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605700000003

第3章 玻璃瓶的端口A(2)

将要离别的消息似乎并没有折射到我情绪的敏感点上。不知不觉中,我倚在靠墙的床边,一如既往地睡了过去。我的梦的色彩依然是粉红色的,如我平时的粉色装扮:粉白色的衣裳,粉红色的蝴蝶结和发带,还有胸前别着的那条永远干净的粉红色的小手帕。我面临的别离或许也是粉红色的,柔情而淡雅。

我的梦渐渐远离,我伸手去抓的时候,它顷刻就成碎片,趁着黑夜游走了。我醒了,但没有睁眼,我感觉到光亮。可能是晨曦中某颗失眠的星星在注视这个被人称作地球的同类。

我习惯性地将手轻轻环抱了一下,发现怀里什么都没有,才想起这是罗尼和格娘的床,没带猫来。

我将眼睛睁开一条谁都不易察觉的缝,从缝隙里偷窥这个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世界。我不敢把眼睛全都睁开,我的眼睛太大太黑,睁开,容易被人发现秘密。

我看见了身边两个赤裸着熟睡的人。

罗尼面朝格娘,背对着我。他全身裸着,格娘纤长的手指柔弱地搭在他背部的某块肌肤上。那女人的睡态透出一股静谧的美感,像南方夜晚没有波澜的湖面。长长的睫毛纯情地覆盖住眼睑,也覆盖着她真实的年龄。我忽然感觉她与我同龄,只有六岁。而当我的视角往下滑落到她的乳沟处时,我吃惊地发现罗尼的嘴微微动了一下,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噙着格娘的乳头,另一只饱满的乳房无力地瘫睡在他的半张脸上。这奇怪的睡法令我感到震惊。在我还来不及记事的时候,我就没再吸吮过母乳,我早忘了那味道。我透过眼睛的缝隙探究罗尼的背。背影在许多时候是代表一种无视和不屑,至少此刻罗尼的背影对我来讲是这样。我闭紧眼睛,不再看,这种窥探让我感觉到一种本能的难堪。

他们没有发现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直到他们醒来,我还在紧闭着双眼。我敏感地感觉到格娘探身看了我一眼。过了一小会儿,她便穿上衣服出去了。我知道在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她将自己亲密的乳头从那个小男人的嘴里轻轻抽走了。

罗尼醒来的时候,我依然闭着眼睛。待他轻手轻脚地出去之后,我翻身下床,逃命似的跑过街。

K镇上车辆极少,这时却有一辆三菱汽车从我身后飞速掠过。司机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得不合时宜地刹了车,他的刹车时间对谁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我再跑得慢一些或者晚一步,早就成了他的车下鬼, 那他的后半生便毁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女鬼身上。我若无其事地看到那个脸上已经横着几道皱纹的司机惊恐而愤懑地把脑袋探出车窗望着我,那眼神让我感到他会冲下车来把我掐死,就像从前我亲眼看着一个倒霉的男人掐死一只偷鸡的猫。用手一抡,断了气的猫已不知去向。那是我最心爱的猫,尽管它偷鸡,我也会不分是非地爱它。

我冲上去龇出锋利的小牙齿朝那凶手的手臂硬生生地咬了下去。法律不为我的猫报仇,我的牙为我的猫报仇,至少不能让它白死。我对我锋利的牙齿毫不怀疑。那男人像狗一般嚎叫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就跑开了。那男人状告我的父母,我在巴特那里躲了一天。其实一分钟都不用躲,我父母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只是不住地安慰我,直到将我因惊恐而暂时忘却的伤心安慰出来。从那时起,我几乎成了一个用牙齿报仇的人,除了牙齿,我再没有更锋利的武器。

我与那司机对望。我看着那司机的嘴动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摇了一下头,无奈地发动车,开走了。他肯定被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然后就感冒发烧。我在幻想未来将出现的可能。

一大早,我的突然现身吓坏了一个无辜的男人,一个开着重型机车的男人。我暗自得意了一会儿,靠在墙上,用手丈量身高。我每天都希望自己长高。母亲下夜班回来,看着我一个人站在那里量高,还隔着玻璃不停地朝在玻璃窗里面的小猫扮着鬼脸,那猫被我勾引得都快破窗而出了。

“诺诺,你在干什么呀?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格娘没管你呀?”

