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在边庭带兵立有功劳,唐玄宗很是高兴,准备对他封官加爵。请来几位宰相商议,张九龄陈述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边将驯兵秣马,储蓄军实,常务耳,陛下赏之可也;欲赐实赋,恐未得宜。惟圣虑思之。”李林甫当时并不吭声。回去后把牛仙客悄悄找来,将张九龄说的那些话告诉了他。牛仙客感到受了委屈,“翌日见上,泣让官爵”。唐玄宗觉得大失颜面,横下心来坚持要封赏牛仙客。“九龄执奏如初。帝变色曰:‘事总由卿?’”张九龄认为,“仙客本河湟一使典,目不识文字,若大任之,臣恐非宜。”玄宗很是恼火。这时李林甫就对唐玄宗上奏,只要有真本事,管它什么文学辞章;天子用人,有何不可?这样一来,玄宗认为还是李林甫胸怀坦荡,有荐贤之风,而张九龄却心中有私,有拒贤固位的嫌疑,于是下诏加封牛仙客为陇西县公,并开始疏远轻视张九龄。
中书省侍郎(政府决策机构副长官,正三品)严挺之与张九龄关系很好。李林甫对此十分嫉恨,暗中寻衅,加以陷害。严挺之的前妻被休后嫁于蔚州刺史王元琰,王元琰因贪赃犯法,被御史查获,严挺之设法营救他。李林甫派人奏告玄宗,说严挺之私袒王元琰,应该连坐。张九龄为严挺之辩解,认为严挺之的行为与私情无关。玄宗却微笑道:“卿不知,虽离之,亦却有私。”张九龄不便再言,只好转托裴耀卿代救严挺之。李林甫乘机上言:“耀卿、九龄是朋党。”玄宗早已厌烦张九龄,于是以朋党之嫌罢了张、裴两人的宰相之职,贬严挺之为洛州刺史,王元琰流于岭外。
二相既罢,离开朝廷,李林甫十分得意,冷笑着送二人远去,朝中公卿大臣目睹这一幕,人人心惊胆战。唐玄宗却蒙在鼓里,还以为李林甫清除了朋党有功,提升他为中书令、集贤殿大学士,成为首相。牛仙客升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牛仙客当然由此对李感恩戴德。监察御史周子谅,见李林甫专权,牛仙客附和,挺身而出,弹劾牛仙客,结果反被处死。李林甫又落井下石,上奏玄宗说,周子谅之举系张九龄怂恿。于是,张九龄又被贬为荆州长史。
天宝元年(742年),朝廷任命牛仙客为左相,李林甫为右相。同年七月,牛仙客病逝。八月,拜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相。李适之是唐太宗的曾孙,不仅在宗室关系上比李林甫近,而且他素来以聪明强干着称,“昼决公务,庭无留事”,是李林甫的又一强劲对手。但李适之为人豪放,性格粗疏,没有李林甫细心。一次李林甫故意对李适之说,华山有金矿,开采出来可以增加国家的财富。
李适之对此没有多加考虑,兴冲冲就上奏玄宗,谁知中了圈套。玄宗将此事征询李林甫的意见。李林甫却说,“华山有金矿,臣早已知晓,但华山是陛下王气所在之处,不可穿凿,故臣不敢上言。”玄宗听了,觉得还是李林甫考虑周到,而李适之太草率,对李适之说,以后奏事前先与李林甫商议,不得自行主张,李适之从此做事缩手缩脚。后来李适之为求自保,索性辞去相位。李林甫便引荐门下省侍郎(政府审议机构副长官)大学士陈希烈为左相。陈希烈这个人平庸无能,“专用神仙符瑞取媚于上”,遇事唯唯诺诺,李林甫觉得用这个庸才比较放心。
李林甫还“善养君欲”。玄宗到了后来,怠于国事,沉湎于女色。自武惠妃死后,玄宗霸占了儿媳寿王妃杨玉环。李林甫身为首相,却缄口无言,任其所为。当玄宗日益沉溺于道教以求长生之术时,李林甫又“舍宅为观以祝圣寿”,讨取玄宗欢心。玄宗的奢靡,消耗甚大,李林甫竟然改变法令,以增加赋税来聚财,供玄宗挥霍。玄宗为此对李林甫高度信任,甚至对人说:“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在李林甫的漫长任期内,玄宗的政治影响力越来越弱,李林甫权倾朝野,一般军国大事都由他说了算,“公卿不由其门而进,必被罪徙;附离者,虽小人且为引重”。
妒贤嫉能,排抑胜己,堵塞言路也是李林甫惯于使用的伎俩。
李林甫为了蒙蔽皇帝,一再警告谏官不得多言。一次朝会上,谏官补阙杜琎上书言事,被李林甫贬为下邦令。李林甫召集朝廷所有的谏官,厉声道:“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以仪仗中的马儿嘶鸣,被罚黜为例,明目张胆地威胁谏臣缄口。
