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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怒海(2)

船刚靠码头,餐厅照例召开一次会。由大副杰克宣布注意事项。船上的餐厅很紧凑,大家坐在一起,很有点耳鬓厮磨的味道。船上的空间有限,都尽量利用上。大副杰克几乎是碰着大家的鼻子在大声嚷嚷。完全是一种教训人的口吻,该怎样,不该怎样。当他说到有色人种的船员应当留在船上干活,避免上街碰到麻烦时,邓猊一听,心里直冒火,他霍一声站起来,指着杰克说道:“你干脆说,你也是种族主义者吧!”

杰克脸上一阵抽搐,心里恨但又无可奈何,他憎厌地瞟了邓猊一眼,耸耸肩膊,表示不屑置理。继续大谈其要遵守当地的“法律”。

“让你的法律见鬼去吧!”邓猊站起来就退出餐厅,自然,大龙和小二子也跟着走出来。有两个白人海员怪叫着,吹响口哨。大龙顺手在他们的下巴拍了一下。“吱吱”的口哨声不响了,他们的手指竟钳住了舌头,一时松不了手,塞在嘴里动弹不得,“唔晤呀呀”的乱叫。大龙理也不理,大步走出去。其他的人见状,都望着他们,不敢作声。

船长赶出来拉着邓猊说:“密斯特邓,我很体谅你的心情。不过,现在是在南非,有警察局。我知道你很有血气,也很勇敢。警察们会干预的,你势孤力单,恐怕……”

邓猊向船长恭恭身,坦然一笑,“船长先生,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去寻衅闹事的,我会遵守当地的法律。不过,这得先得尊重我们。我们也是人。”

“对不起,我只是为你担心。”船长很礼貌地走了。

船员们从餐厅里拥出来,欢天喜地,在海上闷在船舱里,一下子来到陆地,就如囚犯获释似的,连蹦带跳下地去寻欢作乐。

一下子,偌大的“晨星”轮静悄悄的,只有一两个值班人员在甲板上凭舷张望,羡慕地望着走在码头上的海员们。

“走!我们也上街逛逛去。非洲我还未来过,也不知黑人到底是怎么样?”大龙提议。

“我们上街去,那小二子,怎么办?”邓猊说。

小二子嘟了一下嘴,“那我就在船上呆着,反正干活老要找着我。”

“小二子真乖,有好吃的,我一定捎来。”大龙摸了摸小二子的脑袋说。

邓猊和大龙跨下舷梯,还不住回头和小二子招手,小二子立在舷旁望着他俩,也招手。

邓猊两人在码头大步走,一个军警走过来,要检查他俩的证件。邓猊把皇家海军运输船队“晨星”轮水手长的派司拿出来。那军警翻来翻去审视好一会,这才交还给他,还打量了一眼,似还有点不放心。“别到处乱跑!”军警恶狠狠的警告说。

邓猊没理他,和大龙走出了港口的大门。德班港的街道真热闹,车来车往,老远就听得一阵阵喇叭声。大龙到底是年轻人,乐得奔起来,在高高的围墙下,两人撒开了腿……

刚刚拐弯,就听得有个女人的惊叫声,几个男人的猥亵的笑声。是三四个白人流氓正在剥一个白种女人的衣服。

大龙沉不住气,大吼一声便冲上去。

那几个流氓,回头看是两个黄种人,很是恼怒。再一看是一个比他们矮小的黄种人,便狞笑着,一个彪形大汉,磨拳擦掌准备给大龙一个下马威。他瞅准大龙,拼尽全力一个下勾拳。他想大龙一定会整个地让他的拳头击倒,直楞楞地趴在地上晕死过去。

可是他打了个空拳,身子像陀螺似的一旋,脚底下被大龙一扫,直楞楞的趴在地上。

那三个人一见,也嗷叫着,挥着拳头冲上来。邓猊在一旁不动声色,叉着手看着,他认为大龙一个人足以对付他们,好个大龙,他舒展身手,全是查拳招数,查拳很重腿法,光练弹腿便有二十八路,按回文二十八个字母排列。只见大龙的出腿变化莫测,跺、弹、踢、踹、扫、勾、挂、点、撩、拐、拔、扑……腿比拳长多了,简直是伸长了的拳头。那几个外国佬的拳击,连蹦带跳,怎么也挨不上大龙。反而让大龙的脚又踢又蹬,弄得脸上背上尽是脚印,当然,大龙的拳头也没白出,他的拳一出,快得像放箭,“劈劈啪啪”如烧爆竹似的,在那几个外国佬脸上开花。那四个流氓被大龙收拾得七歪八倒,都恨爹妈生少了两只脚,跳起来,抱着脑袋逃了。

