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优秀的男子忠于思想;最优秀的女人忠于家庭。如果为了政党的过失而导致家庭矛盾激化,男人将守护他的政党,女人将保证和平与家庭,即使因此而改弦易帜也在所不惜。
——莫洛亚《论婚姻》
爱情是不能持久的
“你们女人只爱那些小伙子,爱他们皮肤白嫩,胡髭黑亮,身子笔挺,又会跳舞,又会比武;其实一个中年男人哪一样不如他们?而他还懂得许多小伙子不知道的事情。你们总以为小伙子骑起马来劲头大,一天可以比中年的男人多赶几里路。我也承认,小伙子在绣榻上跳起舞来横冲直撞,确实有劲。可是中年的男人经验丰富,能够搔着痒处。好比那香甜精致的食品,哪怕少些,也比那一大堆不入味的食品实惠些。再说横冲直撞会把你(即使你怎样年轻)弄得精疲力尽;稳扎稳打虽然行动缓慢些,但是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到了目的地。
“你们这些没头脑、好像家畜般的女人呀,你们光知道外表漂亮,那美貌底下的污点你们就看不见了。一个小伙子是不肯占有了一个女人就满足的,总是见一个爱一个,还自以为有这样的权利。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你凭着切身的经验,就是一个现成的证人。那些小伙子自认为理应受到女人的宠爱和崇拜;他们洋洋得意,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有多少多少情妇。难怪有许多女人宁可和教士私通,正因为他们守口如瓶呀。你或许要说,你的私情只有我和你的贴身使女两个人知道,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就错了。不管在他的周围还是在你的周围,大家都议论纷纷,谈着你们俩的事,不过你自己听不见罢了,因为最有关系的当事人,往往总是最后一个听见。再说,那些小白脸无非是看中你的钱;而中年人却情愿送钱给你们用。”
——卜伽丘《十日谈》
女人如何才能幸福
我们已经不是写下面这些句子的世纪了:“人家把一个博学的女子看做一件美丽的古董,是书房里的陈设,是毫无用处的。”当一个住院女医生和她的丈夫——也是医生——谈话时,还有什么精神上的不同?只是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罢了!一个少女,充其量,只能分享一个青年男子的灵智生活。当然,处女们是爱研究斗争的。恋爱之前的华尔姬丽是百折不挠的。然而和西葛弗烈特相爱以后的华尔姬丽怎样呢?她是无抵抗的了,变了的啦。一个现代的华尔姬丽,医科大学的一个女大学生,和我说:“我的男同学们,即使心中怀着爱情方面的悲苦,仍能去诊治病人,和往常一样。但是我,如果我很不幸的时候,却只能躺在床上哭。”女人只有生活于感情世界中才会有幸福。
——莫洛亚《论婚姻》
女人的真正创造是孩子
女子能够主持大企业,其中有好些主持得很好。但这并不是使女子感到幸福的任务。有一个在这种事业上获得极大成功的女子对人说:“你知道我一直在寻觅什么?是一个能承担我全部事业的男人,而我,只要当他的助手就可以了。啊!对于一个我所爱的领袖,我将是一个何等的好助手啊!……”的确,我应当承认她们是助手而不是开辟天地的创造者。人家可以举出乔治桑、勃兰特姊妹、哀里奥、诺阿叶夫人、曼殊斐儿……以及生存在世的若干个天才女作家。这样固然不错,但是你得想想女子的总数。千万不要认为我是想降低她们的价值。我只是想把她们安放在应该安放的位置上。她们和现实的接触,比男人更直接,但要和顽强的素材对抗,奋争,——除了少数例外——却并非她们的特长。艺术与技巧,是男性过剩精力的自然宣泄。女人的真正创造却是孩子。
——莫洛亚《论婚姻》
女人的性爱与母爱
女子的天性,倾向着性爱与母爱;男子的天性,专注于外界。两者之间天然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冲突,但解决之道也不少。洛朗斯有言道:“唤醒男子的最高感应的,决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如宗教家般孤寂的灵魂,使他超脱了女人,把他引向崇高的活动。……耶稣说:‘女人,你我之间有何共同之处?’但凡男子觉得他的灵魂启示他何种使命何种事业的时候,便应和他的妻子或母亲说着同样的话。”
凡是反抗家庭专制的男子、行动者或艺术家,便可用上述的情操加以解释。托尔斯泰甚至逃出家庭,他的逃避只是可怜的举动,因为在这次勇敢的离家之后,不久便老病而死了;但在精神上,托尔斯泰早巳逃出了他的家庭;在他的主义和生活方式所强制他的日常习惯之间,冲突是无法解救的。法国近代大画家高更抛下妻儿财产,独自到泰伊蒂岛上生活,终于回复了他的本真。但托尔斯泰或高更的逃避是一种软弱的表现。真正坚强的创造者会强制他的妻子或家庭尊重他的创造。在歌德家中,没有一个女人有过统治权。每当一个女子似乎要改变他真正任务的倾向时,歌德便把她变成固定的造形。他把她或是写成小说或是咏为诗歌,之后,便义无返顾地离她而去。
婚姻是本能的制度
