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傻倒不傻，就是不像个男人，不懂爱情！”于玫君好像是回应唐英虎，一本正经。
事情不言而喻，两个男人实质上已经完成了互换女友的交接工作。交换之后的两对男女都向自己的新人表达了爱意。按照逻辑，事情再简单不过：四个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喝两杯酒，各取所需，互相道贺，互相祝福，各奔东西，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可是不行。
四个人都存在心理障碍。
唐英虎与盛蔷薇拍拖一年有余，下了很多功夫。很多。唐英虎这一辈子之前在女人身上下的功夫加起来也没那么多。他相信之后这一辈子再加起来也没那么多。他的功夫都白费了，打了水漂了。这显然挫伤了他的自尊，那种挫伤前所未有，其后果就是扩大了他心灵深处那块坚硬所在的体积。现在，盛蔷薇那尤物转而投入到洪三木的怀中。洪三木配吗？一想到洪三木爬上盛蔷薇的身体，占有、享受、蹂躏她的身体，她的贞操，唐英虎就手心冒汗，浑身起鸡皮疙瘩。洪三木那张鳖脸会笑成癞蛤蟆的样子吧？唐英虎恼恨地断定，盛蔷薇离开自己的时候还是处女，而现在已经不是了。所以，唐英虎忿忿不平，心有不甘，欲罢不能。即便他跟于玫君如鱼得水，也不能消解他的这个心结。
洪三木甩掉了于玫君，得到了盛蔷薇，心满意足。但是，盛蔷薇说起唐英虎几乎强奸了她，洪三木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对唐英虎的抵触化作了怒火，怒火又化作了仇恨。如果不是盛蔷薇一再轻蔑地说唐英虎人格低下没必要与这种人计较，洪三木真有可能失去理智。不过，他暗暗发誓，这辈子都饶不了唐英虎。
如果盛蔷薇对唐英虎有什么顾忌，比如人家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四下说一些糟践盛蔷薇的话，这还在其次。盛蔷薇顾忌的是唐英虎的父母。两位长辈对盛蔷薇太好了。所以，如果出现一种局面，要盛蔷薇去跟两位长辈说她跟他们的宝贝儿子吹了，那太尴尬了。盛蔷薇不想再见唐英虎，永远不想见。
于玫君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盛蔷薇出现在了于玫君的梦中。盛蔷薇在于玫君的梦中沐浴着惨白的月光。不过，于玫君无暇顾及这个梦的暗示指向。梦在晨曦第一缕光亮中便化于无形，它没有搅扰于玫君的好心情。于玫君的心灵牢狱被唐英虎揭开了天窗，倾泻而下的天光令她晕眩，那简直就是浴火重生的感觉和体验。于玫君的整个身心都被调动起来，打开所有的门户，迎接上苍赐予的甘泉和雨露。
时光飞逝，那年春夏相交之际，于玫君怀孕了。唐英虎很高兴。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奉子结婚”，要结婚不可能不跟父母说。唐英虎犯愁了。这时，曾经盖在于玫君心头的已经被驱散的那块乌云又回来了，那个打开的天窗好像又要闭合。她这才想起，几个月了，唐英虎并没有领着她去见他的父母，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她慌了，她又可怜巴巴地仰起脸，看着他的大帅哥，好像在问：过去的日子都是一场梦么？这个梦要结束了么？天呐！
当然不是。
唐英虎一开始就想要公开自己与于玫君的恋情，打算跟父母汇报，迟疑了一段时间仅仅是在考虑如何叫父母相信于玫君比盛蔷薇好，更适合做他们的儿媳妇。可是，他没想到、也令他恼羞成怒的是，半道上杀出了个盛蔷薇。在四个人几个月都没有见面的情况下，盛蔷薇专挑他不在家的时候，早早地主动上门去见唐英虎的父母，问候、关心，还提着水果，仿佛两人缠绵依旧。事后，父母问起为什么不跟薇薇一起回家，唐英虎就现编一通，糊弄父母。这样一来，反而堵住了自己的嘴，没法提于玫君了，好像自己跟盛蔷薇依然如故。唐英虎想在父母面前败坏盛蔷薇，但看父母那么喜欢盛蔷薇的架势，他张不开嘴。
