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女人太难对付了。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让附近的农民来强奸她。那么多腿脚带泥的人,一个个从小屋子里得意洋洋地走了出来。他们将五块钱交到我手里,说:“大兄弟,这个女人太泼辣了,够意思。”
一次只卖五块钱。曾经富可敌国的慕姐呀!她心里会怎么想?
我将手上的烟掐灭,走了进去:“慕姐,我也不想我们之间闹得这样僵。只要你说了,我马上让你走。”
慕姐冷然一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我已经错了一辈子,不能再错下去了。刘义,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反正我也是靠这种本事才爬上来的。哈哈,不过是男人嘛,我见得多了。刘义,我这辈子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以为你肯替我去死,就信任你……”
我没有理她。只是对守在门口的刘长说:“再去给我找几个男人回来。”
其实我想,刘长从那时起,就对我生外心了。他说,如果我再这样对慕姐,他就离开我。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换另一种方式。
我不让她睡觉。我给她足够的水和食物,只是不让她睡觉。每当她要睡的时候,我就冲她喊:“你的财产在哪里!”
她刚开始还是不说。后来她困急了一一看来我真不该考验天下父母爱子女的心情。她咬了舌头。不过还好,幸好刘长身上有止血药。她没有死,但她说不出话来了。我那个不成气候的弟弟刘长看到慕姐咬舌,把我拉出来,说:“哥,我们做的是不是有些过分?毕竟慕姐救了落魄中的我们。如果没有她,我们……算了吧。其实金盾的钱也不少的。”
我大怒:“算了?我陪了这个老太婆这么多年!我像狗一样服侍她!还有我身上中了枪!我是拿命在搏!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后退呢?虽然她的舌头没有了,不过她还有手--她还会写!弟弟,相信我。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说的。”
刘长的脸色很难看。不过最后还是亲情和金钱加在一起战胜了恩情。他答应了我,不再提这件事。我也答应他,一定会把慕姐的命留下。我才没那么傻呢,慕姐的窟窿还得她自己补呢。
我和弟弟的裂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我没想到我的弟弟竟然背叛了我。我对他那么好,拼了性命也要让他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可他为什么亲手破坏我的计划?因为即使我得到了慕姐的巨额财产,也是要和他一起分享的。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慕姐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号码,很陌生。我按通了接听键。
“慕姐,事情我已经办好了。一切您尽管放心。只要有人验明是您女儿的DNA,就可以领到财产了。放心吧,用的是境外卡,没有人会查出这笔钱,也不用担心被冻结。慕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慕姐在一旁默默地流泪,她说不出话。她已经没有舌头了,只能是呜呜地哭。
我合上电话。
一切太顺利了,看来是天都在帮我。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号码。用手机发了短信:“我现在不方便说话,告诉我,怎样领财产。”
短信过来了:
律师:XXX
电话:XXXXXXXXXXX
我马上联系了律师,说我知道慕姐的女儿在哪儿。他说了个地点。我想,既然是验DNA,那么用慕姐的头发也是一样的。我取了慕姐的头发,去了那个城市。
结果真让人失望:竟然不合!我以为慕姐留的是自己的DNA。后来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慕姐也一定想到了。找不到她的女儿,找到她却容易。她留的,一定是孩子父亲的DNA。该死,我竟然没想到,又浪费了几天时间。
当我再赶回去的时候,慕姐已经不见了。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刘长和慕姐都不在了。那样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一一这几天没有保养,已经是满头白发,满身的皱纹一一刘长连这种女人也喜欢,胃口还真怪。看来必须找到这个孩子了。
我报了警。同时我告诉赵市长,慕姐什么都知道,一定不要留活口。我知道赵市长会怎么做。那笔钱如果我找不到,那么别人也别想找到。
我承认是我太贪财了。
慕姐最后被堵在一个小山沟里。那是我生长的地方,虽然很穷,但是很美。我本以为我会很平静地看待刘长对我的背叛,但当我在小茅屋里,看到刘长抱着瑟瑟发抖的慕姐,我还是气得够呛。刘长,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老女人这样对我。要知道,当年有一个馒头我和他也是一人一半。马上我就要有钱了,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些钱也是我和他两个人的--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看他受穷呢?他一定是想得到慕姐的全部财产才抢走她的。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可怜我曾经对他那么好。
警察冲着他们喊话。从破落的窗子里,我看到慕姐穿着男人的衣服一一当然衣服是刘长的一一伏在刘长的怀里,瑟瑟发抖。刘长用身体护着她,就像是丈夫在护着妻子。曾经高高在上的慕姐,可怜巴巴地看着刘长,嘴唇颤动着。
那个是我弟弟呀。我不能让他跟着慕姐一起死。我给赵市长打了电话。我没有说慕姐旁边的那个人是我弟弟。我知道这样说反而没用,他会有一大堆大道理等着我。我只说,那个人有可能知道慕姐的银行账户密码,留他一条命,我给你一百万。赵市长随即给狙击队打了电话。我看到那个队长接了电话,心才放下。
他们在躲,不过这么小的屋子怎么躲呢。最后,我看到慕姐,她推开刘长的身体,一个人跑出了屋子。刘长随后跟着跑出来。他看到慕姐倒在血泊里。慕姐被当场击毙,血流了一地。她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
他抱着慕姐的尸体大哭。几十把枪渐渐地围拢,对着他的头。刘长瞪着血红的双眼问:“你们凭什么杀她?你们凭什么杀她?为什么不给她留一条活路?”
