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疏远的,黑夜亲近了。因为亲近,黑夜变得温存。彼此温暖着,身体挨着身体,心连着心,脸对着脸,手握着手,在同一间屋子,在同一张漂亮而温柔的床上。
你总会莫名其妙在心里描绘你们年老时的模样。你坐着轮椅,他拄着手杖,不停地敲打地壳,敲着敲着,就敲出一些宝贝。你对他说:
“在人群中,你是精品,在我眼里,你是珍品,这无需解释,有些不是谁都可以发现的。”你看出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眼里的感动。他说他从没有这样去爱过一个人。你开玩笑说:“那都是别人单恋你了?”
生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忽然感到莫名的心疼,我心疼被我浪费掉的那些时间和那些在时间里面来往的行人,还有印在我的时间中那些男人和猫。
我的生命因为无法离开男人和猫而显得精怪和神秘。这两件生命如同我的年龄挂饰,我时时刻刻将他们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走哪戴到哪,包括晚上睡觉都舍不得摘。
我有那种可以结婚但没能结婚的男友,我们的感情其实足够用来结婚用来经营一个二人世界了,可是我们都没有选择婚姻作为我们的终点或另一个起点。在外人看来,一男一女如果没有婚姻,感情就是没有终极的。其实,男女感情不受婚姻的束缚是最好最富伸缩性的,我倒是迷恋这种感情。对我身边出现过的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人,我会如数家珍,细细回味,并且悉数收藏起来,放到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的地方,偶尔会抚摸一下他们,如同抚摸我心爱的猫咪。
爱猫。如果我有能力,我会将全世界那些受苦挨饿的流浪猫召集起来,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给它们一遍遍地爱抚。猫是世界上比任何动物都需要爱抚的动物了。振一说我爱猫甚于爱他,我出卖他都不会出卖猫。听似一句玩笑,其实有些根据。不过,我的喵咪倒是比我聪明,它可能认定振一是个不怎么喜欢猫的男主人。它天生是猫,就必须得到他的认可和喜爱才能留到这个家中。它不放过所有机会,不遗余力地对着他撒娇,甚至对着他叫的每一声都是在发嗲。直到它确认已经将它的男主人搞定后,它开始跟他玩迷藏,开始耍他、偷袭他。它匍匐在暗处,趁他走动不注意的时候,扭动着小屁股,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就是一口。振一又惊又吓又觉得好笑,说这是猫吗?
够坏的。从此,他到我这儿来,走路得时时提防着喵咪的突然袭击。
我们做爱的时候必须把它关到其他房间,否则它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很多女人都喜欢着猫,可能是因为猫比女人更聪明更懂得如何去调教男人吧。
我一直认为男女永远没办法平等,只要人类存在,平等就不会存在,要求平等其实是一种徒劳。我在许多男人的眼里,就是一名柔弱纯情小女子,他们宁可被我当成挂饰,以示我女子特别的虚荣心和成就感。是的,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一直属于我最动情的那部分。
我一直认为,和一个男人共度生活是需要勇气的,男人也一样。在我决定选择一个男人,并且与他始终如一地共度此生的时刻,我知道我还是放不下我心里的某些男人,于是,我只好把他们当成了我的挂饰,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把他们翻出来挂一会儿。
从咖啡厅回来后,振一有好几天没来找米诺了,米诺好像丢了件什么重要的东西,成天魂不守舍地坐在书桌前发呆。她打电话过去都是关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失落地用钢笔在纸上写着:
振一,我知道你不爱我了,我知道你不再那样爱我了,但我知道你依然牵挂我,就像牵挂一个无助的孩子。好多天,只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对你的声音已经充满了迷恋。
放下钢笔,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出了振一前些日子留在她这里的一盒避孕套,那避孕套已经被她一个个分开,她记不清盒里到底装了多少个,她数着。在潜意识中她有些莫名其妙地心虚,她不愿意离开振一,不愿意因为细节上的小问题给她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每次做完爱,她看到振一总是要看一眼没用过的避孕套,然后将它们放好。她总认为,那是振一“鉴别忠贞的一种方式”,少一个或者多一个都有可能毁灭彼此。
其实,振一没那样鉴别,避孕套也不多不少,那只是她潜意识里隐藏的让她都无法理解的想法。
此时此刻,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振一打来了电话。
“诺诺,你还好吗?是我。”振一的声音显得忧郁而沙哑。
“哦。”她慌乱地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干吗?”
“我,我在看书。”
米诺望着撒了一床的避孕套,显得语无伦次。她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尴尬。虽然没有谁看到她。她出了一身虚汗,暗想:幸亏不是可视电话。
“你怎么了?”
“我挺好。我刚才在整理书。这么些天你去哪了?”
“你找过我?”
