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湾大酒店。
亨多力同杜尼斯坐在咖啡厅临海的卡座里。窗外一片蓝海，浪花雀跃。空旷宜人。只是沿山边都镶起了一圈圈建筑群，整个海滩的天空显得狭窄了。犹如秋天里的仲夏，清凉中竟又感到压抑。
“这城市越来越见狭窄拥挤了。”亨多力有点感触。
他好几年前来过香港，纯粹是为追求孔希文而长途跋步。他同孔希文、杜尼斯是牛津大学同学，后来杜尼斯为追求孔希伦转读剑桥大学。这回来香港，他是一心为了叙旧，见见孔希文。当然，也替公司考察香港市场。至于加尔宁公司的事，他只是想通过加尔宁公司，去剖析香港市道，窥探一下社会经济结构的微妙变化。
“你还是戴着那副有色眼镜。”杜尼斯微笑着说。
他了解亨多力的心事。亨多力讨厌香港没给他带来好运，孔希文的冷淡已使他陷入了绝望，黯然伤感地回到了巴黎。他近乎销声匿迹，再没踏足过香港了。浪漫成性的法国小子，像他这样纯情的确属凤毛麟角。
“当然啦，你是春风得意的王子。她当上了总裁，你们两人的公司几乎可以联手主宰香港经济了。”亨多力很羡慕他的桃花运，想哪个就讨得那个的喜欢，骄傲的孔希伦也温柔地躺在他怀里。使他妒忌的是自己心中的白雪公主孔希文，这位英国小子也看不上。为孔希文的事，亨多力到黄大仙求过签，空谷幽兰，爱即是幽，幽即是空，此不可强求。他给孔希文看了签文。她微笑着说，这上面说得很明白，莫强求呀！他讨厌香港，一个使人无限惆怅失望的海岛。然而，他禁不住又问：“希文好吗？名花有主啦？”
“怎么说好呢！”杜尼斯耸了耸肩说，“在她身后排队的男人有一个连队，可她似乎没看上一个。”
“她还是钟情于你呢！”亨多力嫉忌地说。
“说不上了。一切都已过去了！”杜尼斯颓丧地说。
“我替她可惜。孔家老爷老花了眼，没挑她当总裁，我看该是孔门不幸了。”亨多力深深惋惜。
“她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希伦也挺出众，她聪明，做哪行精那行，处事果断，赢得下，输得起，洒得开，精明不亚于她二姐呢！”他从加尔宁股票的风波里，更证实了自己对她的评价。
“你很投入，十足地投入。这正是你博得她爱的主要原因。”亨多力称赞说。
“我看你比我十倍地投入。”他说。
“中国人相信缘分吧！”亨多力垂头丧气地叹息。奇怪，他身边的姑娘不少，自己偏又钟情于她，法国的浪漫竟失去了应有的效应。
这时候，孔希文走了进来。
她一身洁白雅素，看上去非常大方漂亮。
久别重逢。亨多力双眼定定地望着她，油然感到赏心悦目。他觉得她比在伦敦时更漂亮了，显出一个女人成熟的美丽。突然，眼前的她披着一身轻纱，让人蒙蒙地看得见里面美丽的胴体，乳房美，腰臀美，长腿美。他清晰地感觉到香港这海岛也是很美丽的。
“骄傲的公主，你好！”亨多力高兴地说，“数年不见，风采依然。”
“接到你的电话，我依时到来。”她眨巴着眼睛，容光焕发，充满着青春活力。
杜尼斯一下子被她的艳光四射惊倒，他从未见过她像今天这样活泼迷人，有点惘然失措地望着。她睨视了杜尼斯一眼，便转过脸来朝着这位法国朋友，显出久别重逢的亲热。
“你情场得意？”亨多力急不可待地问道。
“我看该是商场如意吧！”
“我只关心情场。”亨多力眯着眼睛说。
“应该说两者都关心。”她一语点破说，“你不是同粱松晤面过吗？”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愕然。
“你同他什么关系？”她不客气地问，“你看看今早的报纸。”她递过去一份英文《早报》。
“哦！我没一点收购加尔宁公司的意思，怎么可以这样报道呢？”他有点气愤地说，“粱松是个什么人？是他上门找我的。”
“你问杜尼斯好了！”她突然抛出了这句话。
“粱松是一条疯狗。”杜尼斯愣了一下。
他明白，她一直在怀恨他欺负了妹妹孔希伦，害得她在加尔宁股票上栽了跟斗。尽管他费尽唇舌，她一点也听不入耳。他这才体会到东方姑娘的执著。接着，他给亨多力说了有关加尔宁股票的事，趁机会再一次为自己解释一番。