母亲边开门边问。“诺诺”,音同“懦懦”。我长大后,一直对父母的这个昵称倍加逆反。

“我已经不准备喜欢他们了。”我终于想起自己从格娘家跑出来的原因,我胡乱说着,没头没脑地朝门缝里冲去,差点儿踩着心爱的猫。

“为什么?”母亲追问。

“因为他们不喜欢我的猫。”我信口编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

从此,我不再跟随罗尼四处乱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没过多久,格娘带着罗尼离开了这小镇。走的时候,没人送他们,我是隔着玻璃窗目送他们没了踪影的。那天下了一会儿小雨。下雨,对小镇来讲是难得的事。

当我正凭借年龄的优势抱着猫在这世界上胡作非为,并且预备变本加厉的时候,巴特也来我家道别。他身边服服帖帖站着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不漂亮,至少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当着那女人的面指着巴特大声说:“巴特叔叔,你是个笨蛋。”我看见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显得有些发窘。

父亲为此对我吼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后来送走巴特,我才奇怪父亲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母亲告诉我说,巴特没有父母。一种“同情”疯狂地占满了我小小的心灵,只是没多久,那种同情又消失殆尽。心灵这东西有时极其地靠不住,尤其是孩子的心灵。成年后的我有时会这样想。

巴特走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也随同父母迁居到另一座四季分明的大城市里。我将六岁以前的记忆定格在那座小镇。那小镇埋葬过几只我心爱的猫,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地方。六岁孩子的记忆空间太有限了。待我十岁那年才听说,我的出生地——K镇在我们离开不久的一天夜里被沙尘掩埋了。是否人们都预测到末日的来临而四散逃离,躲过一场灭顶之灾?我不知道。那小镇真的消 失了,在本世纪是不会再露头角了,它成为了一片寂地。若干年之后,它将会适时出现而炮制出几个发现者,由此产生一两个国家级或者世界级的考古学家。我在年龄与年龄的挂钩处触摸记忆之门时,脑海的边缘矗立着一座似曾相识又几度陌生的如海市蜃楼般的古城。

我的思想极为荒诞地耻笑着这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思想之间的耻笑往往会造成极度的误解。

岁月的车轮如火如荼地旋转,心事重重地辗压着街道和过往的路人。我的身体非但没有因为岁月的成长而饱满起来,反而显得更为单薄,轻飘飘如一张飞旋在风口的纸片儿,停不住地飘零。

面对飘零,我竟无力对自己喊停。我知道,无法停止的,永远是心的飘零。我静静地躺在情意绵绵的床上,闭紧双眼,用眼睛后面的眼睛感受这个充满奇异事件的空间。蓝天、树木、枯草、残垣断桩、锈铁水洼、纯粹的阳光和空气以及和风细雨、斜阳,我一遍一遍在心中默数它们遗留的烙痕,然后又渐渐与它们疏散、道别。我用记忆折磨记忆。

迁居到这座城市来的最近几年,我一直躺在床上。我不认为我患了病,这似乎只是生命中的某种需要。令我惊讶的是,我却从未为这样的囚禁生活流过泪。相反,我倒更喜欢这样的蛰居生活。医生说,你必须这样生活,一直到死。我问为什么,他说不知道。我便如一个逃命的人,逃避外面的阳光和空气,用微薄的能力过起了幽闭的生活。我必须在白天拉严窗帘,在午睡的时候扣上门闩。我适应暗室,像猫。我的电话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一枚安静的摆设。我慢慢习惯了这种与世隔绝。

我依然喜欢被猫陪着。我孤独,猫也孤独。我睡倒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甚至不思想。天花板几乎要被我的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望穿。

我得了什么病?不知道。其实,我什么病都没有。我可能是不愿意面对外面纷乱、嘈杂的世界。所以,被医生诊断成了病。我这病还有一大特征,白天看不清东西,夜晚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清楚得令人心悸。

我的生物钟被莫名其妙地颠倒了。

在潜意识里,我可能是在等死。我捧着镜子的时候,才会重新发觉自己那么年轻漂亮。其实,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在等死,只是死亡来临的方式、地点和时间不同。死无以预测,我却每天都在预算自己的死期。直到有一天,那个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为止。那电话固执地响着,那声响让我惊恐万分,我浑身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每一枚细胞都在我的听觉的过滤下颤抖起来。我的手抖动着,不敢,或者说不晓得该怎样下手去接电话。我像突然得了帕金森症的患者。