大龙走过去,替那白种妇女捡起提包之类,那女人惊魂甫定,认出是个中国人救了她,她把那双好看的眉毛一竖,那双美目一瞪,叽哩呱啦地骂大龙。大龙给她骂惜了,还不知怎么回事。

“走吧!别理她,她在骂你,‘下贱的支那鬼,别靠近我。’”邓猊会听英语,把这话告诉大龙。

大龙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把那手提包用力朝那女人摔去,“去你妈的,臭婊子——”

大龙痛快地骂了一气,转身便和邓猊走了。

高高的围墙,冷森森,黑洞洞的。那女人只剩下一个人了,反而感到恐惧,她抓着头发惊叫起来。可邓猊和大龙理也不理她。

走上了大街,各种商店、餐厅那真是满目琳琊,五光十色的广告,斑驳陆离的招牌,一大块一大块的玻璃橱里陈列着色彩缤纷的服装、鞋帽、崭新锃亮的器皿、用品……餐厅的玻璃橱则挂满了烧鸡、烤鸭、面包、肉扒……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拖裙子的、穿西装的、戴高帽子的、拄拐杖的、牵小狗的、推童车的、遮花伞的、提皮包的……再往地上一瞧杂杂沓沓尽是一双双的皮鞋,踱的,走的,匆匆的,慢慢的……这是个繁华的世界。大龙东张西望竟看呆了。

“走,我们进去瞧瞧。”大龙提议。

两人兴冲冲的向商店走去,可是在门口,有两个店里的仆役拦住他俩,告诉说:“这里只准白人进去,有色人种一律不得入内。”

大龙听了,只觉得一阵血气上冲,他真想抓起那两个仆役。邓猊拉住他走了。他还转头,朝那商店悻悻地跺了两脚。

“真他妈的见鬼!走,肚子有点饿了,去吃点什么吧。”大龙说着拉扯着邓猊朝那边的餐厅走去。

进了餐厅,引起白人们的惊诧的注视。仿佛进了什么怪物似的,大惊小怪的,“噢——”有人甚至跺脚,挥拳头,“把这两个支那鬼撵出去。”

有个牛高马大的人过来,满以为可以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大龙抓起来,往门外一掼,然后哄堂大笑。他大可以露一手。可是当他抓住大龙怎么也提不动,好像摸在一块大铁砧上,大龙纹丝不动。这家伙暗暗的咬牙使劲,憋得脸也红了,怎么也摇不动大龙。

大龙冷笑一声,把蓄于丹田的劲,“嗨——”一声,骤然发出。只见那家伙“唷”一声,仰面弹起一丈,“啪”一下五体投地,脑袋碰在地板上,使得他晕了过去。

大龙并不理会,敲着桌子,“拿吃的来!”那些人都不明白他在叫什么。还是邓猊用英语说了。那个跑堂的过来解释说:“这里规定不供应有色人种。实在对不起!”

“唔—一”大龙也不看他。用鼻子一哼。那跑堂的还是在推辞。大龙也不和他理论。一把捏住他的手臂,痛得那跑堂的嗷嗷叫,整个身子也被吊了起来似的。他没办法,只得乖乖地进去拿出面包之类的东西来。

“就这些?”大龙睁着眼睛。邓猊把话告诉跑堂。跑堂缩缩脖子表示没办法。要点菜,那是供应白人吃的,他不敢作主,那要问经理。这时经理叼着雪茄,一手插在裤袋里,很有绅士的派头。他很傲慢的说,“这里的法律是白人至上,有色人种一律不准到白人的餐厅里来。我请你们出去,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叫警察?”邓猊一听,便把皇家海军的派司往桌上一放。

经理惊疑了一阵,要伸手去拿。“啪”一下,经理觉得手掌像被剁了似的,痛得钻心,他也莫名其妙。明明邓猊坐着动也没动,可见邓猊出掌迅疾,他早已用指劲戳了一下那经理的手,只是快得看不到。

经理抱着那手连连呼痛。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派司,知道这两个人身手不凡,说不定还是盟军司令部的高级间谍呢。他只得吩咐去拿些好吃的来,什么熏鱼,牛扒,炸子鸡……

