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经》里写道:“若诸有情,得病虽轻,然无医药及看病者,设复遇医,授以非药,实不应死,而便横死……。”能治愈却枉死的事例是古今皆不胜枚举的。我相信诸佛菩萨的慈悲愿力,更确信称念佛名,诵经持咒,至少能让自己有好因好缘遇到良医,在医疗过程中能顺利平安,无有差误;这才是最重要的。
巨蟹座的宿命
偶尔到乡间作客,等待用餐的空档,站在屋檐下感受乡下清新的气息。斜风细雨正轻拂眼前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摇曳生姿的草裙舞,也随着我的眼角纹荡漾开来。远处云霭迷蒙的群山前,伫立一棵棵像守门人似的高挺椰子树,深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这一派田野风光,不正是心中那一方不时浮现的悠闲、宁静的梦土吗?
但是,依然只有欣赏的心情,在享受的当儿,总会涌上“江山信美,终非吾土”的喟叹和落寞。然后寻根似的想急于回到自己的窝里;一个在车水马龙,喧嚣声中的“小窝”。
多年来的云水漂泊,一次一次寻根与落脚的心情轮回中,近日才恍然:这是巨蟹座的宿命吗?顾家、恋家,所以永远背着一个壳。出外旅游,不管居住环境多舒适,心情多放松,难免有着不踏实、不安定感,这种感觉开始扩散时,就会“归心似箭”,到踏进家门,把行李放下、打开、整理,一切归位,恢复平常状态,心才又笃定落地,生理的运作也马上进入正常的轨道。
眼前这个壳,不过是不到两坪的小房间,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个衣橱、一个书架,如此而已,而这些也只是暂时让我使用。出家之后,除了随身衣物、寝具,会跟着我一起搬迁的就是那一箱箱笨重的书了。“出家无家处处家”,既无家,为何还有“壳”可依恋?恋着自己熟悉的枕头棉被?恋着那一本本心爱的书籍?想来可笑可痴,连这具躯体都终非我有,四大分离之际将灰飞烟灭,何况现今视为己有的身外之物!
近年来也才稍微明了并剥析所谓“巨蟹座恋家”的性格,以及“家”的定义。
面对生活,渴望安定与安全,即使骨子里流着叛逆的血液,全身满溢着自由浪漫的细胞,在离经叛道“出轨”的航程时,一颗心仍会悬念着最原始的靠山和避风港,尤其在撞得头破血流,午夜孤寂的时刻。
即因恋家的性格,面对工作时往往很快的全心投入。每到一个公司,领到一份工作,我会视公司如自己的家,自然的投注强烈的向心力及归属感,工作上也习惯性的全力以赴,压根儿没想到付出的心力、时间和薪水所得是否符合“投资报酬率”。也因如此吧,常常在公司没多久,就被晋升为主管,成为老板托付重任的高阶干部。究其原因,非我聪明能干,而是那视公司如己家的“恋壳”个性,和对工作本能产生的使命感,赢得老板的信任吧。
生活上的“家”,工作上的“家”,是付予安全安定的“枷”。多年来在束缚与挣脱的两极中摆荡,终于一朝击破粉碎,以为可以两袖清风,任性逍遥,没想到生命幽微的深处,仍残存着有形、无形的“壳恋”。
出了家,仍要生活,仍要工作,没有具体的家,不是实质的工作,于是身体到哪儿,随身物品一落地归位,哪儿便是“家”;暂时也罢,至少身就在此安住,心就在此安顿。
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向达摩大师说:“吾心不安,祈师予安。”三祖僧灿大师则求“解脱法门”。看来自古至今,人类的一颗心常恓恓惶惶,不知所适;“安心”是“安身立命”之后重要的人生课题,更是佛教根本的精髓。
身安否?心安否?犹不敢肯定的点头,惭愧有时仍需“枷”的锁定。飞鸿踏过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在每个“偶然”中留下的爪痕,我依然不免回顾眷恋,也不免憧憬有着青山绿水的一处梦土。
到哪一天,心不随鸿飞奔驰,才真正打破重重的壳,从“随遇而安”到“随心自在”,而无所自在不自在吧!