慕姐死了。就这样死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这个曾经只手遮天的女人,临死的时候竟然连件合体的衣服都穿不上。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即使死了也在无时无刻地折磨着我。一想到她我就头痛。
我从来没想过刘长的心机会这样深。慕姐的嘴唇最后在刘长的耳边动了动。说了什么没有人能听见。而且我也不敢肯定慕姐真的跟刘长说了什么。只是慕姐死时的神情很安详,那是一种只有心意了却才会有的表情。
其实我知道,慕姐她从来都讨厌自己的身份。可是这不是她能选择的。就像我和刘长不能选择出生在大都市一样。所以我们走的路注定比别人崎岖,艰险,甚至万劫不复。原因只有一个,我们脚下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路。虽然他背叛了我,但怎么说还是我唯一的亲弟弟。虽然最后我将他保了出来。他还是跟我一句话都不说。他的衣服上还有慕姐的血迹。我对他说:“刘长,一切都过去了。真正的好日子在等着咱们。哥给你买最喜欢的牌子。咱们今晚就去睡松江最漂亮的女人。”
刘长,他不理我呀。我怎么说也是他哥。如果不是我,那么在刚才他也一定会被当成同犯遭狙击手射杀。他低头走着,我跟在他后面。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没有你这样冷血的哥哥。”
我愣在了当场。
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谁?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那么孤独。我站在人群里,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突然间我身上的枷锁都取下了,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了,可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路边的行人神色匆匆。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可我没有。
那一阵子我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在声色场里认识了一大堆朋友,其中合得来的就数孙思。他得知我是金盾的当家人,明显十分兴奋,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
就这样,我和孙氏集团的合作开始了。他说我人品好,诚实。天知道,我不装成笨蛋的样子,他怎么肯对我放心呢。而实际上,那些合同报表什么的,我也看不懂。我一个初中毕业的人,对于文字的认识仅停留在能读会写的层次。我只能装作智者的样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敲打着属下。看着他们,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
我们初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走正道。我和弟弟先在一家早餐店打工。每天包吃包住,月底结账。有一天老板拿出硫黄让我们混在面里。这种事我们怎么能做?第二天我和弟弟又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而那个黑心老板竟然连二十九天的工钱也没给我们结,说我们没有干满一个月!
第二份工作,是在工地上搬砖。我们没有技术,只有流血流汗。那年夏天的太阳怎么就那样毒?眼前的砖怎么也搬不完。搬完了这一批,还有下一批。那些砖头像血一样流进了高楼大厦。它们一层层地增高,渐渐地可以俯视这座城市。可以说它们是靠我们的血汗建起来的。
收工后,我和弟弟一人一罐啤酒,坐在还没安装门窗的大厦里,俯视这座城市。松江真美,尤其是晚上。四座跨江大桥上的霓虹全都闪亮起来,竞相争辉。车流的灯光连成了一条长龙。我喜欢看车流的光影,刘长不喜欢。他愿意看不远处一间间小格子屋里流出的橘色的灯光。厚厚的窗帘后面是什么呢?也许有一个女人,也许还有一个孩子。不管是什么,厚实的窗帘,暖暖的灯光,就有家的感觉。
有一次刘长喝多了,对我说:“哥,我真想把这间屋子买下来,以后每晚就能在这里看夜景了。”
我苦笑。风景这么好的房子,我们辛苦半年也买不了一平方米。我们的命也就在房子还没盖好的时候站在这里幻想一下。我喜欢这种感觉,把自己幻想成这里的主人。刘长也是。他有时候指着这间屋子说:“哥,这里放沙发,这里放个彩电,要液晶的。”
这家伙,进城的时间不长,倒知道液晶的了。然后他又指着厨房说:“整体橱柜我要自己打。我已经和工地上的王木匠学得差不多了。要咖啡色的--工头的太太上次跟工头说的。什么是咖啡色呀?哥。你见过咖啡色吗?”