“哪位?”我终于拿起了话筒。

“我要言子。”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透彻而浑厚。

这肯定是个成熟男人。我不安分地猜测。

“对不起,这里没有言子只有米诺。”我居然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我挂了电话。

隔了片刻,电话又响了起来。

“你好,哪位?”我又恢复了曾经的熟练,拿起电话,轻松地问。

我浑身不再发抖。

“我要米诺。”

我听出来,还是刚才那声音。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要米诺,其中的那个“要”字令我的心里漾起致命的微波。那微波是我从未感受过的,陌生遥远,但又那么愿意靠近。

“现在我们不已经在认识吗?我叫振一。”

“振一?”我重复了一下,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可是,你刚才是要言子。你并没有始终如一。”我的声音虚若游丝。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轻声笑了一下。

“我拨错了一个数字,我把2拨成了1。你又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听上去很耳熟,我想我们一定在哪见过,或者听过。

于是我又鬼使神差地拨了过来,我想这是缘分。”

缘分?多么熟悉而又遥远。

“缘分?你是说那种像活泥鳅般的东西?”

“你喜欢捉泥鳅?”电话那头那个叫振一的男人笑着问。

“我没见过泥鳅。”

“明天我刚好没事,带你去捉泥鳅,好吗?”

这人怎么如此迅猛地邀请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去捉泥鳅?反正在电话里,谁也见不着谁,何不戏弄他一下,索性答应也无妨。

“好呀,明天我等你电话。”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滋生出戏弄人的念头。

第二天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他并没有打来电话。他可能是找着那个叫言子的女孩了,然后陪着她去干什么了。我感觉自己的那个戏弄人的念头似乎被窃取了,反过来投放给我了。我有些失落,床也同我一样气急败坏,变得极其不舒适。

连续好些天,那个叫振一的人再没来电话。他肯定是被某个女人强力掠夺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仅凭一个男人的声音就牵动我高傲的神经?我居然还莫名其妙地发誓,以后他来电话也不要理会。对一个在我耳鼓只存在过不到三分钟的声音发誓,这誓言显得荒唐可笑,不可理喻。

也许,是因为巨大无边的寂寞感在我心里储存得太久了,我已经感到厌倦。我在试图改变或抛却。所以,振一的声音很容易就乘虚而入了。我开始怨恨声音。

同类推荐
  • 脆响

    脆响

    文学的持续生产,也要仰赖于文学最基本部分的建设。这个建设是帮助新人涌现,是期待新人带来的新作品,带来新的感受力,产生出新的思想方法与表达的艺术。
  • 白桦树小屋

    白桦树小屋

    边防连的战友们为了不让小雪伤心,隐瞒了真相,编织了一个真实的谎言,为美丽的小雪盖了一座白桦树小屋……在充满真情和爱心的小屋里,围绕着新娘小雪,边防连的官兵和饲养的军犬、猪、猫等“宠物”之间发生了一系列像童话一样美丽动人的故事。庞天舒所著的《白桦树小屋》深入浅出,迤逦凄婉地演泽了边防军人的生活和惊心动魄的爱情,是军事小说走向人性与自然的成功探索。
  • 红线传

    红线传

    独家收录“红线传系列”的近五万字未发表作品,超值典藏七篇系列力作,集结成册以飨读者。故事主角为红线,忘言,爱德华三个盗窃世家的青年人和他们的父亲莫奇?罗宾、管家J所组成。就像是一天分为白昼与黑夜,红线游走于黑白之间——这种命运在她成为莫奇先生的养女时就开始了。她就是暗夜的精灵,她在城市中穿梭,成为都市的一个传说。忘言是莫奇先生收养的最小的孩子。据说已经失忆,但是他真的失忆了吗?只有天和他自己知道!……而作者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身上有很多秘密。
  • 飞蝗

