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隆江之役后，除了临川之变，五国又和平了一段时间。此时已经离隆江之役将近两个月了，在隆冬时节，天下之人都在享受着久违的安静祥和。
二月初，梁国大部分已经被皑皑大雪所覆盖。河水结冰，树梢都悬着晶莹的冰挂。一人穿着粗皮大衣，头上戴着毡帽，小心翼翼的在雪地上搜寻着什么。突然，一个灵巧雪白的身影轻快的在雪地上闪现，他振臂拉弓，一声呼啸，那个身影被射中。他高兴的上前抓起猎物，原来是一只白兔。他取出箭，将兔子扔到后背的布袋里。一大早他就出门打猎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已经有三只兔子在他的布袋里了。估摸着重量，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他便往回赶。这片森林不是很大，十几里外便是一处城镇。他的家，在森林的中心，靠着一条小溪。他辟了一亩多的田，就在家门口。木屋在围篱的中间，为了防止潮湿，木屋用粗壮的木头架了起来，距离地面约摸有一尺不到的距离。
他轻轻的打开木门，脱下沾满雪的鞋子，满脸笑容的看着正在做菜的女人。她的背影，就算是看再多次，也不觉得厌。
“回来啦，桌上有热茶，快喝了吧。”她挥动着锅铲，背对着他说道。
“是的，夫人。”他盘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从容安详，满足惬意。
“仲蠡，说了多少次，喝茶不要这么快。”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放到桌上，看到一杯茶迅速的被一饮而尽，偷笑着数落着他。
“跑了一早上，都渴的不行了。”看着予兮，申仲蠡像一个孩子一样撅着嘴。
“你不用每天去打猎，怪累的。我们带来的银子够我们用很久了。”予兮帮他脱下厚重的大衣，挂在一旁。
“你知道的，我闲不住，一天不动一动，我就闲得慌。”他嘿嘿的笑着，扶着予兮坐下，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声喊道：“我要把他们都吃光！”
他大口的吃着，予兮在一旁慢慢的动着筷子，细细的咀嚼。她喜欢看申仲蠡吃饭的样子，甚至喜欢他一口喝光自己细心准备，冲了好久的茶。
一个多月前，他们两发现了这个地方。那时小溪还没有结冰，潺潺的流水轻快的叮咚声响，配着旁边一簇繁密的鲜花。一片空地正好可以搭一处木屋，将旁边的树木砍掉刚好能辟出一处不大的不小的田。他们很快就爱上了这个地方，申仲蠡立马去城中找了几个木匠，就几天时间，就将他们的新家建好了。
那个眉蹙频频，细雪如花的予兮，此刻穿着就和普通农妇无异。可眼神之中的水般温柔，五官之处的细腻粉透，一步一资的轻盈秀丽都是掩藏不住的。
情往深处，不是立于繁华之处的侧目，不是羞了万般华丽的艳羡。是这处世俗之外的静谧，是相濡以沫的欢愉，是温茶一杯在你疲惫归来之时，是几碟小菜桌前的大快朵颐。
林里悠然炊烟起，沉步干渴归家去。温茶饮尽却诗情，宽衣起箸略寒意。
九方城，雪下的时间不长，还未来得及白了这一城冬衣，就悄然而去。孤温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在细心的照料下，他已然可以下床走动。
韩孝愚轻轻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对着孤温说道：“我们的孤温将军，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你这身上的疤都还没掉，你在这院子里又闲不住了。”
这段时日，孝愚每日都来看看孤温。可好的差不多的孤温耐不住性子，就在院子舞起剑来。孝愚坐在一旁，不时的念叨着。
“我说孝愚，你现在规矩多了是吧。怎么自从进了礼部就变得这么啰嗦，原来你话可挺少的。”孤温一边舞剑一边数落着孝愚，