这是对于婚姻的攻击,而且并非无力的。但事实上,数千年中,经过了多少政治的宗教的经济的骚乱剧变,婚姻依旧存在,它演化了,可没有消灭。我们且试了解它能久存的缘故。
生存本能,使一切人类利用他人来保障自己的舒适与安全,故要驯服这天然的自私性格,必得要一种和它相等而相反的力量。在部落或氏族相聚而成的简单社会中,集团生活中的色彩还很强烈,游牧漂泊的本能,便是上述的那种力量。但疆土愈广,国家愈安全,个人的自私性即愈发展。在如此悠久的历史中,人类之能建造如此广大如此复杂的社会,只靠了和生存本能同等强烈的两种本能,即性的本能与母性的本性。一个社会必须是由小集团组成的,利他主义方易见诸实现,因为在此,利他主义是在愿欲或母性的机会上流露出来的。“爱的主要优点,在于能把个人宇宙化。”
但在那么容易更换对象的性本能上面,如何能建立一种持久的社会细胞呢?爱,令我们在几天内容受和一个使我们欢喜的男人或女子共同生活,但这共同生活,不将随着它所由产生的愿欲同时消灭么?可是解决方案的新元素便在于此。“婚姻是系着于一种本能的制度。”人类的游牧生活,在固定的夫妇生活之前,已具有神秘的直觉,迫使人类在为了愿欲之故而容易发誓的时候发了誓,而且受此誓言的拘束。我们亦知道在文明之初,所谓婚姻并非我们今日的婚姻,那时有母权中心社会,多妻制及一妻多夫制社会等。但时间的推移,永远使这些原始的形式,倾向于担保其持久性的契约,倾向于保护女子之免受别的男人欺凌;保幼、养老,终于形成这参差的社会组织,而这组织的第一个细胞即是夫妇。
萧伯纳的邓·璜说:“社会组织与我何干?我所经意的只是我自身的幸福盖于我个人人生之价值,即在永远有‘传奇式的未来’之可能性。这是欲望和快乐的不息的更新,故毫无束缚可言。”那么,自由的变换是否为幸福必不可少的条件?凡是享有此种生活的人,比他人更幸福更自由么?“造成迦撒诺伐(Casanova,1725—1798)与拜伦的,并非本能,而是一种恼怒了的想象,故意去刺激本能。如果邓·璜之辈只依着愿欲行事,他们亦不会有多少结合的了。”邓·璜并非一个不知廉耻的人,而是失望的感伤主义者。“邓·璜自幼受着诗人画家音乐家的教养,故他心目中的女子亦是艺术家们所感应他的那一种。他在世界上访寻他们所描写的女人,轻盈美妙的身体,晶莹纯洁的皮肤,温柔绮丽,任何举止都是魅人的,任何言辞都是可爱的,任何思想都是细腻入微的。”换一种说法,则假若邓·璜(或说是太爱女人的男子)对于女子不忠实,那也并非他不希望忠实,而是他在此间找不到一个和他心目中的女子相等的女子之故。拜伦亦在世界上寻访一个理想的典型:温柔的女人,有羚羊般的眼睛,又解人又羞怯,天真的、贤淑的、肉感的而又贞洁的;是他说“聪明到能够钦佩我,但不致聪明到希望自己受人钦佩”的女子。当一个女人使他欢喜时,他诚心想她将成为他的爱人,成为小说中的女主人、女神。等他认识较深时,他发见她和其他的人类一样,受着兽性的支配,她的性情亦随着健康而转移,她也饮食(他最憎厌看一个女人饮食),她的羚羊般的眼睛,有时会因了嫉妒而变得十分犷野,于是如邓·璜一般,拜伦逃避了。但逃避并不曾把问题解决。使婚姻变得难以忍受的许多难题(争执、嫉妒、趣味的歧异),在每个结合中老是存在。自由的婚姻并不自由。你们记得李兹(Liszt)和亚果夫人(Mmed′Agoult)的故事么?你们也可重读一次《安娜小史》中,安娜偕龙斯基私逃的记述。龙斯基觉得比在蜜月中的丈夫更受束缚,因为他的情人怕要失去他。多少的言语行动举止,在一对结了婚的夫妇中间是毫无关系的,在此却使他们骚乱不堪。因为这对配偶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因为两个人都想着这可怕的念头:“是不是完了?”龙斯基或拜伦,唯有极端忍心方得解脱。他应当逃走。但邓·璜并非忍心的人。他为逃避他的情人而不使她伤心起见,不得不勉强去出征土耳其。拜伦因为感受婚姻的痛苦,甚至希望恢复他的结合,与社会讲和。当然,且尤其在一个不能离婚的国家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很可能因了种种原因不得不和社会断绝关系,他们没有因此而不感痛苦的。
往往因了这个缘故,邓·璜(他的情人亦如此)发见还是在婚姻中男子和女子有最好的机会,可以达到相当完满的结合。在一切爱的结合之初,愿欲使男女更能互相赏识,互相了解。但若没有任何制度去支撑这种结合,在第一次失和时便有解散的危险。“婚姻是历时愈久缔结愈久的唯一的结合。”一个结了婚的男子(指幸福的婚姻而言),因为对于一个女子有了相当的认识,因为这个女子更帮助他了解一切别的女子,故他对于人生的观念,较之邓·璜更深切更正确。邓·璜所认识的女子只有两种:一是敌人,二是理想的典型。蒙丹朗(Montherlant)在《独身者》一书中,极力描写过孤独生活的人的无拘束,对于现实世界的愚昧,他的狭隘的宇宙,“有如一个系着宽紧带的球,永远弹回到自身”。凡是艺术家,如伟大的独身者巴尔扎克、史当达(stendhal)、洛弗贝、普罗斯德(Proust)辈所能避免的缺点——如天真可笑的自私主义与怪癖等,一个凡庸之士便避免不了。艺术家原是一个特殊例外的人,他的一生,大半消磨于想象世界中而不受现实律令的拘束,且因为有自己创造的需要而使本能走向别的路上去,姑且丢开他们不论,只是对于普通人,除了婚姻以外,试问究竟如何才是解决问题的正办?