唐英虎不知道这是洪三木的小把戏。
洪三木上班的路上要经过于玫君家附近，偶遇的几率很大。“交叉换位”之后，于玫君发过一个传呼留言，明确跟他断绝了关系。洪三木当然明白断绝关系意味着什么。可是，洪三木再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感觉异样，感觉会遭遇于玫君。这种感觉很奇怪，又担心又期待。没几天，洪三木就真的看见了于玫君。幸好是背面，而且相距较远。于玫君跟她的弟弟一起出门，之后她挥挥手向弟弟道别。洪三木远远地看着，看出了于玫君难以掩饰的兴奋和快乐，她走路的时候还一跳一跳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越显得她容光焕发。
那个感觉来自于本能。洪三木心头涩涩的。这个涩涩的感觉诱发出洪三木的联想。以洪三木对唐英虎的了解，他断定他们两人乌龟王八对上了眼，第一次幽会就上床媾和了。几乎是瞬间，洪三木就想好了一计，结果就是盛蔷薇上门问候唐英虎的父母。
盛蔷薇并不同意洪三木的“建议”。她认为既然双方已经断了关系，就应该敲明叫响，各奔东西。洪三木说，你不是觉得两位老人对你好吗，最后看一次老人也算是一点心意嘛，你放心，唐英虎自己会对他父母说的，你去只是看望一下，了却个心愿而已。盛蔷薇这才答应下来。临走，洪三木特别强调：“千万不能说跟唐英虎吹了。”
洪三木的心机奏效。
唐英虎第一次跟父母说了假话，之后再回到家里，自己还没开口，父母就问盛蔷薇怎么没一起来。一次没来、两次没来，父母就认为儿子欺负人家盛蔷薇了。唐英虎谎称盛蔷薇带着她的小队员去南方参加什么舞蹈比赛了。每次出门，唐英虎都后悔没有跟父母说实话，每次鼓起勇气要说实话，见了父母就是说不出口。于玫君怀孕了，眼看着肚子有隆起的迹象，再不说，各方面都没法交待了。
唐英虎“急中生智”，最后想到的主意是“一大善举”：为洪三木和盛蔷薇“圆房”。这个想法隐藏着唐英虎的一个潜意识，他还想借机再见盛蔷薇。
于玫君说那两个人又不是孩子，要我们帮他们圆什么房，还说那洪三木就不是男人，圆也白圆，难不成还要你手把手去教他。唐英虎笑了，他很喜欢于玫君说起洪三木时的语气。他说：“就算是感谢洪三木把你送到我面前吧！”
于玫君想说：“那我还得感谢盛蔷薇把你让给我？”撅了撅嘴，没说出口。
盛蔷薇赤裸的腿和脚在床单上蹬踹，这种蹬踹可不是水上芭蕾的训练和演出。她小腹收紧、脚尖绷直，踢弹、伸缩都带着章法和韵律。它是本能的挣扎。有那么几下，脚底板拍在床面上，而且拍得不怎么端正，这样的动作也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因为床单下面是一层褥子，褥子下面是弹性良好的席梦思，席梦思的弹簧之间存在巨大的空间，这空间吞噬了拍击本应发出的脆响，只释放出来一点点闷音，这微弱的闷音又轻易地被挂在墙上的劣质空调的噪音掩盖。
这是一间够不上星级酒店的标准间。晚上十点左右，两扇窗帘没有合严，窗外马路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和街面上闪烁的霓虹，给这间房子带来断断续续的色彩迷离的，昏昏然的光亮。窗户也没有合严，留有一个两指宽的缝隙。风钻进来，窗帘有一下没一下地鼓起来瘪下去，仿佛一个生命临近死亡的呼吸。
缺氧和呼吸受到阻碍的时候人才会明显地感觉到呼吸。
盛蔷薇还没上小学，父亲盛七就带她去了游泳池。第一次呛水，那感觉仿佛是鼻腔点燃了一簇火，烧得整个胸腔甚至颅腔都膨胀起来。她拱出水面，抱着父亲哇哇大哭。盛七一面哄女儿一面教她在水中呼吸的要领：在水中，鼻子是不能呼吸的。那用什么呼吸呢？用嘴，张大嘴；脸和头部浸入水中之后，吐气，吐泡泡，脸部抬出水面之后吸气。盛蔷薇浑身发抖，不听不听就不听。盛七抱着女儿放到池岸边，她再也不敢下水了。