他两人洒也喝够,饭也吃饱,付了钱便走了出来。一出来,门口便围上一帮人,只听有人高叫一声,“揍死支那鬼!”马上拥上十多人,拳头像雨点似地打来。

当然这些拳头只不过像搔痒,邓猊和大龙运足气护住身,一个拳头也伤不了皮肉。

“就是这两个支那鬼,我认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邓猊定睛一看,正是在围墙救了的那个女人,是她带了一帮曾经想轮奸她的流氓来。那四个流氓也在,是他们吃了亏,回去又喊了帮手来,找着那个女人,要她说出那两个中国人的去向,她便带他们找来了。

邓猊和大龙这时心里气愤极了,在这国家豪无正义可言。他两使了个眼色,大喝一声,便使开了拳脚。前面已被他俩一拳一脚倒下了一圈,后面又扑上来,“咚”一拳,又把一个打得倒退十丈,仰面八叉地倒在地上:“嘭”一脚,又踢得一个离地三尺高,硬绷绷地摔在地上直喘气。

那女人见势色不对,想拔腿便跑,被大龙赶上一步,一把扯着,狠狠地骂了一句:“没良心的臭婊子。”猛地一推,把她推到卖旧衣摊的衣物堆上…”

街上的行人无不惊讶,只两个人四只拳头神出鬼没,四条腿风卷残云,把一大片一大片的人打倒,就像挑草垛似的,有人议论倘若让这两个人跟这个城的“拳击俱乐部”的拳师们较量,那又如何呢?

至于西洋的拳击,邓猊早已领教过,那拳头是力匹千钧、左右开弓,一拳足可把脑袋击开。他来南非前也曾风闻欧洲的著名拳王,绰号叫白狮子,为避战祸早已来到南非。只是不知他在哪一个城市。有机会,邓猊是想会一会他,和他切磋一下武艺。听说这白狮子到过好几个尚武的国家摆过擂台,还未逢过对手。世界上最狠的拳术要数泰国的泰拳了,他也打过擂。

泰拳的拳法与西洋拳法相似,也有直击拳、横勾拳、上兜拳……但比西洋拳更狠更灵活,充分利用四肢的打击能力,如用肘顶,膝顶,甚至还用头撞、口咬、臀顶……但主要还是腿法,曾经有个日本高手征泰,被泰拳师用强劲的高踢踢断手臂。当时,白狮子血气方刚,恃着有狮子般的体魄,径自东渡南亚,来到逞罗曼谷,向泰拳名手挑战。泰拳名将披叻喃有“脚王”之称,擅用脚法。那一脚打来力具千钧,足可把手臂粗的树干踢断。白狮子凭他的灵敏快捷的闪避,连连避过脚王的脚击。在瞅准脚王踢脚的空裆,他猛一矬身,一个快如闪电的直击拳,把脚主的下阴打碎,脚王当场毙命。泰拳是称雄于世的拳术,一直未遇敌手,白狮子此举,轰动世界拳坛。因此,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这次他南渡非洲,也无非因为黑人体魄雄健,于沙漠中敢与狮子角逐。世界体坛几乎为黑人称霸,很明显,世界拳赛好几届都是由黑人囊括金牌、银牌。他这次来南非就是要教训“黑鬼”。

邓猊倒是想会会这个不可一世的白狮子,他想要是真狮子,他也要拔光他的鬃毛。于是他一面走,一面留神街道上的海报,看看有没有“拳击俱乐部”的。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邓猊和大龙只得寻公共汽车,想乘车回码头去。总算在站牌上找到了码头的方位。于是两人便站在路边等着。可是来乘车的人,都掩着鼻,嘴里叽哩咕噜的抱怨。他俩也不理会他们,企足张望,不一会来了一辆双层公共汽车。

一上车,大龙看见有软垫座位,正要一屁股坐下去,马上有人叫他俩上上层去。大龙以为上层会更好些,便与邓猊上去。可上层只有硬木条板凳,尽是些黑人。大龙明白怎么回事了,便怒气冲冲的走下来,走到原来的座位上,要那个人让开,把位置还给他。那个白人当然不肯,还叽哩呱啦的骂道:“支那鬼,也不看看这里是你坐的吗?你配坐这里吗?”大龙听不懂他的话,但也知道他在骂人。邓猊用英语对那人说:“先生,这位置原是我们坐的,你骗我们走上去。这是种族歧视,我们不能接受。”