咖啡色,就是咖啡色吧。应该是一种颜色,可是为什么要叫咖啡色呢?那时候我连咖啡都没喝过。但我们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很装B的颜色。只要用了它,我们就不再是农民工,而是能装B的农民工。
那时候,我们的愿望也不过是若干年后买一套二手房子,不求看得见风景,只求遮风挡雨就好。最好再有一辆二手捷达,上下工地方便些。最好还能娶个女人,不,是娶两个女人:我一个,弟弟一个。我们觉得工地上的菜不可口,就叫她们做菜送来。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我时常在想,如果工头能及时发工资;如果他的每顿饭菜都别用茄子土豆一一把我们当廉价的劳动机器饲养,那么我和弟弟现在会做什么?也许我们真的有了一间不大的房子,默默无闻地生活在松江市的某一角落。
看到那座大楼了吗?那是我们当年建的。刚建好的时候,我还在十七层B座撒了泡尿。不为什么,只因为欠了我们半年工钱的工头跑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几十个人,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我们连衙门口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只有一身力气,每顿只要一个馒头就可以任意差使。可我们没钱。即使是一个馒头也需要人民币吧。那天早上,我和弟弟已经没有钱了。我们总不能吃满地的砖头吧。我衣衫褴褛地来到人多的地方,看到面目和善的人就弯下腰,伸出手,嘴里说:“可怜可怜吧。”
所以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要过饭,我知道饿的滋味。为了一日三餐,我会拼命,而你不会。挨过饿的人,为了生存下去会什么都不要。我承认,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做人的底线了。我看着那些靓女背着包包,我真想抢一个过来,然后买几个馒头和弟弟吞下去。可我没力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动。我才发现,即使做坏人也需要体力的。
我不知道求了多少人,一分钱都没要到。我回到住处,弟弟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哭了:“哥哥无能,哥哥没用。”
弟弟也哭:“不怪哥哥,只怪黑心的工头。”
我看着熟睡的弟弟,心想,一定要弄点吃的东西回来,即使是抢,也在所不惜。我像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来往的行人,我在思量,哪些人可以下手……
不过我真的没有勇气。我饿呀,我又一次伸出手来。远远的就有人在说:“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
我是想好好地工作,可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在我饿晕之前,我得找到吃的。
我看到一个孩子将吃了一口的东西扔进了垃圾箱,我赶紧把手伸进去够。拿出来一看,这种东西里面有青菜,还有肉。我把上下的两片馒头摘干净放到怀里,回到住处。弟弟还在睡。他怕冷呀,松江的冬天为什么这样冷呢?他把所有的被子都盖到了身上。知道抵抗饥饿的最好办法是什么?是睡眠。所以蛇会冬眠,熊会冬眠,而人也会。我把他摇醒:“弟,吃馒头。”
“哥,你也吃。你看,不知谁把它切好了。”
那么小的一片,我们互相推让着,最后一人一片吃了。弟弟边吃边说:“哥,这馒头真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我说:“是呀。城里什么都好,连馒头都比乡下的甜。”
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不知道明天还吃什么。弟弟说:“哥,要不我们回家吧。我想家了。至少在门前开两亩地,咱们也不至于挨饿。”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我叹了一口气,松江的美丽夜景在我的眼里不再美丽,因为它还不及一块馒头对我们作用大。后来我知道,那天我捡的东西名字叫:汉堡。那么小小的一片面包,我们尚能互相推让,可是在巨款面前,他却背叛我,一如我当初背叛了慕姐。可见,忠诚的理由万万千,而背叛的理由一个就够了。只要一个,就可以让情人反目,兄弟成仇。
他全忘了,我们是怎样一步步地爬上来的。刺骨的寒风,我们抱在一起:明天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哪怕只够填饱肚子。黑色的夜呀,墨一样黑。明天会是什么样呢?我只知道第二天一早我和弟弟被赶出了这里。新的施工队进来了。他们与我们素不相识。在我们盖好的房子里安插电线以及门窗。我好心地警告他们:“你们老板怎么样?我们上一个老板就没给工钱。”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我跟在他们身后,说,“能不能跟你们工头说一下,在这里给我找个活干?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面善的人拿过一包方便面:“先对付吃吧。”我随他去见了工头,说了情况。工头看了我们一眼,说:“我们这里不缺人手,你快走吧。”
我和弟弟搀扶着向外走去。我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明明我看到他接收了其他的工人,为什么不要我们?我和弟弟藏到一个角落里。不一会儿,那个欠我们钱的工头过来了。他和现任的工头拍肩搭背,一看就关系不一般。现在的工头说:“不是告诉你先不要露面嘛?!等那些工人散得差不多了你再出来。刚才还有两个人过来找活,还说你没给他们开钱。”
前任工头说:“我也没有办法呀。你欠我,我欠他,连环三角债,怎么说你也比兄弟我强。把上次的款结了吧。”
现任工头打开一个包,说:“真服了你了。这是二十万。非得把我堵在这里。”
“如果不堵你的话,这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到。”
我和弟弟跳了出来,拦住欠我们钱的人:“工头,我们半年的工资,现在该结了吧。”我盯着那个黑包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半年的工资?你说什么呢?我们认识吗?你想讹人找错地方了吧。告诉你离我远点,松江黑白两道我都认识。”
我拦住他:“老板,我们兄弟这两天都去讨饭了,别把人逼急了。”他冷笑:“逼又如何?你们两个农民工,能把老子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可是道上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