漫无节制的放纵么?一小部分的男女试着在其中寻求幸福。现代若干文人也曾描绘过这群人物,可怪的是把他们那些模型加以研究之后,发觉这种生活亦是那么可怕,那么悲惨。恣意放纵的人不承认愿欲是强烈而稳固的情操。机械地重复的快乐一时能帮助他忘掉他的绝望,有如鸦片或威士忌,但情操绝非从抽象中产生出来的,亦非自然繁殖的,恣意放纵的人自以为没有丝毫强烈的情操,即或有之,亦唯厌生求死之心,这是往往与放浪淫逸相附而来的。“在纵欲方面的精炼并不产生情操上的精炼……幻想尽可发明正常性接触以外的一切不可能的变化,但一切变化所能产生的感情上的效果总是一样:便是屈辱下贱的悲感。”
更新换旧式的结合么?那我们已看到这种方式如何使问题益增纠纷,它使男人或女人在暮年将临的时光孤独无伴,使儿童丧失幸福。一夫多妻制么?则基于此种制度的文明常被一夫一妻制的文明所征服。现代的土耳其亦放弃了多妻制,它的人民在体格上在精神上都因之复兴了。自由的婚姻么?合法的乱交么?则我们不妨研究一下俄国近几年来的风化演变。革命之初,许多男女想取消婚姻,或把婚姻弄得那么脆弱,使它只留一个制度上的名词。至今日,尤其在女子的影响之下,持久的婚姻重复诞生了。在曼奈(Mehnert)比论俄罗斯青年界一书中,我们读到一般想避免婚姻的两性青年们所营的共同生活的故事。其中一个女子写信给她的丈夫说:“我要一种个人的幸福,小小的,简单的,正当的幸福。我希望在安静的一隅和你一起度日。我们的集团难道不懂得这是人类的一种需要么?”吾人所有关于叙述现代俄罗斯的感情生活的记载,都证明这“人类的需要”已被公认了。
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法么?探求合法结合的一种新公式么?在美洲有一位叫做林特赛(Lindsay)的推事,曾发明一种所谓“伴侣式”结合。他提议容许青年男女作暂时的结合,等到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才转变为永久的联系。但这亦犯了同样的错误,相信可以智慧地运用创造出种种制度。法律只能把风化予以登录,却不能创造风化。实际上,似乎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在有些国家中加以离婚的救济,在有些国家中由于不贞的调剂,在我们西方社会中,成为对于大多数人不幸事件发生最少的解决法。
女人的可怕之处
即使是合法的妻子,当她们想在许多方面支配丈夫的生活时,也会变成非常可怕的女人。“当男子丧失了对于创造活动的深切感悟时,他就会感到前途渺茫。当他把女人与孩子作为自己的生命中心时,他便会堕入绝望的深渊。”一个行动者的男子只有在女人群中才会感到幸福,决不是一种好现象。这恰恰证明他惧怕真正的斗争。威尔逊,那个十分骄傲的男人,不能忍受别人的抵触与反抗,故而不得不遁入崇拜他的女性群中。和男子有冲突时,他就很容易发怒,这永远是显在的弱点啊,真正强壮的男子很容易受精神上的打击,犹如古代英雄爱有刀剑的击触一样。
然而在一对幸福的伴侣中,女子也自有地位和时间,“因为英雄并非每时每刻都是英雄啊……拿破仑或其他任何英雄可以在茶点时间回家,换上软底鞋,体味他夫人的娇爱,决不会因此而丧失他的英雄本色。因为女人自有她自己的天地;这是爱情的天地,是情绪与同情的天地。每个男子也应当在一定的时间脱下皮靴,在女性怀抱中放松一会,纵情一下”。而且一个男子在白天离家处于男子群中,晚上再回到全然不同的另一思想境界中去,也是大有裨益的。真正的女子决不妒忌行动、事务、政治生活或灵智生活;她或许有时会难受,但她会尽量掩饰痛苦而去鼓励男子。
——莫洛亚《论婚姻》
友谊如何取代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