让世界更美丽的事
一位师兄寄来《花婆婆》的电子书,是一篇色彩温暖、笔触朴实,具欧洲风味的图画书。住在海边小镇的小女孩,常常坐在爷爷腿上,听着爷爷叙述他的旅行故事。
小女孩听得入神,憧憬长大后也要和爷爷一样去很远的地方旅行,老了之后住在海边。小女孩向爷爷也向自己作如此许诺,爷爷笑着说,还要做第三件事:“做一件让世界变得更美丽的事!”
“好哇!”小女孩回答得又快又大声。
小女孩长大后,记得小时候的承诺。“她到处旅行,穿过热带丛林,走过沙漠,看到狮子在游戏,袋鼠在跳跃。每到一个地方都交了一些朋友。”
后来她背部受伤,不再能到处跑,便做第二件答应爷爷的事:在海边住下来。
她在院子撒下花种。她的背部常常痛得下不了床。她心里念着:答应爷爷的第三件事还没做。什么事才能让世界变得更美丽?
有一天她躺在床上,从窗口望出去,看到当初撒下的花种子,开出了蓝色、紫色、粉红色的花。她兴奋的爬起来,慢慢走上山坡,一边散步,一边撒下花种子。
每天走着、撒着,她的背不痛了,整个山坡也开满了美丽的花朵。于是大家都叫她“花婆婆”。
我喜欢这个故事。过去从事儿童文学编辑工作时,图画书一直是我的“最爱”,它们曾深深牵引我的灵魂,感觉上,我是将美梦、幻想、童心、自由等情愫,一股脑儿丢进一幅幅的图画里。
《花婆婆》勾起一些回忆,也有些怅然:当我还是小女孩时,如果有人告诉我要“做一件让世界更美丽的事”,而我也心心念念记着,或许人生会有不同的景况吧?
什么事能让世界变得更美丽?这几天我心中如此念着。过去没想过,现在又能做什么呢?我所处的世界已够美丽了!
这天,早课结束,走去斋堂准备用餐时,听到打佛七的菩萨们一路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往斋堂走来,另一边短期出家的戒子念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两种佛号声在斋堂上空交会。
初时觉得有趣(这样的形容词有些不妥,不过当时感觉确是如此),一两次之后,不禁会心赞叹:诸佛海会云来集了!
想象如善导大师一般,一声佛号,一道光明从口出,此时真是“光中无限宝,宝中无限佛”呢!或者每声“阿弥陀佛”都化作一朵莲花,千万朵白莲花、青莲花、黄莲花……凝空而住,佛陀带着诸佛菩萨一一坐上去。
自己无法让世界更美丽,却捡现成,享受别人营造的美丽世界。那也不错!
我的菩萨妈妈
从九楼的窗户望出去,远处是绵延的中央山脉,灰蒙蒙的云岚在山间游动,宛如神秘纱帐,轻轻摇曳,拂过山脚下的一排排房子,拂过一丛丛树林和一畦畦绿地。
我收回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母亲。四月六日,我从高雄搭火车回到花莲。隔日,大哥和我便陪她住进慈济医院,下午刚动完眼睛的白内障手术,许是麻醉剂和止痛药的作用,她发着轻微的鼾声,沉沉睡着。浅橘色的柔软棉被裹着瘦小的身躯,花白散乱的头发下,大小褐色斑点撒落苍白的脸庞,被岁月辗薄的皮肤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划下深深浅浅的沟纹。
妈妈是老了,最近几年,越发惊觉和心痛她的日益衰老。老病本是生命的正常现象,无人能免,但目睹亲人在承受肉体机能衰退的折磨时,仍有难以言喻的不忍。
父亲才四十三岁就脑中风,后来又经历心肌梗塞、狭心症的心脏疾病摧残,直到他六十四岁往生,共历二十一年,如此漫长的医疗、复健已融入我们的家庭生活,协助照料的经验也伴着我们几个小孩一起长大。
父亲瘫卧床上,饮食须人喂食,大小便不能自理;父亲张口欲言,却只能吐出模糊不清的喉语;父亲迈着沉重步履,一高一低踉跄行走……凡此,父亲和病魔奋斗的痛苦、艰辛、焦虑、无奈、寂寞等经历和心情,从我十四岁那年,便开始逐渐烙印在心底,因此记忆箧掀开、文字下流露的孺慕思亲之情,大都是环绕着父亲。直到他往生,甚至现在思及父亲时,浮上眼前的仍是一个让人挂念、心疼的形象。
相形的,当时健康、勇敢、能干的母亲,倒让人疏忽了!
