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仔细瞪大眼睛瞧,就让她看清楚了,衙役队伍的最前方,就是一身官袍的郑县令,他已经走到了长棚外,过了一会,就摆了摆手,衙役队伍跟着停了下来,抬着春牛、耕犁的衙役纷纷走到前边,春耕的祭祀就将由郑县令主持展开了。
郑县令亲手点燃线香,撩起官袍,在预备好的蒲垫上跪下,三伏三拜,焚香祀奠皇天厚土,众多乡绅、村民们跟随在后,依礼参拜,一下子呼啦啦跪了一片,郑县令这时念祭奠天地神祈祷告词,一众乡民跟随祝祷。
章云还真没瞧过如此盛大的祭祀场面,只见围着长棚外的整片民众,足有上千人,全都跪地叩拜,这场面比电视剧震撼多了,同时也庆幸,还好没留在下边,不然自己也得跪拜,长棚外边的石子路,该有多硌人。
瞧着自己晃荡着脚丫,悠闲地观看场面宏大的祭祀,章云只觉兴奋,不过,其他人却不是这想法,旁边梧桐树上的章程,突然道:“早知道不上来,咱们都错过春耕祭祀了,这可是咱们庄稼人最要紧的祭祀,要是让爹娘晓得了,准得骂咱们。”
常柱、常满都深表赞同,全点了点头,颇有些遗憾地朝长棚外的祭祀场地看去,常娟是女娃儿,地里的活干得少,感触自然没他们良多,不过这些是正事,她也懂得分,就没有乱插嘴。
这么一来,原先高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树上的男娃们都想下去了,就一个个往下爬,见他们都下去,章云、常娟自然也不好再待着,两人也一道跟着下了树。
当他们几个从小道又绕出去时,祷告词已经念完,叩拜天地神灵的祭祀结束,郑县令站起身来,众乡民也一道起身,章云他们几个趁着这会,走进人群里去。
没过多久,人群就动了起来,所有人纷纷扭头往回走,章云他们几个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
人潮过了通宝桥,居然往出镇的路走去,让他们都摸不着头脑,稍稍打听了之后,才晓得,郑县令要亲自扶犁,跟随春牛之后,演试用牛犁田,以示开始春耕,这会就是领着乡民们,往镇外的耕地走去。
昌元镇临着九曲江,因此镇外耕地并不多,而且得离开城镇几里路,才能见到,郑县令却坚持步行而去,乡民们一时群情激动,欢呼声响彻云霄,全都兴奋地跟随其后,心里头对这样亲力亲为的好官敬佩不已。
人群就这样走了几里路,终于见到大片阡陌纵横的水田旱地,这边已经属于临近昌元镇的村落,元亭村的土地,人群里有许多元亭村的乡民,见到县令居然到了自个村子,全都激动难抑,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章云和其他人一起挤在人群里,她人娇小,根本看不见前方的事,只能听听围在身旁其他汉子、媳妇们的说话声,大致晓得,郑县令已经脱了官袍,穿着普通农人的衣衫,挽起衣袖、裤脚,穿上草鞋,下地赶春牛、扶犁春耕了,这时,人群里的欢呼声更甚,四面八方的欢呼声涌来,章云只觉震耳欲聋。
人群不知欢腾了多久,才又移动起来,沿着原来的路线,重新向着昌元镇走去,人群前方的衙役们,将纸扎的春牛抬着游街,以示新年开始,五谷待种,百业待兴,乡亲们应该送懒,迎接春耕到来,人群还是一样欢呼闹腾,为了春耕来临,欢欣鼓舞,所以镇里的居民们,都临街放起爆竹,一路噼啪作响,闹春耕自然得热闹才行。
游完街巷后,人群回到土地庙旁的长棚前,把纸扎的春牛、耕犁焚烧掉,闹春耕就完满结束了。
郑县令还得赶去其他镇主持闹春耕,因此没留一会,就带着衙役们,在众多村民的欢呼声中离去了,有许多村民,沿途跟随而去,直护送到临镇才回头。
章云他们没有跟随过去,因着同来的乡亲都被人群冲散,一时寻不到,他们就跑到渡口前的大道上等着,要回屯田村,必然得经过渡口这边的。
等了没多久,就见到了章连根、章友庆和周氏他们,还有王大茂两口子,带着他家三娃子,以及常四良和他媳妇,还没见到春花、秀花还有栓子,一大群人就又等了一会,直到将这几个人都等到,才纷纷转身上路。
不过章家、王家和常四良家都等齐了人,可常满他们家人却没见到,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在渡头等,不太好,常四良就上去说道:“你跟着咱们一道去吧,你爹娘找不到你,肯定会先回去的。”
常满想想就应了,跟着三家人一道回屯田村去,来镇上这么一趟闹春耕,回到村里时,都已经过了晌午,进了村后,大伙就分了手,各自回家去了。
这一趟来回赶了不少路,而且在镇上人群挤来挤去的,回到家后,所有人都觉得疲累,因此晚饭就将早上剩下的阳春粑热了热,点了锅面疙瘩,就这么简单对付了,吃完晚饭,收拾好之后,就都歇下了。
章云躺在被窝里,只觉身上有几处地方隐隐作痛,估摸着是在人群里挤的时候撞到的,她也懒得看有没有淤青,反正过几日就会好。
身子觉得疲惫,可在镇上人群欢闹地太厉害,弄得章云耳朵还有些嗡嗡响,而且神经兴奋得太久,一时反而睡不着,就窝在被窝里,伸手揉那几处作痛的地方。
