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克林顿拨开插销出了笼子。他敏捷地攀上了斜对面的三层铁笼，再跳上不到一米的灰色砖墙，站在墙头四下观望起来。在这个夜晚，群狗出奇的安静，因为有无数双狗眼正在黑暗中盯着克林顿的行踪，他们都有各自的期待。
虽说局长成了阶下囚，虽说紫玉庄园的狗王时光成为了记忆，但还有自由在召唤，还有八个儿女和至爱阿链的性命等待他去拯救呢。克林顿沿着墙头径直走去，与灰色砖墙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过了许久，克林顿才在众狗的假寐中回到狗舍。他爬进笼子后就迫不及待地摊开那两张草图，借着一点月光研究起来。凝神片刻，克林顿用他尖利的指甲在草图上画了一条曲折迂回的长线。自打离开紫玉庄园，他的指甲就再也没有修剪过。
“最危险的路线也许就是最安全的路线！”藏獒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克林顿耳边骤起，吓得他一激灵。
“最危险的路线？”克林顿有些疑惑，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哪一条路线是最危险的。从大门口大摇大摆走出去，那样最危险。
“唔！你的线路太迂回了，”藏獒把爪子从铁栅栏中伸了过来，指着克林顿用指甲标记出来的逃匿路线，“在整个收容所里要走这么长的墙头，而且又是黑夜，不仅八个孩子容易出危险，就算苏牧也不可能过去。”
“苏牧？你真的以为我会带上少了一条狗腿的家伙越狱？”
“承诺了就一定要履行！你不会像人类一样践踏诚信吧？”
“可我的目标只是救出阿莲和我的孩子！我对苏牧的承诺是无效的，因为他要挟我。”
“就算他没有要挟你，也该把他带走，不然，他会再失去第二条腿。”
“我没有这个义务！救护我的老婆和孩子，那才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唉——”藏獒长叹了一声，“听说你以前在一块屁股大的地盘上做了几天狗王？”
藏獒的措辞虽然不中听，但克林顿还是认真的回答道：“呃！是的。”
藏獒把语气放得稍微平和一些：“保护一个家庭的狗，顶多是个家长；保护一块领地的狗，顶多是个诸侯王；而能够拯救整个族类的狗，才是让万狗景仰的王中之王。一个真正的狗王绝不是为几条狗活着的。”
克林顿似有所悟，沉吟半晌后说：“我尽我所能吧！獒大哥，还是先说说你的‘最危险路线’吧。”
“‘最危险路线’就是距离外面最短的路线。”藏獒用他更为锋利的粗壮指甲，在草图上标注的狗舍白色塑钢门和收容所的伸缩大门间画了一条直线。
早餐后，两个白大褂又拎着黑色电棒步入狗舍。正在聚精会神观看“马斌读报”的众狗立刻骚动起来，纷纷避退到角落里。看到众狗惊恐的神情，两个白大褂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快感，捏着“啪啪”作响的电棍，放声大笑。
俩白大褂首先来到苏牧的笼子前，用电棍赶着苏牧在笼子里面紧跑了几圈，其中一个白大褂说：“看来S形假肢很适合牧羊犬这类的大型犬。”
另一白大褂说：“仿生滑轮的试验什么时候做？”
“要找到抗感染能力比较强的小型犬，只有小型犬才适合装仿生滑轮。”
藏獒、克林顿、阿莲闻听此言，都用质询的目光盯着苏牧。苏牧有些恼羞，可他装作漫不经心，把狗头扭向了另一边。
另一个白大褂一扭头，正好看到了对面笼子里的波利犬，他说：“这条波利犬就挺合适的，几个月前刚生过小狗，身体抵抗力肯定没问题。”
“嗯！那就波利犬吧！下周先给她做截肢手术。”
“好的。”
“对了！手术前别忘了给它把首饰摘了。”
“唔！”
波利犬愤怒地扑到笼子边上，对着两个白大褂疯狂的咒骂。
两个白大褂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这个小畜生，好像能听懂人话呀。”
说笑着，两个白大褂离开了狗舍。波利犬瘫坐在笼子里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克林顿对着苏牧气愤地喊道：“你这个骗子！你早就知道仿生滑轮只能装在小型犬身上，是不是！”
“反正我要走，谁知道他们明天会不会研制假狗眼、狗鼻子、狗耳朵。”苏牧一边说着一边用他的S假肢敲击着铁笼子，似乎是在威胁。