孔希文耐心地听他说完，才对亨多力说：“人家只不过是借你的招牌光鲜一下罢了。要不是听你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合伙的呢！”
“你打算在香港发展吗？”杜尼斯问。
“我看不准香港的前景，比如此地的归属去向。”亨多力坦率地说。
“只要你看好大陆中国就不成问题了。”杜尼斯显得成竹在胸。
“你在观望，人家美资日资财团已在起步了。你该感谢杜尼斯，他已给了你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孔希文鼓动说。
她清楚杜尼斯的灵性来自唐宁街，他说这话的含蓄表明这小子成熟了。然而，自从太和洋行抛售了加尔宁股票一事发生之后，她对他的看法已判若两人。在其位谋其政，此人之常情。只不过作为朋友就该有所选择了。在这一点上，她竟出奇冷静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你还是那个大转移的理论。”亨多力说。
他想起当年在伦敦泰晤士河岸边，他俩交谈过这个议题。在雾霭里她娓娓地谈了自己的理想，她对自己的事业前程充满了信心。她的毕业论文论述亚太地区经济发展的态势，并作了大胆的预测。论文以经济级差大转移的原理，对世界经济生产结构的调整的亚太轨道，以及大陆香港大转移双向流动的营构，都有精辟的论证。事实上近年亚太经济的发展，证明了她的原理的可靠。遗憾的是那时候他却未给予足够的重视。当时，他忙于给她献殷勤，充满法国式的浪漫，在跟众多的姑娘周旋纠缠的同时，向她求爱。对这种滥交的爱情，她当然一笑置之。她宁愿接受英国式的拘谨，也不欣赏这法国小于的浪漫品味。为这一点，孔希伦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法国布丁比英国牛扒清香呢！”她觉得二姐把自己的女性看得重了，女人是人，也是个有性欲的人，如此而已。哼，那是你孔希伦的品味罢了。她讨厌爱的随意性。遗憾的是亨多力的浪漫的粗疏，未有奉上一掬专一的纯情，博取不着姑娘的芳心。事隔几年，此情此爱，宛如溪流里沉积下来的金沙，显得细密厚重了。他从杜尼斯那里知悉她的近况，便急匆匆地来到香港。
“哈哈，你还记得？”她兴致勃勃地笑道。
她从他温柔的眼神里，看见了久别的真情，情不自禁地撩起来了泰晤士河畔的朦胧的同忆，感到一种心灵的愉悦。
“当然了，我这回是为了见你才来香港呢！你不相信”亨多力亲切地说。
“相信，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她莞尔一笑。
“听说你的银地公司生意兴旺，后来居上。”
“哪里的活，只不过做了三两笔生意，成不了什么气候。”她淡淡地说。
“这几笔买卖就像几根柱子，足以撑起整座大厦。”杜尼斯钦佩地说，“你很聪明，摸准了大陆的脉搏。”
杜尼斯当然清楚，她结识了一位叫王斤的北京人。王斤年近四十岁，文质彬彬，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军人。应该说是个特殊的军人。他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业大学，在部队里从事航天工程，专攻流体力学。在高干子弟中他算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他同孔希文见面时已脱下了军装，任一个公司的董事长。王斤学识丰富，对英国历史、欧洲文学很有兴趣。也到过伦敦和欧美好些地方。他同孔希文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他俩的合作很复杂也很简单。因为一切看来是极其复杂的东西，到了王斤手上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了。