    飞蝗

    “我”回乡后面对童年时的“发小”,虽然一再强调“我不是什么狗屁记者”,但农村形成的新的社会矛盾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发生变异,“我”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火嫂”为向丈夫的童年旧友要回集资款而悬梁自尽,那带火的蝗虫四散飞舞,正像作者和读者同时置身童年与成人两个阶段的复杂心情,人生与世界、时代和命运、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完全表面化。
  • 灵魂深处

    灵魂深处

    三十年前,郭于敏、苏琪、宁立本、钟梅韵、石光亮、沈思几位知识青年一起下乡插队,在农村共同经历了疲累又苦闷的青春岁月。后来,他们陆续离开乡村,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三十年后,大家聚在一起,现实境遇已经大相径庭。已是作家的沈思他逐一联系昔日的伙伴,对他们采访,和他们深聊。在朋友们经受岁月洗刷的故事中,在彼此的对谈中,沈思窥看到了时代的灵魂深处,也映照到自己的灵魂深处。作者简介李连渠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1982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后担任乡长、市长、审计局长等职务,足迹也由乡镇走进县城又来到省城。曾在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仕途门》。
热门推荐
  • Toys of Peace

    Toys of Peace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乱世宏图

    乱世宏图

    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是酒徒所著的一部历史军事类小说。
  • 八路坟

    八路坟

    烈士墓,无名英雄昔年战场伤;八路坟......巨北战役50英烈逝去了宝贵的生命......本书作者通过当年幸存者的口述,和翻阅的大量历史资料,运用夸张的写作手法,真实的再现了当年,那些英雄们鲜为人知的故事。至此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为了缅怀烈士功绩,弘扬烈士精神,培养爱国主义、集体主义道德风尚。特推出此书,向至今还长眠于八路坟的那些无名烈士们致敬,无名英雄们永垂不朽!
  • 黑椒炒三国

    黑椒炒三国

    三国写了很多了,也看了很多。主角无敌,始终无敌!泡妞无敌,打架无敌,智慧无敌!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能把那些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名人玩的团团转。看多了,就有些失落从内心升起。想找本自己喜欢的,却始终没有发现能满足自己胃口的书。无奈,兄弟自己下厨,小炒一盘三国,希望诸位能捧个场!
  • 重生之齐泱的美丽人生

    重生之齐泱的美丽人生

    齐泱重生了,低调简单的齐泱如何经营自己新的人生呢?就让我带着大家一起去看看吧......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活阴差

    活阴差

    每个三月三的午时我都会倒霉,原因要从十二岁生日说起。十二岁那年的生日,父亲一早起来去镇里购物,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整个村子找遍大山也没有发现关于父亲丝毫线索。同年三月三,村里的张胖子午时横死。村里请来道先生超度……
  • 珊珊穿越

    珊珊穿越

    珊珊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孩,可王浩翔让她改变了这个看法。一场车祸为救王浩翔她沉岁了6年,一朝醒来后发现他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了。他又否定了她的看法。于是她不在相信爱,孤老到离世。可一睁眼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都女尊的世界了?
  • 马云:我的关键时刻

    马云:我的关键时刻

    马云说自己不懂IT,却成为了中国公认的互联网领军人物。马云说自己不懂管理,却一手缔造了市值数千亿美元的阿里巴巴帝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马云并没有说错。即使是今天,他可能也不会编写一行代码。即使他已经成为了世界级的企业领袖,他也没有太多管理的系统性知识。什么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又如何做一个天一样大的企业呢!很多人把马云的成功简单归结于“时势造英雄”,历史上确实有很多人仅仅因为把握住了历史时机而成为富翁,不过想凭借幸运做一家超级企业,却几乎不可能。真正能做成一家超级大企业还需要智慧。
  • 极限狩猎

    极限狩猎

    林君凛只不过是打通一个游戏的第一关,想不到一觉醒来直接进行真人版游戏。喂,就算是虚拟游戏好歹有复活啊,真人版会死人的,真的会死的。
  • 男上尉和女少校

    男上尉和女少校

    本书这是一本小说选集,内容包括18篇短篇小说和2篇中篇小说。小说在细腻里显示着澎湃,在冥冥中寻找着希望,在伤害中反抗。美丽如绽放的芙蓉,沾染却依旧美丽着。肉体的伤害却更镇定了精神的毅力,如丰碑一般。小说语言流畅,表现技法娴熟,细节、情景、人物心理刻画入木三分,加之侧面文风创意,不失为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