藏獒不容置疑地说：“让波利犬先走。”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人类与狗的专题，大概的意思就是人类和狗是好朋友——电视画面里，一条卡南犬为主人叼来一份报纸，主人拍了拍卡南犬的脑袋，赞许有加。狗舍里的群狗哈哈大笑，说这个太低级了，是条狗都会干这个。之所以不能让人类知道自己会干很多事情，是因为人类太贪婪了，如果让人类完全了解了狗，估计人类都不会请保姆了。
生性乐观的狗就是这么的容易忘记。就在看电视之前，他们还在担心自己会变成“大S”或者“小滑轮”，而此刻，就已经在尽情大笑了。
黑格尔说：“狗屁！好朋友应该是平等的，可这里面说的只是狗为人类服务、被人类利用，人类为狗又做了什么！”
阿莲瞅着电视说：“除了新闻就是专题，能不能播放点儿韩剧啊。”
幺鸡对阿莲说：“我鄙视看韩剧的狗！韩国人都快把我们狗吃光了，你还捧他们的臭脚，没骨气！”
“不能把文化和生活习性搅在一起！”阿莲很不服气。
克林顿一直在思考藏獒指点的那条“最短路线”，那的确是狗舍距离外界最短的一条。那天晚上，克林顿沿着灰色砖墙把收容所几乎全侦查了一遍，也实地勘查了那扇白色塑钢门后面的院子，大概只有20米的距离，就是收容所的伸缩大门。伸缩门是挡人的，随着伸缩长度的增加，空隙也被逐渐拉大，靠近门框末端的空格最大，像阿莲那样标准的金毛犬身材，应该能够通过。但自己属于拉布拉多中体格较壮的，肯定过不去。八条小狗崽子以及幺鸡可以通过的空隙非常多。目前来看，能够将阿莲和八个儿女救逃脱的惟一办法，就是冒险尝试这条“最短路线”了。至于自己能否出去，暂且不去考虑了，进来的目的不就是救阿莲和孩子们吗。
全封闭的白色塑钢门是挡狗的，门上装的是暗锁，出入的工作人员每天都严格执行“随手关门”的条例，晚上还会用钥匙锁上两道保险，以防有人偷狗。
春节到了，突如其来的鞭炮声，把阿莲的儿女们以及其他一些当年生的小狗吓得到处躲藏，纷纷瞪着惊恐的狗眼看着天空中绚丽的烟火。因为北京市不再执行烟花禁放令，今年的鞭炮烟花燃放得格外多。“砰”的一声巨响，收容所墙外刚刚爆响了一个巨大的麻雷子，吓得所有犬舍里的狗都跳了起来。
大毛从阿莲腋下探出小脑袋，问：“妈妈，外面怎么了？”
阿莲用爪子安抚着大毛说：“这是人类在过春节，他们燃放烟花鞭炮来庆祝节日。”
“什么是春节？为什么要燃放鞭炮？”七毛问。
“春节是人类的一个重要节日，放鞭炮是一种传统的习俗，据说鞭炮可以把魔鬼吓跑，还能把一年的晦气除掉。”阿莲对孩子们的“为什么”很有耐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莲越发焦躁不安了，经常会被孩子们变成烤乳狗的噩梦惊醒。
这天深夜，犬舍中又传来了阿莲抽泣的声音，他知道她又做噩梦了。克林顿连忙拨开笼子上的插销，走到了阿莲的笼子外边抚慰爱妻，一直待到她情绪稳定后，才返回自己的笼子。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藏獒轻声对克林顿说。
克林顿说：“我知道。可您指引的线路难度太大了，即便是过了塑钢门，外面还有距离大门20多米的院子，那里被灯光照得雪亮，除非是保安睡着了，不然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只能智取，不能硬闯。”
“獒大哥，您说过会全力帮助我们一家逃出收容所。我现在不要求您帮忙，我请求您加入。
如果我们逃出去，我帮您找到四姑娘，再帮您寻找雪莲湖。您看如何？”
藏獒沉吟了半晌，说：“如果你答应带上这里所有的狗一起逃走，我就加入。”
克林顿盯着藏獒的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说：“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深夜，克林顿依照藏獒的吩咐，攀上灰色砖墙后，一路找到了收容所的猫舍。克林顿上一次侦查时，沿着灰色砖墙曾经过猫舍，猫舍的笼子是网眼的，非常密集，据说是为了防止黄鼠狼攻击小猫。
看到克林顿这个庞然大物突然从天而降，猫舍里的猫咪们吓了一跳，吱吱喵喵地惊叫起来。
克林顿不理会猫咪们的忐忑，他在猫舍里面晃晃悠悠地转了一圈，喝问道：“谁是猫王？”
有一只猫搭话了：“你问的是Elvis吗？”