揉着疼痛,章云就不自觉想到镇上拥挤的场面,自然也就想到了,常满那时候帮她顶住人群的画面,这么一想,她心里隐隐觉出来了,常满好像对她有些不一样,那时候为了铁锁的事,如此紧张,又是打架又是翻篱笆的,还有那次一同坐船时,他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自己,这么多蛛丝马迹下来,作为现代灵魂的她,哪里还能猜测不出来,常满是对她有意思,喜欢她。
这下她就更睡不着了,虽说过了年,章云的年龄已经十四,基本上可以议亲了,议好亲后,等个一两年,就能成亲了,可是她到这里之后,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改变家里生活之上,心里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好像这些都离她很远一样,这会突然就发现,这事原来已经逼近了,而且还冒出个喜欢她的人,心里一下子就生出了压力,再无心睡眠,脑子乱哄哄的。
章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能拖延议亲的法子,直到大半夜,才迷糊睡去,睡着了还不怎么安稳,不知怎么的,居然做了梦,而且还是和人成亲的梦,红彤彤的盖头遮在头上,有双手伸进来揭盖头,红盖头掀了开来,常满的脸一下子映入她眼帘。
感觉心咚地被重击了一下,章云猛然醒了过来,醒来后,心还真的在砰砰直跳,感觉有些吓到,忙抬起微微发软的手,捂住砰砰跳的胸口,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虽说这梦让章云颇有些困惑,可花时间琢磨一个梦,总是无稽,侧过脸瞧了瞧窗户,有微弱的晨曦染上窗纸,外面天光似乎还没有大亮,不过章云再睡不着,就干脆起身穿好衣裤,下了炕。
推开屋门,章云走进了院里,外边确实暗得很,天空还犹如泼了淡墨一样,浓黑里透着微微一点灰白,家里人还没有起炕,村里人似乎也都没有醒来,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鸡鸣声,却听不到狗吠,这会已经开春,百虫开始复苏,偶尔有几声蛐蛐、蚰子的低吟声,窜进耳里来,细微的声响,衬得四野一片宁静。
章云站在院子里,清凉的微风拂面,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味道,心情莫名开朗了起来,再不去多想,径直往厨房去了。
等到家里人陆续起身时,章云已经点旺了火,在厨房烧好了一锅小米粥,另外还揉好面,发了酵,在砧板上抹了油,手上也抹上,将面团在砧板上按压成长方形,用同样抹了油的菜刀,将大面片切成了小条,开油锅炸起油条来,不知怎么的,今儿突然很想念白粥油条这样的早餐,这是上辈子,爸妈最喜欢给她准备的早餐。
油条下了油锅,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章云手拿筷子,按着记忆里炸油条的手势,轻轻拨着慢慢涨起来的面条儿,之后就不断翻面,让油条均匀地炸成金黄色。
周氏进到厨房里时,颇为讶异,走到灶前往油锅里看了眼,就开口道:“你咋想到炸油炸鬼啊,这个平日里很少吃的。”
“呵呵,我突然就想吃了。”章云笑着对周氏微吐了吐舌头,周氏脸上也笑了起来,动手舀水准备洗漱,嘴里不忘问道:“你今儿咋起这么早,油炸鬼发面可得不少时间,昨儿喊着累,为啥不多睡会。”
“许是开春了,人比冬里精神吧,早上自个就醒了,也没估过时辰。”章云总不能说是做了那样的梦醒来的吧,只好胡乱编了借口。
“不都说春困秋乏,春里按说人会困一些,你咋反而起得早,不晓得你这是啥毛病。”周氏笑着说道。
章云呵呵笑了起来,也没答话,继续炸着油条,油香味飘出去,将章兴、章程都给勾了过来。
“呀,姐,都过完年了,咱家还能吃上油炸的吃食,真是太好了。”章兴一冲进来,就见到章云站在灶头,锅里滋滋的炸声,还有飘香四溢的油味儿,就算没看见锅里,他也知道是炸吃食,不由得满脸笑开了花。
瞧他那嘴馋的样子,厨房里的人都哄笑了起来,笑声传出去,把章连根、章友庆也引了过来,瞧着厨房里大大小小高兴的样,章连根直道:“家里有油就是好,啥时候都能吃上喷香的吃食啊。”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
难得有这么丰盛的早餐,全家人自然是乐呵了一番,等到炸好后,就着热腾的小米粥,好好地饱餐了一顿,炸出来的十几根油条,全都祭了各自的五脏庙。
往日早饭没那么早,全都要等爷孙几个下地后,才由周氏送过去的,今儿章云都已经烧好,他们几个就吃完了,才拿上农具,出院子下地去了。
开春了,万物复苏、土壤解冻,在麦苗返青前,地里得浇水追肥、保墒提温、拔草除虫,该干的活很多,农家人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忙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