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声，茶盏轻叩，常飞宇收了待客用的虚假笑容，肃穆相对。
“不过便是屠了诺雅一族，虽然在道义上是要受到众人谴责，可于官府这边，缴纳过高昂罚金也就是了。”常飞宇将颜如初递来的货品清单折叠好，又推回她面前，“而这些，可不是钱昂能抵罪的。”
“会长是商人，明明看出其中商机，能带来滚滚财源，为什么要故作姿态一意推却？”颜如初笑扫了眼桌上叠好的纸笺，并不伸手收回，“凡人仅有一条命，自然是要多珍惜，好好使用才是。可作为四海水贼之首，我原以为会长早对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颜如初掩唇低笑，常飞宇瞳孔微缩，还未作何反应，护主心切的荆若却已拔刀，凭借着方才奉茶后不曾退下的距离优势，抢先发动攻击。
然而荆若手中匕首只堪堪前进了一臂之遥，就已被人挡下，华美刀具在空中晃了个圈，掉落在地。
贺锦年从暗处现身，一招化解荆若攻势，抬眼朝那有意端坐静待荆若来袭的颜如初看了眼，冷着张脸走到她身后站定。
能被送到常飞宇身边为侍，荆若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那一手以速度致胜的暗杀术，迄今为止少有人能全身而逃。可如今竟被人轻而易举地化解掉，常飞宇心中一惊，待细看之下辨认出来者身份，也只得悻悻收了用武力逼迫这颜氏小姐别再为诺雅族出头的打算。
“这不是贺家大公子吗？我这商会今日何其有幸，能得二位光临，实在让人兴奋不已。荆若，还不下去通知后厨，让他们备下最高档的酒菜。”
方才被贺锦年一掌击中，荆若手腕不正常地耷拉下来，常飞宇瞥了一眼，命她退下。
待得荆若安全离开此间，常飞宇这才回头正视对面状若仆从同行的二人。
“不久前贺公子一手寒毒得罪这京城权贵若干，据说原意不过是要击杀那颜氏圣卿，可今日依我所见，倒象是折服在颜小姐手中，不知我这猜测正确与否？”
贺锦年冷眸横扫，并不言语，颜如初却屈指微叩桌面，唤回常飞宇注意力。
“是，或不是，有多大意义呢？如今我与贺公子在此和会长相商，却不知会长意下如何？”
搬出贺家的名头，衬着颜氏一族在伊祁国的地位，颜如初对此行势在必得。
对于颜如初借自己的名号将贺家卷入这场私贩粮草的交易一事，贺锦年不过眨了下眼，并不多言。
常飞宇收回紧锁在贺锦年身上的审视目光，闭目沉思起来。
当日贺锦年一举冒犯京中众人，却也令得缙云望族对这支云宁山下的望族多了几分忌惮之心，如今又有不少贺家子孙入朝为官，其前程发展不可限量。
“颜小姐说得不错，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这笔交易风险虽大，但也利益颇多，确实值得尝试。”常飞宇忽然睁开眼，似笑非笑地将颜如初看着，“不过小姐当知商人虽爱逐利，行事却仍要依诚信为本，小姐今日一来便给了个下马威，一点诚意都不表露，如此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今日凑巧瞧见荆若姑娘耳上饰，一时心喜多说了几句，既已惹得会长不快，如初自然不会再提。”颜如初笑着将一进屋来就放置在桌案上的木盒打开，将那一尺来长、两头细而扁平的尖刺呈与常飞宇，“此为分水峨嵋刺，如会长所见，它两头尖细在水下施展开来能轻易破水，有较强的水下刺杀的能力，也可潜入水中作为凿穿船底的利器。”
常飞宇将信将疑看了看，将这器械构造与颜如初所言用途做了对比，虽是知晓她所言应是不假，但到底不能深信，直至瞧见那中部圆环上李岳舟常用的刻印，这才信了个大半。
“这竟是李老先生亲制的兵器！颜小姐果然好魄力，能请得他出山，想来该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既是有助于你我合作的事，再多费几倍的心血也是值得，更何况此物在会长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助你在这四海横行无阻。”颜如初淡淡一笑，“如此，会长对你我合作之事该能多几分信心了吧？”
常飞宇收下颜如初送来的器具，将那纸笺又拿回来细看了一阵，虽则心已动，到底虑难消。
“小姐是伊祁国人，会私贩我缙云粮草倒也有理可讲，却不知小姐因何凭据，竟让你把这单生意交与我来做？就不怕我私下禀告官府，将你缉拿在案？”
“世人皆道会长豪爽直言，心中藏不得话，看来果真如此呢。你既然这般正直，我也不好瞒你，在决意与会长合作前，我已将会长身边事查了个透彻，才有此信心敢与会长合作。”颜如初笑意泛冷，“会长虽为缙云之臣，然对缙云王室却有深仇大恨，若叫你做些不利于王族的事，想来会长是求之不得。”
无视常飞宇寒彻的神情，颜如初将写有其幼妹详情的一纸回函放在明面上，任他审阅。
“令妹身中王室秘药三生入梦遥已多年，会长长期在外奔波，为的不过是想寻得解药救她性命吧？”
“……你有办法？”
“虽不能全解了她身上的毒，但多少能抑制几分吧。”
常飞宇静默良久，起身取了纸笔，挥毫写下合作文书，慎重地落下自己手印。
“这生意我按黑市最低佣金来抽成，不图赚钱多少，只求你救治家妹。”
“会长打算一人担下这私贩粮草的罪责？”颜如初接过文书，细看后如此问道，“就不怕事败之后家人惊惧难安？”
“世人都知，我常年在外，从未再入家门，若当真事败，不至于连累到他们就已是好，那惊惧惶恐我实在是顾不上，但求他们之后能和乐安康吧。”
如常飞宇这般，将家人视为最不可舍弃的一部分，即便拼劲全力也要好生维护，颜如初忽然有些羡慕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呵护至今的家人们。
“……我明白了，会长既然不便接令妹入京，便由我前去拜访吧。本就听说常家三小姐是个柔美可亲的佳人，我也该去请她指教一二。”
颜如初怀揣着合作已定的文书走出屋后，仍能感觉到常飞宇灼灼相视的目光，她回头，对上他期待满满的注视，郑重地微一颔首。
常家三小姐，那真是个幸运的人儿啊，有这样疼惜她的兄长，还有我这个曾受三生入梦遥毒害而不死的灵药……
“真的好羡慕她啊……”
听到这微不可闻一声叹，贺锦年侧首，却只瞧见阳光下颜如初清秀可人的侧脸，望不见她眼底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