盛蔷薇用鼻子不能呼吸，用嘴也不能呼吸。呼吸系统的通道都堵住了。胡乱地蹬踹中，有几次脚趾头深深地扣进床单，指甲盖儿与床单的摩擦发出了一点细微而尖厉的声音。此刻，那个“哎呀爸呀——”也被堵在盛蔷薇的咽喉之下。
看着女儿恐惧的样子，做父亲的自己先胆怯了。他向薇薇保证，再也不带她去游泳池了。妻子李京燕知道此事后，却说：“七呀，薇薇越是这样恐惧，咱们就越是教她，直到薇薇克服了恐惧，直到学会游泳为止。”平日里，李京燕要跟丈夫说话，喜欢用“七呀”开头。不能说盛七没有主见，李京燕是×大学的心理学讲师，薇薇和她弟弟成长中的心理问题都是在母亲的指导下解决的，这次也不例外。对于那一套一套的“心理解决方案”，盛七曾经问李京燕“为什么”，妻子十二分耐心地说：“你坐下，我跟你慢慢说。你能问‘为什么’我很高兴，不过你问的‘为什么’要从心理学的基础讲起……”盛七越听越晕。后来李京燕说：“或者你通读一遍《心理学教程》，那简单。”盛七最怕看书，从此不再问“为什么”。盛七乐意做一个执行者，执行的过程就是跟女儿亲近的过程。女儿在这种过程中一点点长大，那种成就感是无可取代的。盛七在妻子的指导下为盛蔷薇设计了一套克服心理障碍的训练方案：从水滴到杯子、到脸盆、到浴盆、最后再到游泳池。盛七把女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端起一个倒了半杯水的玻璃杯，循循善诱地开讲了。“水杯是用来喝水的，对吧？”“当然啦。”“来，宝宝喝一口。”“喝了。”“水去哪里了呢？”“肚子里呀。”“嗯，对。不过，肚子是个笼统的概念，我们现在需要学习了解一下人的食道和气管的构造。”
没有新的氧气补充，盛蔷薇肺部和血液中、细胞中原有的氧气即将消耗殆尽。腿脚在空中和床面上的蹬踹没有改变现状，它们又本能地向上卷起。腿脚向上卷起，在水上芭蕾的演出中，是要做一个倒立腾跨的造型，脚尖绷直，一条腿蹬一条腿弓。那个造型倒过来就是一个鹿跳。盛蔷薇在花样游泳队里身体控制是最好的，所以每次被举出水面的人一定是她。
那个排除对水恐惧的“解决方案”果然奏效。后来盛蔷薇不但不怕水了，而且在游泳方面显出了天赋。十一岁那年，由于水性好身材苗条，盛蔷薇被选入市体校花样游泳队，开始接受正规训练。加入花样游泳队的第一堂课，就是水上运动的呼吸。教练发给每个队员一枚“鼻夹”，夹住鼻孔，让大家身体仰卧在池岸上，头朝泳池的水面，池岸于水面只有十几公分的高度，然后听口令把头向后甩进水里……教练问有谁呛水了？呛水的感觉如何？好，告诉大家为什么夹住了鼻子还会呛水，如何在水中剧烈翻腾时也不会呛水。
两只大手在半道上凌空钳住了盛蔷薇的脚踝。
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中，凭着嗅觉、触觉和第六感觉，唐英虎也可以“看清”这一双腿脚。这是盛蔷薇的腿脚。这双腿天生颀长白皙、浑圆玉润，水上运动的专业训练为这双腿又增添了十足的弹性。盛蔷薇的脚更是堪称艺术品，足弓绵软，足底柔滑，指甲一颗大的特别突出，领着特别乖顺的四个姐妹排好队，它们透着贝壳珍珠的光泽，在脚的顶端形成一个队列的斜面。翻开脚趾，一个粉嘟嘟的大肉球特别突出，领着特别乖顺的四个粉嘟嘟的小兄弟，一样的，在脚的顶端形成斜面。人的脚可以生长得如此精致，不知道是DNA的造化，还是后天修炼走路周正而轻盈所致。这样的脚才叫秀色可餐，看着就会生发捧它在手心的冲动。恋爱初期的那个夏天，高大强壮的唐英虎曾经跪着捧起这双脚，那时他采用的是与现在相反的姿势，他左一只右一只把盛蔷薇的两只脚放在自己的左右面颊上，还抓着它们在自己的脸上蹭，蹭够了又把它们当作手掌一样使唤，拍击自己的面颊，发出啪啪的脆响。啪啪的脆响伴着两个人重合的笑声。