另一只猫接话了：“狗也喜欢摇滚了？”
克林顿耐着性子说：“我是狗舍那边的克林顿，过来找你们的猫王谈一项合作。”
又一只猫搭话了：“敢情都是美国老乡啊。”
另一只猫接话了：“是谈双边贸易，还是单边制裁？是狗利用猫的合作，还是猫被狗利用的合作呢？”
“没想到猫比狗还贫！既然猫王胆小不敢露面，我就告辞了，到时候可别悔青了猫肠子！”
克林顿说完便做欲走状。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猫狗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合作？”
克林顿循着声音，走到一个铁笼子跟前。只见里面端坐着一只野狸猫，四肢修长，目光如炬。
克林顿走上前来，对野狸猫说：“你大概就是猫王吧？叫什么名字？”
野狸猫死死盯着克林顿的眼睛，说：“大爷！关你狗屁事！”
“呵呵！看来你是一只没有教养的家伙。”
“有教养的狗就不放狗屁了吗？”狸猫似乎很不友善。
“你打小就没正经说过话吧？”克林顿有些气恼。
“狗嘴吐不出象牙，猫嘴能生出莲花，嫉妒了吧？”
“你的嘴巴开光了吧！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想在这儿关一辈子还是想出去？”
“出去？你有本事就把我弄出去！”
“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可以把你弄出去。”
“你如果让我去死，我也要听你的话？”野狸猫有点混不吝。
“因为我也想出去，需要你的帮忙，所以，我不会让你去死。”克林顿耐着性子说。
“如何出去？你有什么计划？”
“既然请你加盟合作，我当然有办法让你出去，只是我的计划暂时保密。”
野狸猫又上下审视了一遍克林顿，说道：“你有本事带我们所有的猫都出去，我就答应跟你合作。”
克林顿说开什么玩笑，狗们都不可能全部出去，怎么可能把全部的猫带出去呢。野狸猫说那就免谈吧。克林顿无奈地转过身去，这次不是做状，而是真的要走。刚刚迈出两步后，克林顿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孩子们正在厨师的刀下惨叫着，挣扎着，他便呆呆地立在了原地，开始左右权衡。过了片刻，克林顿转过身来，对着笼子里的野狸猫说：“好！我答应，带走全部的猫。”
“OK！成交！”
猫舍里的猫咪们顿时欢呼雀跃。
克林顿三下五除二地拨开了笼子上面的插销，让野狸猫吃惊不小，他觉得只有脑容量足够大的狗，才会弄开这么复杂的机械。野狸猫对自己做的这笔交易更有信心了。对于野狸猫来说，只要出了这个笼子就算自由了，因为就他们的身手来说，几乎没有能够挡住野狸猫的墙。
克林顿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可能，他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野狸猫的肩膀，暗示了自己的力量：“我们的计划需要两天的筹备时间，你先给我走，把前期工作做好之后，我们再过来放猫。”
“你可要说话算数！不然我们猫咪可不会放过你。”野狸猫说完，转头对着猫舍喊道：“你们都记清楚他这张狗脸，省得他到时候反悔。”
瞬间，克林顿觉得周围绿光频频闪烁，猫咪们的眼睛就像照相机的镁光灯一样，要把他画影图形。克林顿心中不由得一凛。他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野狸猫跟他的子民们一一打招呼。
告别仪式完毕之后，克林顿便带着野狸猫攀上了灰色砖墙，有一只纤弱的小母猫还不忘嘱咐野狸猫：“猫王，如果这条臭狗胆敢欺骗你，我绝不会放过他的！”
另一只猫搭话道：“猫王保重！别被熏坏了，臭狗们自己是不会洗澡的。”
野狸猫的眼睛和身体几乎都是为黑夜准备的，猫王在灰色砖墙上如履平地，比克林顿轻巧了许多。克林顿问野狸猫：“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大爷！已经跟你说过一遍了，你记性太差了。”
“你什么时候说了？你怎么动不动就说脏话？”
“我哪里是说脏话？我说我的名字叫‘大爷’。”
“大爷？”
