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片的树荫下横着一张小榻,刚开始还有些距离,意安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等到真的站到跟前,她方明白了现在的境况。
让她心有畏惧的连城……在这睡着了。发髻还未乱,想来应当是没睡多久。
意安犯了难,不知道是该叫醒他还是自己先离开。迟疑间,她的注意力却渐渐被他吸引过去。成为萧意安的这半个月里,她注意到泰安帝和太子的衣饰多是玄色,想来最有可能的便是大乾崇尚水德。而连城所用虽不见正玄色,但也是相近的暗色。
她在榻边蹲了下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没有见到他时,她想到的是他漠然的眼以及那让她心惊的怀疑。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想要离他远远的。可现在她就在他身边,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心里只有安宁。
她喜欢这样。
她看向他的脸,想要找个精准的词来形容此时的他。然而一会儿后,她却鬼使神差地站起俯身凑到他面前。发中的朱钗因她的动作而叮咚作响,像是摆荡在风中的铃音。她碰到了他的唇,然后又将他温软的下唇含住。
幸而这并未持续太久。意安很快回神,踉跄着向后退去,短短几步便跌坐在地。
她真的是疯了!不说这人有多危险,最关键的他还是她的表哥!古人也就罢了,可她怎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意安兀自懊恼,愤恨地拍上了自己的双颊。便在这时,她头顶忽有低沉语声传来:“公主何以惊慌失色?”
意安大惊,匆匆站起的同时也连退数步。她警惕地看着坐在榻上的连城,道:“表表表表表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好了,若是力所能及,意安一定站在你这边!”
“近前。”连城掸了掸衣袖,神色淡漠。
意安摇头。以他的变态指数,她靠得近了他铁定能嗅到异样,她才不要去送死。
“怎的,这就力所不能及了?”连城唇角微牵,颇有讽意。
意安纠结地咬住下唇,权衡着她如今受宠的程度以及连城的权势地位。她在想,若她凌驾于他之上,那即便是他有怀疑她也不必受他所迫。
“如今大乾虽是盛宁康平,但亦有外族环伺觊觎。再有月余便是春狩,为彰显国威,陛下势必会将留在京中的北挞质子带上。公主享两州封邑,为大乾最耀眼的明珠,岂有不出面之理?”
意安当然明白连城所说的出面不会仅仅是站出来而已。她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沉沉却隐有笑意。凝视片刻后她所有勇气顿消,重新站到他跟前,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低喃道:“表哥……”
“难得公主还记得微臣是你表哥。”
话音还未落去,她的手腕便倏地被握住,带着她整个人都朝他扑去。她双手双脚扑腾不止,却还是被他卡在了怀里。她紧贴着他的颈,感觉到他的呼吸就拂在发际。摸不清他的目的,她只能僵硬着身子等待。
“萧意安,你听清楚了。我是连城,更是你的表哥,而以你我如今的境况,你可以怕我,但绝不能远离我。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那一位,所以你要是还想当个舒服自在的公主,就给我明白点。”
意安太过紧张,以致于何时攥上了连城的衣襟都不知道。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会知道?”
“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意安彻底懵了,当他的手抚上后脑时,她忍不住侧过脑袋将脸埋进了他的颈边。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能。她明明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他又怎么会怀疑自己呢,难道靠得就是连日来的蛛丝马迹?不,他这已经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可另一方面,她却觉得幸运,因为还有个人能理解她的处境。她并非是孤身一人在这异世行走。
当那种激烈挣扎又矛盾的情绪渐渐平复,意安方闷声再问:“你我的境况如何?”
她没有听见回答,只察觉搁在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她抬起头,恰逢他开口:“微臣见过静安公主,请恕微臣此时不便行礼。”
“不必了。是静安来得唐突,竟不知将军是美人在怀。”
意安本还想起身避开,可听了行玉这话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而连城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公主说笑了。不过是意安受了惊吓。方才有黑影窜过,让她想起了在行宫遇刺的事。”
意安只得转过身子,好在她面上已足够狼狈,不需要再刻意做些什么。
“意安让五姐见笑了……”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正想着把脸上的泪痕收拾干净连城的手就先一步过来。他的指腹微有薄茧,抵在她的肌肤上有种别样的触感。
行玉没有再近前,仅扯了扯嘴角,道:“原来如此。这些个贼人倒是胆大,将军府也敢擅闯。听闻父皇已让将军着手调查意安遇刺一事,不妨趁此机会好好查清楚。”
“微臣自是不敢懈怠。”
行玉颔首,目光移向意安,“我这就打算回宫了,意安可要同行?”
“我找表哥还有点事,五姐先回吧。”
行玉僵了僵,随后摔袖离去。
等到人没了踪影,意安忙匆匆自连城怀里跳开。她抬袖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问道:“之前表哥说处境,不知是想说什么?”
“抵京后,静安公主是第四个前来寻我的人。”连城跟着站起,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手,“一旦你身子痊愈,这清闲就不剩多少了。宫里除了皇后,太子和恃依,不要相信任何人。至于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了。”
意安心里有些闷,她还是不习惯让另外一人掌控自己的秘密,这让她没有安全感。但现在似乎也没其他法子了,想到这里,她便很沮丧。
大抵是猜出她的忧虑,连城忽道:“只消公主能够依言,连城自然会护你周全。”
依言?依什么言?她抬头看去,眸光触及他的眼时忽然反应过来。他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的合作。
“还有其他事么?”她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问道。
“晒书。堂堂瑶安公主,师承当世大家,总不能胸无点墨。”
意安愣住,未及出声连城已越过她向外走去。而待她转身去寻,他已远到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