片。该爱美成狂的男人猛地站起身,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点在墨流郢的脑门上,抖的如同的秋风中的落叶:“你……你……你竟然敢!”
墨流郢咬着筷子头,眼睛往寇冉衣服上一瞥:“没事的,只是一个小油点,我方才觉得你的衣裳太素,故而为你增添一些美感。”
“只是……只是小油点?这就像是我这样单纯的如同白纸一般的人,落上这样的污点,玷污了我的纯净,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别人定然以为我是个不检点的人,我……我……我要去投井铭志……”说到最后竟然呜咽起来,转身泪奔而去。
能将这样一件小事引申到人格上来,可见寇冉先生确实心思单纯如纸,心里建树太过脆弱。
素心:“……”
众人目送他而去,低头吃饭。
只听后院发出咚的一声,惊的素心猛地站起身,一指依然在饭桌上淡定夹菜的三人,惊恐道:“你……你们,难道不担心他吗?他他他真的投井了。”
“嗯。”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然后抢夺剩下的饭菜。
“你你你……你们……竟然如此冷漠,见死不救!”素心觉得墨流郢那善良天真的形象瞬间崩塌,这府里一派祥和表象也已瓦解。
柳尚香嘬着筷子上的汤汁,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深思道:“按一个月至少要投井十次的情形来算,他能让自己真的去阎王那占座的几率几乎为零,何况后院那口井是口枯井,最多让他进去昏迷一阵,想死,啧啧……还挺难。咱们继续吃啊,别管他,等会他自己就上来了。”
素心:“……”
一直沉默寡言的温馨站起身道一声“我吃饱了”,正在与饭菜奋斗的其他两人顿时手一抖,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猛然将桌子上还剩下的饭菜尽量统统都倒进碗里,紧紧护住碗口,怯怯地盯着温馨。
温馨伸手在饭桌的桌布四个角上一拽,往中间一拢,连盘子带碗包在桌布里,打个结,径自走出门去。
墨流郢和柳尚香在温馨“下手”前已经将自己的碗抱起,可怜了素心没能反应过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只吃了几口的饭被像包垃圾一样包走了。
素心再次石化:“这……这是什么意思?”
墨流郢不以为意,一边扒拉自己碗里的饭一边满嘴喷米的为她解释:“她吃完了,要洗碗,嫌我们吃的慢耽搁她洗碗。”
素心:“可……可……”可她吃完了,别人还没吃呢。
那厢正扒饭扒的认真的两人对她露出个同情的表情,表示在墨府就是强权政治,你自行习惯吧。
素心仰头望天,努力将满腔热泪倒回去,老天,这一家主仆有没有一个正常人?
总体来说,墨府真的很简谱,先不说身为探花郎的府邸钻在这帝都最不起眼的小巷里,占地面积还不如那些大官们的一个后花园大,更不用说什么花团锦簇,什么曲径通幽了。最奢侈的就是有一小小的池子,池子里养的不是锦鲤是草鱼,听说这还是他们家大人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去都城外的护城河里捞来的,以备养大了可以杀了吃。再有便是分隔成几份的空地,种菜用来做饭的是温馨的地,种花用来做香料和胭脂的是寇冉的地,种茶叶用来消遣的是柳尚的地……
参观过了五品大官的府邸,素心的心里只剩下一个词:一览无余。
“大人,你种了什么?”素心好奇的看着一片除了杂草茂盛便空荡荡的地。
墨流郢挺着吃撑了的肚子,颇有几分富态流油模样,伸出小拇指点了点那片只有杂草的空地:“本大人向来种什么死什么,痛定思痛之后本大人种了草。”
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