“哎！”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这不是存心占便宜嘛！”克林顿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你出去后准备去哪儿？”
“我们狸猫从来不计划第二天的行程，走到哪儿是哪儿。”
“我们出去后准备去雪莲湖，你要不要一起去？”
“雪莲湖是一个什么玩意儿？你们狗也喜欢钓鱼？”
“雪莲湖是世间圣地，那里天鹅成群，野鸭成片，猫狗虎豹都是平等的、自由的……”
“忽悠我去喂老虎吗？”大爷一脸不屑的表情。
“绝不是忽悠你！不信你可以问藏獒去。”
回到狗舍，天色尚早，熬不住的众狗早已睡去，而首领藏獒依然警醒着等待着克林顿。克林顿把猫王介绍给了首领，并把猫王合作的条件也和盘托出。首领藏獒觉得猫咪们的夜行功夫倒是不会给这次行动增加太多难度，只是担心会不会卡在伸缩门那里，因为伸缩门的高度是任何狗和猫都无法单独翻越的，能够利用的只有伸缩门之间的空隙。克林顿说空隙倒是足够多，只要组织严密、安排合理，应该有全部通过的可能。
首领看了一眼猫王“大爷”，微微点了点头。克林顿示意大爷钻进藏獒的笼子里面，大爷迟疑不肯。克林顿说不用怕，藏獒是我们的首领。大爷被克林顿连推带搡的按进了藏獒的笼子，大爷一脸愁苦相，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角落趴了下来。
首领藏獒把脑袋伸到大爷跟前，努力地使自己的嗓音和缓，他说：“我们狗类需要你们猫的帮助！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们出去后，可以带你一起去雪莲湖。”
“唔！你的嘴巴好……真……真的有雪莲湖？”猫王大爷捂着鼻子问道。
“我以藏獒的名义担保，雪莲湖绝不仅仅是一个传说。”
“好、好吧！首领，我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接下来，首领与大爷窃窃私语了很长时间，隔着阿莲笼子的苏牧拼命支着耳朵，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
早餐时间到了，白大褂用钥匙打开了白色塑钢门，拎着红色塑料桶走了进来。狗舍里，所有的狗都把目光转向了首领藏獒的笼子，却发现笼子里面只有首领在悠闲地舔着自己腿上的溃烂伤口。很多狗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至早餐来了，也没能合上自己的下巴。
这一天，狗舍里的众狗无心吵闹，也无心看电视节目，他们虽然都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但是却把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首领藏獒的笼子里面。而首领还是在不急不躁地舔舐着伤口，偶尔也会闭目养神打个盹儿。
晚餐过后，白色塑钢门锁闭了，首领抬起一条腿来，说道：“你可以出来了。”
老半天没有动静，首领站起身来，发现大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旁边的克林顿和阿莲也被吓了一大跳。首领用爪子试探了一下猫王大爷，说：“昏厥了。”
首领不急不慌伸出一根指甲，对着大爷的湿漉漉的鼻尖扎了下去，“吱”的一声，大爷跳了起来，捂着鼻子坐在地上，连连咳嗽道：“首……首领，咳咳……您老有多久没洗澡了？熏得我……咳咳……都背过气去了。”
首领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指了指铁槽子中剩下的狗粮，说：“抓紧时间吃掉。”
“咳咳……这是狗粮，我们应该咳咳……吃比这个精细的猫粮。”
克林顿说：“别挑三拣四了！我闻过你们精细的猫粮，馊味儿比我们狗粮还大。”
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自己干的是雇佣军的活儿，享受的却是民工的待遇。克林顿纠正大爷，说我们是合作，而非雇佣关系，大家都是出于各自的利益。大爷觉得克林顿说的也有些道理，只好勉强地把首领给他留下的狗粮胡乱地吞咽了两口，随后提了一个要求：能否给他弄一个口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