“那是，上自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所有行为皆有礼可循。倒是你，宗琳姑娘说了多少遍了，要你安心静养不要随意走动。你倒好，直接在这里舞起剑了。我看你是阎王殿里走一遭还不够。”孝愚也一样，对着孤温数落一番。
“孤温！你给我停下。”一声柔弱的娇嗔，原来是宗琳。她端着一碗药，气冲冲的跑到孤温身边，对着他的腿就是一顿乱踢。
“哎，看来还是我们宗大小姐有用，你看她一来，我们孤温将军连剑都拿不稳了。”孝愚偷笑着看着这两人说道。
“快把药喝了。”宗琳瞪着孤温把药喝了个干净。
“宗琳姐姐，快来陪我玩，孤温他又不用你陪。”陌垚不知从何处跑来，他那朝天辫经了一段时日头发长了又扎了起来。陌垚顶着两个辫子摇摇晃晃的跑着，甚是可爱。
“陌垚，你书念完了吗？”宗琳抱起他，笑着问道。
“完了完了，母后一直让我把这篇文章背下来了才放我出宫。”他猛着点头，嘻嘻哈哈的样子让宗琳心里喜爱不已。
“好，今天我们去城里捏糖人吃冰糖葫芦好不好？”
“好好好，快带我去。”陌垚从宗琳怀里跳到地上，拉着她就走出了孤温的府门。
“看来，你还没有咱们皇子惹宗琳姑娘喜爱啊。”孝愚此刻又在拿孤温开心。
“什么啊……我跟宗姑娘就是……。我不喜欢她啊……。”孤温这个外表刚猛却内里对儿女之情一窍不通的人，被孝愚这么一逗顿时没了分寸，说话都吞吞吐吐起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剑，也不敢看韩孝愚。
“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忙着说你不喜欢宗琳姑娘了。那我现在就追出去告诉她，你不喜欢她。”孝愚撇着嘴，不怀好意的笑着。
“别……我没说……”
宫里，申仲平此时正在和施步啉商量着什么。
“快两个月了，有仲蠡的消息吗？”申仲蠡的失踪还是让他牵肠挂肚。
“陛下，两个月我们把梁国翻了个遍，王爷是故意躲着我们的，这样就算我们再怎么派人都找不到。现在有件事，需要解决了。”施步啉语重心长的说道。
“虎峡关！”申仲平说道。
“陛下，此处扼住我梁国西部咽喉，自从被南平占据后，我梁国始终如鲠在喉。必须尽快拔出这个南平嵌入我国的牙齿，不然我国再有战乱，始终会掣肘。”施步啉面色凝重的说道。
申仲平心里一直在思索着这件事，可是他需要等一个人，有了他才能夺回虎峡关。
“齐越将军已经训练了两月，是时候去看下他的成果了。”施步啉明白申仲平的想法，便这样提议道。
自从申仲蠡走后，禁军上万人的部队就交给了孤温。适逢孤温大伤未愈，这支部队就暂由齐越统领。申仲平又下令，他可以从全城所有的部队中抽取一万人重新组建掠羽，而素质优良的禁军成了他最好的选取对象。
这一万人他很快就组成起来，在城外一处安静地带驻外训练着。听到施步啉的建议，申仲平起了兴致，想看看这支部队到底训练得如何。出发约莫半个多时辰，他们到达齐越将军的营地。营地规整肃穆，俨然一副严谨的模样。听闻申仲平前来，齐越出营迎接。
“末将恭迎陛下。”
“将军请起，我今日不请自来，其实是想看看这掠羽的训练成果。”申仲平笑着边走边观摩着这军营里的各处，却发现没有士兵在进行操练。齐越看着他疑惑的眼神说道：“今日掠羽全军开往东面小山之处操练了。”
“哦？那我们这便去看看吧。”三人在几十名侍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齐越所说的掠羽训练之处。
这里是一处不高的小山脉，但山势却极其陡峭。中间有一处峡谷，掠羽整齐的排列在山峦前方。施步啉一眼就看穿了齐越的用意，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齐越将军早就已经将虎峡关作为目标了啊。”
听到施步啉的话，齐越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末将这就让您看看掠羽的实力。”说完他策马向前，大声喊道：“掠羽全军，听令。”
