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饕餮烦忧生怒，与语君然相遇一事，颜如初并未告诉给他，仍旧安静地过着来往授课的生活，然而自有人将她身边诸事细细禀告。
这日饕餮正静坐窗前看雪花飘落，意态闲散，脑中神思翩飞，全无半点闲暇。
月白推开门扉，悄无声息地行到近前，捧了热茶递与饕餮暖身，待得他饮过后，用无情绪的语音将前几日津渡门外颜如初、语君然二人私语一事告诉了他。
曾是山间住民的月白对声音的感知能力远超常人，周遭虽是人声吵杂，她却仍能将二人有意压低了嗓音的对话听个清楚明白，此时用全无半分评判语调的冷漠话语重述二人私语之言，面上镇定得如木雕人偶般，没了初入津渡时的蓬勃生机。
“公子，小姐对你……此心堪疑。”
饕餮对杯中茶水早没了兴趣，随意搁在手边，半晌无言。月白复述完了之后，静立了许久，待得那杯中热气在二人注视下散了个干净，这才斗胆开口，然该对自己主子认定的心上人作何评价，她实在是犯了难，迟疑片刻，只敢小心提醒一句罢了。
“月白，她是深爱我的，前世我不懂，今生我不想再犯错。”
虽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出了心中坚定，然而饕餮眼中那脆弱神色逃不过月白眼睛，她张口正欲再行劝慰，却听有人踏雪而来，渐次靠近。
“好冷的天，怎不在屋里生盆炭火？”
“还不是因为阿姐你讨厌那炭火烟气，怕我这生了火，你就再不来了。”
在颜如初步入屋内的那一瞬间，饕餮收了方才略显阴郁的神色，满脸含笑迎上前去，将她扶进屋来，解下她披着的风衣，交与月白打理其上薄薄雪白碎屑，自己则重新沏了壶热茶，与颜如初相对品茗。
“阿姐好几日不曾来见我了，又是被那书院中事缠住了吧，这叫我对那书院更加没有好感了呢。”
“又胡说，明明是你受族中送来的书信所扰，连着几日都没出过房门，我怕影响了你思考，这才不敢过来打搅，怎么现在反而被你念叨，果真是恶人先告状不成？”颜如初笑睨了饕餮一眼，捧了茶杯轻抿一口，感觉受风寒所困的身心得以满足，不由浅笑出声。“若是和你一样，日日都有这般甘冽的茶水饮用，我怕是也舍不得出门去了。”
“阿姐若真有心，快快舍了那书院讲师的无用职称，便与我一道在这狭小室内冬眠，如何？”
颜如初佯怒着抬手，回敬了饕餮微含试探的打趣之语，二人复又闲言了两句，颜如初这才将今日踏雪前来之意低声道出。
其实也无它，不过是年关将至，想请饕餮陪自己一道去京城梅影祠求签而已，可是面对颜如初这一请求，饕餮却并未当即答应，只用一双饱含隐忧的眼将她瞅着。
“那梅影祠中有关姻缘的签文最是灵验，缙云境内不知几多儿女慕名前来一拜，为的便是能得一签文解惑，以成百年好合。”饕餮身子略一前倾，目光深沉压迫地将颜如初细细审视着，“阿姐对你我情意仍未放心？还需得这俗物以作旁证？”
“你我情意如何，自不必说，可想你颜动天下，这世间女子为此垂涎者不知几何，我懒得一一应付，不如大胆秀出你我恩爱之举，如此也可免去些许烦忧。”颜如初叹口气，在饕餮沉沉逼视下伸出手来，握住他微凉手掌，“那梅影祠中除了签文之外，尚有一物极其灵验，你是当真忘了不成？”
“除了签文，那梅影祠还能有什么……”
饕餮正自呢喃着，忽而恍然大悟，瞧见颜如初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霎时敞亮，还待细问究竟，却得她羞恼一瞪视，匆匆离去了。
门扉的开合间数瓣雪白花蕊飘进屋里，饕餮全没受这寒意所扰，犹自欢喜。
“月白，听说在那梅影祠求子的话一年之内定能灵验，是吧？”
“传言如此。”
“那便是了，呵，没想到阿姐竟是如此急切，婚嫁之期尚未定下，就已……”
饕餮兀自嘀咕着，然而自己无意中却说出症结所在，便如一把尖刀划下，刺破他美满梦境。
“小姐并未言及成亲之事，会刻意提及那梅影祠求子灵验一说，不过是为了令公子答应陪其同去。”月白直率地撕开饕餮急欲掩饰的伤口，无表情地续道，“小姐对公子的情意若为真，何需使这花招？”
“便是两心相许，偶尔也可互相逗弄，此为男女相悦情趣，月白若遇上心仪的人怕也是会这么做的吧。”
“奴婢不懂男女相悦后会否行此事，只知小姐予公子的情意真假难辨，其用心叵测。”饕餮想要为颜如初辩解，目无杂物的月白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公子先前曾言及小姐前世倾心于你，可今生重又为人，此情如何？小姐今生予你情，可与前世相合？”
月白淡淡一语问出，却没敢抬头去看饕餮神色，室内的空气忽而凝滞不堪，宛若寒冰封江，冻住了她大胆冒进的言行。
饕餮低下头，看着自己略微鼓胀的衣袖，玄色袖袋中藏着今日才收到的一封信，那是黄公亲笔所书，委婉劝诫他及早迎娶颜如初入府。
“颜小姐才情动人，令各方君子心悦臣服，如此佳人理应得君精心照料，怎可任其往来市井，徒惹无关之人觊觎？”
信上黄公自也提及，婚嫁一事前几日已与颜如初说过，但想她女子腼腆，不便开口相求，这才自作主张莽撞修书相询。
若依饕餮所欲，自是恨不得今夜便迎娶颜如初入府，可黄公有言在先，却不曾听颜如初提过，今日她又是如此态度，饕餮心中虽是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些令他伤心不已的事实。
“前世她曾恋我，这不假，可今生她对我到底情意几许，我心中没底。”饕餮抬手覆面，“月白，你又何必将话道明，由着我糊涂着伪装幸福，不也很好……”
“公子……”在月白眼中，何曾见过饕餮如此自欺欺人的懦弱模样，当下跪伏在冰冷地板上，“请原谅我无礼妄言，这都是奴婢无端揣测，做不得真，公子还请别往心里去。”
可回答月白的，只有饕餮暗哑的低笑，与窗外徘徊不去的寒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