“没,不是,我是说你好久没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
“我现在过去,等我。”
“振一,这几天你去哪了?我想你。”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最脆弱的表情,一股母性的怜爱之情令我温情地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他。
他搂紧了我。我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能拒绝我,可振一不会拒绝我。在等待的这几天里,我清楚地肯定了自己的爱情。我忽然发现自己彻底爱上了这个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和茂密头发的男人。我从灵魂到身体都在想念他。
“到我的住处好吗?我有个礼物要送你。”振一说得有些吞吐。
振一再一次带我来到了他的住处。这是个停电的晚上,空气中散发出模糊的光。他点燃了两根红烛。我环视了一遍振一的房间,感觉到强烈的不真实。同时,我每次来到他的这间摆满各种根雕的房间,内心都会充满某种敬畏和隐秘的羞涩。
振一抱起了我,走向他的单人床。我搂住他的脖子,身子向后倾着。我看到床单很干净,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为什么这么委屈自己?双人床多好,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我对他口无遮拦。
“我没你那么奢侈,小小的身体占着那么大一张床。单人床省事。”振一说。
“你的床好硬,没我的床舒服。”我躺在他的床上细腻地感受着,有点像一个孩子到了一个新鲜的地方。
“来,我给你按摩一下吧。”振一认真地说。
“你会按摩?”我有点吃惊。
“刚学会。我这几天一直在跟人学按摩。”振一一边解开我的裙子,一边说。
“你跟谁学?”
“一个老中医。”
什么样的老中医。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不再说什么。
他用一块白色的布单遮盖住我裸露的身体,开始寻找穴位给我认真地按摩。他不时地说着放松,放松,像一个专业的按摩师。在他的按摩下,我觉得腿部开始酸胀,酥麻,疼,痒,那些不舒服的感觉一起涌向我。
我忍不住地喊了起来:“别按了,难受死了。”
他停下来,有一种说不清的表情:“米诺,我想治好你,老中医说按摩对你有效果。”
“可是我不想改变,我也改变不了。你嫌弃我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不是就这样吗?你这种改变是徒劳,我的病没人能治,我受够了那种非人的治疗。我已经不指望任何活着的医生治好我了!送我回去!”我对他大声吼叫。
振一呆呆地站在那里,无奈地望着我说:“我接受你的一切,我只是希望你能舒服一些。我知道你被那些医生折腾怕了,也被骗怕了。可是我有时看到你,我会心疼,你知道什么是心疼吗?”
“我不知道。你要真心疼我,就别用这种方式对我,我无法忍受。”
我用白被单遮住了脸,屏住呼吸,我在幻想自己是一具刚咽气的尸体。
“我以为我这样做,你会感动……”振一坐在我身边怏怏地说。
我猛地掀掉被单说:“我很感动,但我怕痒!你的手适合抚摸不适合按摩。”
振一笑了起来,在烛光下,那笑容显得很璀璨。
我没有回去,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外面过夜,而且是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我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将来会不会成为我的丈夫,我鬼使神差地和他发生了关系并且发生了爱情,和他像夫妻一样相拥而眠……“原来你说的礼物就是给我按摩?”我抚摸着他胸前那层浓黑的胸毛,那胸毛时常带给我视觉的冲击,我暗自追问,难道是这片性感的草坪吸引了我?
“不,不是。”振一说得有点犹豫,仿佛在考虑该不该给我。
“那是什么?大晚上的叫我来,要送我礼物,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的胸毛,咬牙切齿地问。
“怕你不接受!”振一惨叫一声,捂住胸口。
“什么呀?快说,不会是订婚戒指吧。”
“你愿意和我结婚了?”
因为身体的某种缺憾,我对婚姻不抱有任何希望,或者说不敢去奢望。伤痕累累的双腿,梦中的树坑,一身的泥土,这些都让我自卑,那种自卑像一只吸血的蝙蝠牢牢附在我的内心深处。
一阵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米诺下意识地裹了裹被单,振一起身关好了窗户,声音与声音就此隔离了。
米诺看到振一掀开了裹着她的被单,白色的被单摊落到地板上。
她洁净白润的身体赤裸裸地袒露在他的眼前,袒露在烛光里。她有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用双手裹住乳房。
“在我跟前你还怕羞?”振一温柔地分开了她的双臂,凝视着她。她有些紧张,她看到自己的手臂被振一举过了头顶,用力摁着。
她的思想开始混乱,她不知道振一想干什么,那架式好像要捆绑她,想到捆绑,她心里战栗了一下。她有点渴望捆绑,但她又害怕捆绑,在振一低头亲吻她乳房的一瞬间,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她感到自己的灵魂透过烛光的照耀在四处飞扬,她把幽闭的自己全部释放出来,摆在了那张床上。这不是振一第一次这样注视她亲吻她,可是此时此刻,在振一摆满根雕的房间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入洞房的新娘在接受新郎的审视。
他吻遍了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她的身体被翻过去背对着烛光,她有点透不过气,想躲开振一的亲吻。在那亲吻里,她开始喘息,她的呼吸变得无比湿润,她用身体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终于在那固执的亲吻下缴械投降,发出了情人之间才明白的信号。
“振一,我求求你,抱抱我……”
米诺松软而柔弱地瘫软在振一的怀里,她已经离不开那双大手的抚摸了。她似乎是落难某个角落,刚被人救醒、复苏。她在朦胧的烛光下望着这个男人,他像老师,像兄长,像情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心里的那个结,她可能会嫁给他,相伴终老,她也明白,那也是他心里的结,他心里肯定也在怀疑她,但她不知道如何向他坦露事实的真相,从内心来说,她不愿意承认那是强奸。
她无法想象做振一新娘的感觉。不过,她倒喜欢目前的这种感觉,无论从肉体到灵魂,他都能够“覆盖、占满”她,还有振一送给她的礼物,那枚在她身体里复活的根雕,都让她感到空前地充实和满足。她完全沉醉在这份扎实的爱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