这一万装备着精良甲胄，青木长弓的掠羽部队听到齐越的命令全部侧过身来，将长弓携于身子左侧，整齐划一的步调，看起来甚是壮观。
“一令，止马。”令毕，掠羽全军举弓，前军拉半弓，箭依着半人高的高度快速向前冲去。后军拉满弓，箭在高空划出一道抛物线，下坠后直冲前方。
“二令，破盾。”令毕，掠羽后军快速绕到前军两边，前军部队呈高矮阶梯，万箭齐发，形成半圆形的包围网。
“三令，分割。”令毕，掠羽全军分为几个纵队，各队齐射，几簇箭矢落下，想必对面如果是敌军，一定会为了躲避箭矢而分开阵型。
“四令，回射。”令毕，掠羽全军分散，以个人为单位，快速游弋。片刻之后，忽然，全军迅速归拢，一起拉满弓，回射回去。”
“五令，冲锋。”令毕，前军迅速向前，连射几箭。后军按照阵型移动，一直在进行整齐的齐射。前军极速行进一段距离后，将长弓别在背后，从背后抽出大刀，进行冲锋。
在齐越的不断的号令下，掠羽全军进行着不同的阵型变化，战法演练。熟悉的步调，整齐的动作，让一旁的申仲平和施步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掠羽。”申仲平轻声感叹。
“箭羽过处，掠尽敌势，这便是掠羽名字的由来。”齐越回道。
“还有如此说法，那飞军和蹋顿呢？”申仲平继续问道。
“这个还是由陛下亲自问大将军吧。”齐越卖了个关子，申仲平也不深究。
“将军，刚才你所下的指令，很是让我震撼，掠羽不是一支专门的弓箭部队吗？为何还会拿着大刀冲锋？”申仲平问道。
“陛下，掠羽虽然是一只由弓术了得的士兵组成的部队。但是上了战场，这支部队必须能够冲锋陷阵。前军必须掌握近战搏杀，如若掠羽被敌军单独分开，紧靠弓箭是无法自保的。而且，我带领的掠羽，必须是一支能够攻城略地的精锐部队。全军在任何局势，任何地形，无论敌军几倍于我，也要有打胜仗的把握。”听着齐越激昂的回答，申仲平对这支部队也产生了极大的信任。
“掠羽全军阵势分为止马，阻止敌方骑兵冲锋。破盾，攻破敌军盾牌阵。分割，配合友军分割敌方军队阵型，达到围歼目的。回射，躲避敌军弓箭手攻击，然后给予反击。冲锋，掠羽分为前军后军对敌方军阵进行冲锋。其余还有迂回、枕戈、藏匿、附形、散射、围城、突击、近防、掠城、夺帅、盘据、焚尽、补阵一共十八策。对于不同的情况，用不同的阵型组合。”一共十八阵，这让申仲平一时间都难以记下来，看着这支部队，他心里终于算是有了底。
“齐将军，今夜我们就在军营好好喝一杯，看到这支部队，我太高兴了。”难以压抑内心的喜悦，申仲平竟提议起喝酒了。
“齐将军切莫推辞，陛下难得有如此兴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陛下这样开心了。”施步啉对着齐越说道。齐越顿了一下，也开怀大笑起来。三人骑着马，尽情的飞奔回军营，对酒相诉了起来。
“齐将军，你知道吗，大将军要处理全国的军务，而季峦将军被我安排在了襄豫边境防备两国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我一直在踌躇这被南平夺取的虎峡关到底该如何夺回，现在我心里终于有底了。”他面色微红，显然已经微醺了。
“陛下这一月来，整日为了这件事情烦恼。现在看到这支掠羽，陛下终于能够安心了。”施步啉补充道。
“我齐越蒙陛下错爱，只能全力将这支掠羽训练到极致。我也一直想为陛下夺回虎峡关，现在请陛下下令，我便开拔前往临川，一月之内，夺回虎峡关。”齐越放下酒杯，双手握拳跪了下来。
申仲平看着他决心满满的样子却有了一丝犹豫。齐越看着他的样子继续说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取不下虎峡关，我愿自刎请罪。”齐越的样子信誓旦旦。
“将军先请起，掠羽虽然精锐，可是才重新组建两个月，还是再训练一段时日再出征吧，将军不必如此心急。”申仲平为齐越斟满了酒，递到他手中。齐越一饮而尽，继续说道：“陛下难道不相信我？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攻下虎峡关，轻而易举。”