母亲十七岁嫁给父亲。据一些亲戚说,母亲是他们村里的大美人,有一次她在溪边洗衣服,被路过的父亲瞧见,惊为天人,便央求姑婆赶紧去提亲。此“一见钟情”的佳话在亲朋间流传,一位姨婆每次眉飞色舞描述父母亲认识的经过之后,总爱加上一句:“你们三位姐妹没人比得上你妈妈当年的漂亮!”
父母亲结婚之后,便从西部迁居到花莲。在战争余波未熄、社会普遍贫困的三十年代,两位初组家庭的年轻人,对未来的事业考虑了两条路,一是开服饰店,一是开餐厅。当时一个念头:“人不是每天会买衣服,但必须每天吃饭。”这样的决定,注定了他们这辈子日日与柴米油盐酱醋为伍的生活。
在煎煮炒炸间,他们喂饱了一批批的客人,也抚育了六个子女。由于他们的勤劳、敬业和厚实,没几年即搬至中山路与中华路交叉的黄金地段,一百坪的地面、两层楼的餐厅,在当时的东部小镇已是颇具规模的商店呢。容纳四十几张圆桌的空间里,平时有宴席、有散客,往往到晚上十一、二点,还有人吃宵夜,逢到旅游季节,张罗一辆辆游览车吐出的游客的饮食,更是忙得昏天暗地。
在三教九流聚集,喧嚣吵杂的环境中成长,对我们的学业似乎没甚影响。平时放学回家,我们习惯拉开冰箱寻找吃的,吃完便都上楼作功课去了。有时我会赖在母亲身旁,看着她切冷盘、处理食物种种,她常边听着我吱喳学校的事,边笑着顺手将切下的“精华”部位塞入我嘴里;许多山珍海味即是如此吃进我的肚子。
店里雇有员工,除非真的忙不过来,爸妈是不太叫我们做事的,一群十几岁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扫扫地、排排碗筷,顶多端菜上桌吧。
有着经营头脑和远大目标的父亲,并不以现有的兴隆生意为足,他曾计划建一间包含食宿的十层楼大饭店。没料正值壮年,即因中风而撒手放下他满腔的热力与抱负。从此母亲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扛起养育六个七岁至二十岁子女的责任,和经营一家已有近二十年历史的餐厅,并且又要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有着O型血型的坚毅和实事求是,而且性子急,做事利落不拖泥带水。父亲往生后,餐厅由弟弟接管,不久转型为现在的“便当专卖店”。虽然有弟弟、弟媳妇负责店里大小事务,但事必躬亲、操劳成性的母亲,在七十岁以前,好似一直处在退而不休的状态。这几年体力明显衰退,每隔一阵子就见她喊累、喊不舒服而卧床休息。
戴着厚厚眼罩的母亲兀自沉睡,呼吸时而粗重,时而微细,也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会全然的放松放下。原先苍白的肌肤透出了淡淡的桃红光泽,如闭目养神的观世音菩萨般安然祥和。
禀性善良,悲心深重的母亲,一生常常扮演济弱扶贫的角色。在四、五十年代仍有不少挨家挨户行乞的人,这些乞丐来到家门口,不管店里生意多忙,爸妈一定会尽快为他们包个便当,并塞一些钱在他们手上。也常带着一包包的白米、一捆捆的棉被、一箱箱的衣服,送到山里的孤儿院、养老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藉“庆生会”之名,请孤儿院的小朋友来店里用餐,对院童而言,这是打牙祭、吃大餐的快乐时光。我们开心的接待这些“小客人”,爸妈则似散播期待和喜悦的圣诞老公公。