他给孔希文提供各种各样的货物进口批文，哪样获利厚就给你那样的批文，钢材、木板、汽车、水泥、电器，应有尽有。第一笔是进口二十万台电视机，利润四六分成。区区一纸批文占去利润四成。她想也没想，随即答应了。这样干脆利落的拍板，很迎合北方人的豪爽侠气，王斤从心底里欣赏。他很坦率地告诉孔希文，你大可以运进来四十万台，我只占你二十万台这一部分，明白吗？这算是他对姑娘坦率豪气的回报。使她深为感动的是货轮进入港口时，他一到场报关手续一下就办妥了，畅通无阻。她惊愕住了，看到了人治社会的特权，感受到了太子党的权力。其实，批文本身已体现了一种特权。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闭关的神秘的祖国的面貌，摸着了人治这个最本质的质点。后来，她才知道王斤从来没亲自出马过。这次是为了她才露面的。当然，这样带有特权印记的贸易利润是很可观的。难怪杜尼斯说几根柱子足够撑起整座大厦。不过，话说回来，在香港有身分的阶层里，像她这样具有胆识魄力的人是不多的。 这钱似乎是理该她赚的了。杜尼斯曾坦率地说过，他就没有这个信心见地了。
“你说得很实在，我也有所闻。”亨多力附和着说。事情很明白，一台电视机赚一百元，也可获利几千万元了，几笔交易也就盘满钵满了。他停了停叉说：“希文，你不简单。在我的印象中大陆是一片穷困的混乱。很想听听你取胜的经验。”
“倘若你想在香港发展，不妨好好地探讨一下这个混乱的怪圈，圈子旋转的前景。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课题。今天的世界是个觉醒了的世界，如果你用模糊眼光去看，就可以辨析出他们各自觉醒的轨迹。倘若你用法治眼光去看人治社会，当然觉得一片混乱。其实，越乱越容易赚钱，乱对短线投资来说是吃水最深的最佳时刻。”她滔滔不绝，宛如当年在泰晤士河畔青草地上漫谈一样。看来她还有意说给杜尼斯听的。
“模糊经济学，你可以著书立说了。”亨多力带着钦羡的语气说。
“这里，最重要的是选择合作伙伴，挑选项目和地点，其中合作伙伴是最重要的。人治社会处处离不开人治这个特点。大陆流行这样一句话：关系学是第二生产力。”
“这个怪圈旋转的前景呢？”亨多力满有兴趣地探究着。
“我想过，一旦开放，人们看清了外面世界，自然普遍感到同世界接轨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我想，衔接世界这是大陆开放最本质之点。我是看好的。”她自信地说。
杜尼斯听着，觉得她说得颇有见地，不愧是个学经济的。不过，他有点不安，觉得她太乐观了，对大陆的政治因素的估算分量轻了，便说：“要是有一天，这个怪圈的混乱移来香港，那是不能不令人焦虑了。”
“你对香港前景这么担心？唉，真是多虑。”她狡黠地瞟了杜尼斯一眼说，“我对太和洋行的储备用地感兴趣，你给点贴士！”。
“有意思收购吗？”亨多力从报上知悉这条轰动港岛的新闻。
“我看这只不过是父亲玩的游戏。”杜尼斯淡然地解释说。
“什么游戏？”她诧异地问。
“你也清楚，什么买卖到他手上都可以成为一种游戏。每一回的玩法都不相同。我看他是玩买卖的，如果你玩得过他也不妨试试。”他平静地说。
“你当总裁的也不清楚么？”孔希文不相信地说。
杜尼斯瞪大了眼睛，摊开双手说：“一点也不知道。”
其实，他看过了父亲给唐宁街报告的底稿，从而看出了这场游戏的底细。当然，他不会给她说，因为事情的牵涉面太大了。
“你这位年轻的总裁越来越称职了，祝贺你！”她微笑着讥讽说。
亨多力听出了点意思，默然。他一点也不清楚杜、孔两家的事。不过，他承认孔希文经历过大世面，杜尼斯显得老练多了。泰晤士河畔的三个学生，在这芸芸众生里，终算占有了自己的位置。他开始感到香港这地方很有点意思，宛如一块新旧交替的成熟，陌生而又夹杂着不明不白的紊乱的边缘地带。孔希文应该说得上是个最了解这块边缘地带的香港人了，可以说是他在香港合作的最佳伙伴。不过，她同北京王斤的关系，个中的微妙而又如此简单的合作，他还是不大明白，好像王斤这个人比拿破仑还厉害。人治，提起人治的混乱，他真的有点害怕了。