那人更蛮横了,也不哼一声,伸出巴掌就打大龙的耳光。大龙一闪脸,那记耳光“啪”一声在那人的太太脸上打响。那妇人“哇啦哇啦”的叫,那人暴跳如雷,气得脸也红了,把身上的西装一脱,把袖子一掖,手臂上刺花正是“拳击俱乐部”的标记——一只戴拳击手套的狮子。邓猊看了,心里冷笑一下。只装得若无其事。那家伙也不发话,“啪啪”两记左右开弓的横勾拳,向大龙打去。大龙也不躲闪,看准了,“咚咚”两下,两只拳头都打在大龙的手掌上,但怎么也抽不回去,被大龙抓住了两只拳头,像粘住了似的,只见大龙的身动也不动,倒是那家伙像抱着大柱子跳舞似地,身子乱晃动。

“起!”只见大龙暗暗使劲,那家伙竟两脚离了地,整个身子被挑了起来抛在一边。位置自然被大龙占了。那女人也像触电似地,“呀——”一声尖叫,装了弹簧似的,蹦了起来。

那人气急败坏地在一个站先下了车,等车一开,他便在路边指着车子大叫大喊,邓猊听得出他在说:“有本事到拳击俱乐部较量去。”还说要找人收拾“你们两个支那鬼。”

邓猊和大龙回到码头时,日已西沉,余晖染红了长天大海,连码头上的楼屋仓库,门吊货垛;轮船的烟囱、甲板都像薄薄地镀了一层金箔。已经是下了班的时候,可因为装军需物资,黑人苦力还在拼命地扛,沉沉的一箱箱货物压在他们的背上,步行蹇促。可白人工头还不断吆喝着,像赶牲口似地,大概是因为太劳累了,有两个黑人实在吃不消了,把货箱放了下来,坐在上面直喘气。

“懒猪一一”马上招来白人工头的辱骂。两个黑人还没喘过气来,还没动。那白人也不分青红皂白,解下腰间的宽皮带,没头没脑就抽打黑人。刚好皮带上的铜扣打在一个黑人的脸上,那黑人满脸鲜血淋漓,痛得他抱着头满地打滚,血汩汩从他的手指缝间流出来。那白人挥着皮带,满口叽哩呱啦的乱骂,还要打下去。正要打,忽一下,皮带挥不动了。回头一看,被一个中国人扯住了。他拼命的抽,怎么也抽不动,倒是那中国人一拉,把那白人工头跄跄踉踉拖了好几步。白人工头暴怒了,嗽嗷直叫向大龙扑去,大龙“嘻”一笑,扯着皮带不放,侧身一闪,皮带便绕着那工头。大龙冷不防又松开手,那工头便像陀螺转了一下跌跌撞撞几步倒在地上,一头还撞在货箱的棱角上,好在他头上戴着一顶安全盔,这才没撞得头破血流。那工头站起来,正待发作。这时,几个军警走过来。军警是皇家海军陆战队的,他们看了邓猊、大龙的派司,便要他俩回船去老老实实呆着。而把威风向黑人们抖:“干活去!统统干活去!”

邓猊和大龙正要走,一个高大的黑人走过来,偷偷地冲大龙伸伸大拇指,小声地用英语说,“我叫罗蒙托,谢谢你们教训了那白人,我们正想给点颜色他们看。我们正酝酿罢工,反对种族歧视哩。”这些话只有邓猊听懂。大龙只有茫然地听着。

邓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了握那黑人的手,微微一笑,点点头。那眼神是坚定的,有力量的。因为那个军警又踱过来了。

邓猊上了船,大副杰克走过来,训斥道:“你们为什么不遵守船员纪律,谁允许你们下地去的?”

“嗬,你们可以下地,我们就不行?”邓猊反问道。

“这里是南非,白人至上,懂吗?”杰克冷峻地说。

“我们是中国人,也是人。”邓猊也严峻地告诉杰克。

“可是中国人是有色人种。”杰克说。

“我为我们的肤色骄傲!”邓猊说。

“可这里是我们白人的地方。”

“不!这里是你们这些白人霸占黑人的地方,你们是殖民者,是强盗,明火执杖的强盗。”

“你……”杰克语塞了,又想打人,但一想自己打不过邓猊,只得喷了一鼻子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好,不跟你争。我以大副的名义命令你们俩,水手长邓猊及二等水手,自今天起,禁止你们下地。”

“不过,大副先生,现在还没有起锚。”邓猊轻蔑地说着,转身就和大龙走了。杰克只有干瞪眼,咬着牙,暗暗的攥攥拳头……

三.抗歧视海员策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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