生长于贫穷家庭的父母,深知穷人的悲苦,因此当他们有能力时,总会以“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心情对需要的人伸出援手。有件事是我印象深刻的,帮我们洗衣服的老太太,每天洗完我们一家子的衣服,收下、折迭好前一天洗干净的衣服,下午她收工回家前,习惯四处逛逛,再偷偷的从仓库带走一些东西,如味素、糖、盐、色拉油、卫生纸、肥皂……,观察到她的“劣行”,我们几个孩子生气的向妈妈密告,妈妈只是淡淡的说她知道。见母亲并没处理,老太太依然进行她“顺手牵羊”的把戏,我们又继续抗议,禁不住我们三番两次的举发,母亲说:“她家穷,先生又没工作,她有需要,给她一些没关系……”
直到长大后,我才明了当时小孩子义正辞严的“顾家”情结,何其自私、渺小;母亲悲天悯人的胸怀又何其宽厚、伟大!
母亲待这位老太太如家人,她为我们家三代洗衣服,从年轻洗到年老,靠着这份工作,靠着额外的“利益”,把几个孩子拉把长大。
母亲对外人厚道,对自己的亲人长辈更是照顾有加,是这些其善行、孝行感得的果报吧,虽然她一生辛劳备尝,儿女也由于各自的因缘,在身体、工作、家庭上难免有不顺遂或令她操心担忧之处,但都不失为正派的好人,儿子、媳妇也都能孝顺不违逆。如这次她只是动个白内障小手术,住院一天,三个儿子、媳妇还几度前来探望、陪伴呢。
天下父母都是把孩子摆在优先,为自己可以千般忍耐,为孩子则是思前想后,奋不顾身。母亲一生奉献给家庭和结婚时创下的事业,父亲没陪她走完全程,还半途瘫下来,让她须一手拖拽,一手奋力的撑起一片天。
如今,她已乏力了!纵有诸多深缚的牵挂又奈何?母爱无私,唯偏怜弱子。自幼罹患小儿痲痹,行动不便的妹妹,是母亲心中最重、最挂念的石头。每天早晨,母亲会为她冲泡添加五谷粉的牛奶、切盘各式水果;会用抹布细心的把她轿车的玻璃、车壳擦得洁净光亮。用完餐两人一起前往店里,晚上再一起回来。多少年了?母亲一直如护身菩萨般形影不离的守护着钟爱的小女儿。
因车祸而脑部、眼睛受伤且独居的小儿子,是母亲心中第二个牵挂,还有,老二夫妇辛勤的苦撑店务,也令她焦虑不忍……大大小小的石头,压得她发白面皱,压得她背佝脊偻,压得她心口闷痛!
看到儿女受苦,自己又无能为力时,她会有“眼不见为净”的鸵鸟心态;希望赶紧到西方世界去。有时我会调侃:“现在如此挂念,到时候即使阿弥陀佛来接你,恐怕你也放不下,不愿跟着走呢!”有时则顺着世情,告诉她:“你和儿女的缘尚未了,现在专心念佛,此世的缘若尽,该走就会走了!”
在她面前,我说得那么洒脱,但是,母亲对孩子情执深重,我们对她又何尝不眷恋?
护士推着医药车行走的声响,微微唤醒她的意识,她睁开眼问我几点钟了,随即又闭上眼,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手腕上的念珠早被她拨数得光滑黑亮。
我凝视着继续熟睡的母亲: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一个柔弱又坚强的母亲,一个能干又慈悲的母亲。祈愿她身体健康,在日日求观音、念观音、拜观音之际,也能做个欢喜自在、度人且度己的观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