孔希文一点也不留意这位法国小子脸色的变化。她一心想着杜氏父子玩的游戏。从报上看到太和洋行抛售储备用地的消息，她理所当然地把杜尼斯同他父亲画在一个圆圈里去。
“我知道，你是不会信任我的！”杜尼斯有点沮丧的样子。
“不。”她摇摇头说，“我只图一个公正的交易。”
“你说我不够公正吗？”杜尼斯有点委屈地说。
“你能够说你公正吗？”她一点也不放过加尔宁股票中途抛售的埋怨。
停了好一会儿。
“以后你会明白的。”杜尼斯忍住了气，冷静地说。
“作为一项交易，我很明白。”她诚恳地说，“但我们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他垂下头，沉思片刻，耸了耸肩，说：“我劝你不要买这块土地。”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就是这个意思！”杜尼斯不肯多说一个字。
“要是我要购入呢？”她依旧咄咄逼人。
“那我已有言在先了。”他说。
她一时分辨不清对方滴水不漏的真假，便转过头朝亨多力说：“你有兴趣买太和这块储备地吗？”
“你OK，我OK”亨多力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一点也不清楚她俩间的动气，事后杜尼斯对他说了孔 希伦有关加尔宁股票亏损的事，他宽坦率地对杜尼斯说，你这个总裁不该是白当了么！言外之意是很明白的。
月色朦胧。岸边、青山、海浪、人影都隐现在朦胧里。世界一片朦陇。
孔希文挽着亨多力的手臂，漫步在浅水湾平坦柔软的沙滩上。
在朦胧的夜色里，孔希文脱下了衫裙，赤裸裸地走进水里。她的胴体很美，东方女性典型的均匀潇洒的美。她比在伦敦时丰满了些，显得成熟了，这是女人最美丽性感的时候。
深夜，是浅水湾裸泳的世界。
“你也来这地方？”他忍不住惊讶地问。
“头一回。”
“你很美！”
“是吗？准你看。注意，眼看手勿动。”她说得认真。
“我只看到了朦陇的美。”他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世界也是一个朦陇的世界，别瞧得那么真，尤其是对女性，明白吗？”
“不明白。”他摇摇头说，“你算是头一回让男人望了个自然体？”
她微笑着点点头。
“谢谢你了。”他高兴极了，急切地把发热的身体靠近她。
她一手推开了他，呼地一下游开去了。他惊讶。她游得很好，很健美，也很快，一下子把他甩在后头去了。
他们坐在岸边的石块上。
“我想你，这几年一直在想你。”他柔声说。
“我感觉到，第六感觉。”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问道。
她狡黠地睨视着他说：“你从杜尼斯嘴里不是清楚了吗？”
亨多力默然。杜尼斯把陈子明和马尔顿向孔希文追求的事都说了。他衷心地希望孔希文找着个称心如意的人，亨多力算是一个。因此，他如实地给亨多力说了一切。要他趁孔希文仍在选择的当儿，不失时机地毫不停顿地出击。
“他说了些什么？”她问。她想知道杜尼斯心里怎么想的。
“他说我有机会，可能迟了一点儿。”亨多力呐呐地说。
“哦……”
“你眼睛里有我的位置吗？”亨多力收敛起法国人的浪漫。
“有！”她心里发笑，然而却欣赏这小子的纯情。
“你愿意嫁给我了！”
“谁说的？我大概可以考虑。你是可考虑的其中一个。”孔希文顽皮地说。
“阿门！”他装作出非常沮丧的样儿。
他凝望着她，望着那双闪光的眼睛，发亮的丰满的红唇，他趋近地望着望着，终于用嘴唇压在她两片红唇上。他吻着，热烈地吻着。她让他那结实的胸脯任意压在自己挺起的双乳上，感到一阵阵热流从身上透过。两个光脱脱的温热的胴体紧贴在一起。当他急切地抽出双手，伸向她的乳房时，她立即把他推开，跳进水里去了。
“我明白。”他恢复了理智，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