轻而易举？在申仲平眼中，没有事情是能够轻而易举做成的，特别是在和另外四国的博弈中。他每走一步，都要思索再三，设想无数的可能，所以到现在他才能保得梁国完整。齐越的好胜心人尽皆知，他的统兵之才在刚才掠羽的训练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一向稳重的申仲平，看着齐越如此的样子，实在不敢冒险。
“陛下，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齐越了。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对于这帮兄弟的性命，我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请陛下给我机会一雪前耻，不然我始终无法面对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这么多年，我一直把自己关起来，我以为我可以赎罪，是陛下让我明白，只有为梁国赢下所有，才能让我的兄弟们能够笑着回到家乡。天下未定，我一定要在我跌倒的地方再站起来，这样我死之后才能够面对因为我年幼无知好胜心强而枉丢性命的兄弟们！让我先为陛下夺回虎峡关，然后等待机会，在襄国夺回我的尊严！”他站立起来，掀开自己的上衣，那一刀刀像是深入骨骼的印记，让申仲平深深的触动。
申仲平放下酒杯，伴着这暗暗的烛光，振奋精神，看着跪在地上的齐越说道：“将军听令，着将军一月内率领掠羽夺回虎峡关。临川周边各处部队，允许将军随意调动。如若违令，定不饶恕。”
“末将定不辱使命，一月之内夺回虎峡关。”齐越停顿片刻，略有迟疑，但还是很坚定的说道：“我只需临川城内五千守军配合即可，一定为陛下夺回虎峡关。”
五千守军，加一万掠羽，能夺下那地势险要重兵把守的虎峡关吗？
“齐将军，攻城需三倍以上兵力，虎峡关如此险关，南平一定会派重兵把守的。将军切莫轻敌啊。”施步啉担心的对齐越说道。
“我已经在此处演练一月有余，这里地势地形与虎峡关及其相似。陛下，我齐越并不是自大之人，只是动用多了兵力反而会于我进军不利。此战，只求速战速决，大部队行军会拖慢速度。”
“既然齐将军已经说到如此地步了，我便予你前线专断之权，我于谦德殿为将军摆好庆功宴！”申仲平举杯，与施步啉齐越喝了一夜。
他们尽诉衷肠，没有君臣之别，只有相知的情意。帐中烛火不安稳的摇晃着，三个人的身影映在帐篷上时大时小。身形扭曲，笑声却爽朗。
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胡乱的趴在齐越的卧榻上。
日色刚刚露出地平线，申仲平和施步啉还游离在宿醉的头疼中。军营里响起了拔营的号子，掠羽全军整齐划一的排着队列。鼓声大作，号角声鼓噪声起，踏着稳定的步伐，掠羽开始进军。
被吵醒的申仲平和施步啉面面相觑，他们揉搓着睡意昏沉的眼睛走出帐外。眼前的一幕让两人瞬间就清醒了，申仲平迎着日出目送马上的齐越慢慢的离开。
“陛下，齐越将军昨日与我们一同宿醉，今日竟然可以这样毫无妨碍的拔营，真是让人佩服啊。”施步啉感叹道。
“与内心的屈辱，尊严，兄弟的姓名比起来，宿醉都不算什么。施步啉，等捷报吧。”
两人相视一笑，桌上一封信映入了眼帘。施步晽小心拆开，是齐越留下的。施步晽看完，会然一笑道：“齐将军说他先行一步，要我们准备好粮草军饷尽快跟上。”
“那就是你的事了。”申仲平淡然说道，施步晽也不觉得身上有什么重担，相反两人都觉得轻松无比。
“陛下，我这就回城，去安排粮草诸事。”他提马便走。
申仲平则带着几十个侍卫慢慢的回城，城外的山川河流，阵阵清风，醒酒还是不错的。感叹着这梁国的大好河山，山川锦绣，他的内心，就如驰骋在这****之上的骏马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