“痒——哈哈哈——我痒！”笑够了，盛蔷薇折起身，把手指插进唐英虎的头发，说：“虎子哥，妹妹的脚丫子不臭么？”唐英虎把那两只脚丫子推挤着凑近鼻子，深吸一口气，说：“喔，是有一股子味道。”唐英虎感觉这一刻自己似乎爱上了盛蔷薇。盛蔷薇的脚丫子有一股淡淡的甘蔗汁和苦丁茶外加微弱的漂白粉相混合的味道，这个味道唐英虎表述不清，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叫他感觉到清爽和兴奋。如果不洒香水，盛蔷薇身上甚至私处也是类似的味道，如果有差别，那也只是味道更重一点或更轻一点而已。就是那一次捧着盛蔷薇的脚之后，唐英虎强奸盛蔷薇未遂。
盛蔷薇的两只脚在空气中终于触到了固体，它们惊喜地试图合拢在一起搓一下，表示庆祝。可是，这两只脚几乎同时就感觉到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绝命挣扎。
洗手间的方向传出男人的哼哼声和身体碰到浴池的声音。
唐英虎一惊，别过脸来。他的手松开了盛蔷薇的两个脚踝。获得了自由的腿脚并没有按照逻辑做出更加剧烈的动作，它们软软地搭在唐英虎的怀中。它们停止了蹬踹，停止了挣扎。洗手间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唐英虎收回目光，双手抱着盛蔷薇的一双腿脚，把脸埋在她的脚踝之间。唐英虎的手在盛蔷薇的腿部摸到了未干的水迹，这可能是盛蔷薇刚才洗了澡身体没有完全擦干。唐英虎的手继续下滑，在床面摸到了一滩湿漉漉的液体，不禁哆嗦着缩了一下。刚才盛蔷薇的蹬踹和挣扎伴随着剧烈的扭髋和腹部顶起，唐英虎不敢想也不敢看这湿漉漉的液体究竟是盛蔷薇失禁的尿还是她的血。他在盛蔷薇小腹上面的浴巾上揩拭自己的手。浴巾下面没有底裤，也就是说，盛蔷薇刚才是洗完了澡，裸身围着浴巾来到床上，等待她的洪三木。
洗手间里的男人是洪三木，他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搭在浴池沿上，脑袋侧歪，耷拉着，红色的挎肩背心和胸前残留着一些呕吐物和调味残汁，酒精和酸腐气息从洗手间向外弥漫。灯光透过洗手间门上的毛玻璃和半开的门，涣散地照在墙上，再由贴了墙纸的墙面反射出来。房间里的灯都没有打开，窗外透进来的恍惚的光源依然光照不足。虽然如此，这样的光照已经可以看清楚人的身体和相貌，如果洪三木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并且站到屋子中央的话。
唐英虎忽然重新抱住盛蔷薇的腿脚，泪如泉涌，他拼命咬牙才堵住了发自胸腔深处的哭声。泪水顺着盛蔷薇的小腿内侧流向大腿，流向阴部。似乎是打了个冷战，唐英虎僵硬的身体震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的两只脚还踩着盛蔷薇的两只胳膊，而自己的臀部依然蹲坐在那个枕头上——枕头下面是盛蔷薇的脸！“啊……”唐英虎失声，翻滚下床，喘息未定，他又折回身来跪着扑到那个枕头跟前。在这些动作的过程中，唐英虎刹住了无声的哭泣。他咬着嘴唇，胸部起伏，双手抓着床单，瞪着眼，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枕头。
邢志军看见了。
邢志军看见了盛蔷薇的身体，也看到了唐英虎的脸。
最初，邢志军是通过望远镜看见盛蔷薇的，那时候还是黄昏。按捺不住生理上的冲动，几经周折，天黑之后，他趴在那间房子的窗户上了。后来他还爬进了房间，通过浴室的门缝偷窥盛蔷薇洗澡。他本来可以强奸盛蔷薇，那个冲动令他热血沸腾，身体僵硬，呼吸急促，以至于被盛蔷薇觉察。后来他本可以救盛蔷薇的命，如果他喊叫的话，可他仓皇着逃离了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