天宝元年,玄宗在勤政楼观伎乐。这时兵部侍郎卢绚“重鞭按辔”,风度翩翩地经过楼下,玄宗看了称赞说:“美哉!卢卿。”李林甫很快知道了此事,担心卢绚会被玄宗重用,第二天就把卢绚的儿子召来对他说:你父亲素有名望,皇上想委任他管理交、广两州的事务,如果你父亲害怕远行,那就该先向皇上告老回乡。卢绚不愿远去交、广两州,急忙上书奏言自己年老力衰,不堪重用,结果被贬任华州刺史。以后李林甫又“诬其有疾,州事不理”,结果改任闲职太子员外詹事。就此,卢绚被逐出了权力中心。
唐初以来,朝廷都任用名臣为节度使出镇边关,以文官控制武将。这些名臣在边关度过几年后,往往因政绩从节度使的位子上直接拜相,这就是所谓“出将入相”。李林甫认为这些人也可能成为他的对手,便想法杜绝这些名臣出将入相的途径,向玄宗进奏:“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以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这又是一条奸计,胡族将领大多不识汉字,如何能处理政务?功勋即使再大也难以任相,这样李林甫就可以从根本上杜绝名臣边帅入相的道路。玄宗竟然不识他的奸诈用心,重用番将安禄山之流,使安禄山等人掌管边塞精兵强将,养成后患。
天宝六年(747年),唐玄宗下诏举行特考,让天下具有本领的士子会聚长安,他要亲自面试然后授以官职。李林甫害怕这些来自底层的读书人会形成一股不利于自己的政治势力,便对玄宗说,这些人都是贫贱寒士,不懂朝廷礼数,不知道忌讳,圣上不宜亲自面试,还是让朝中大臣来考他们吧。于是让亲信担任总考官,并特意关照一个也不能录取,考试的结果当然没有一人合格。李林甫又到玄宗面前祝贺,说是由于政治清明,民间人才都已重用,所以“野无遗贤”。由此阻塞了天下言路。
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害人,对于掌握公共权力的奸人来说是拿手好戏,历史上不乏其例,而李林甫表现得更为突出,这是一门让伤害对象“有苦说不出”,甚至使旁观者也无话可说的专门的艺术。今天在有些地方有些部门,仍然存在着具有这种艺术能力的人,只要有一点点小权,就会用它来害人。这种人能把任何一种正式的制度变为利器,从而使伤害合法化。
对付竞争对手,李林甫不仅惯设圈套加以陷害,而且还会利用他人的矛盾,挑起别人之间的争斗,鹬蚌相争,他坐受渔人之利。
唐玄宗一直比较器重户部尚书裴宽,李林甫恐怕他入相,进入权力核心。刑部尚书裴敦复立有军功受到玄宗的表彰,李林甫亦有忌惮。而二裴之间却有矛盾,李林甫便趁势挑拨,使二裴矛盾加剧。裴敦复讨伐海盗立功回朝,他接受请托,为部下夸大军功,裴宽向玄宗奏报了此事,李林甫马上暗中告诉了裴敦复,并怂恿裴敦复买通贵妃杨玉环的姐姐在玄宗面前说裴宽品行不端,是妒贤嫉能的小人,唐玄宗于是鄙薄裴宽,裴宽被贬为睢阳太守。李林甫另以明迁暗降的手法,任命裴敦复为岭南五府经略等使,将裴敦复也逐出京城。裴敦复心有不甘,在京城逗留了几天,便被李林甫奏上一本,说他有怨不愿到任,也被贬为淄州太守。
豢养酷吏,罗织罪名,置人于死地是李林甫对付政敌的最毒辣的手段。
李林甫的府中有一个专门的厅堂,十分僻静,形如弯月,号称“月堂”。每当他想要排斥陷害某位大臣,就住进“月堂”,绞尽脑汁,专心致志苦苦思索害人的法子,如果他面带喜色从堂中出来,那么很快又有一个政敌要遭殃了。李林甫还蓄意豢养了王鉷、吉温、罗希奭等一批酷吏,充当帮凶。由吉、罗两人审理的狱案,完全按照李林甫的意旨进行,给人无端加上罪名,兴起大狱,凡是落入吉、罗两人之手的李林甫政敌,没有一个能逃脱厄运,所以当时人称为“罗钳吉网”。“咸宁太守赵奉璋得林甫隐恶二十条,将言之”,李林甫得知,派人将他逮捕,说他散布妖言,处死。朝中大臣杨慎矜、张碹、卢幼临、柳升等数百人,都因为曾经反对过他,相继被害。
唐玄宗对李林甫诸事听从,但在选择继承人上,却有自己的主张。他十分忌讳太子与外臣的交接,太子李瑛因为得到张九龄等一批老臣的拥护,反倒使他下了废黜的决心。李林甫建议立寿王,寿王之母惠妃在李林甫及杨洄等人的支持下已经形成一股势力,这不是一个好苗头,因此玄宗迟迟不作答复。惠妃死后,玄宗宣布立母族比较寒微的忠王李浚即后来的肃宗为太子,理由是忠王在诸王子中年长。
李林甫拥立寿王的目的落空,他怕将来忠王继位对自己不利,于是又利用玄宗忌讳太子与外臣交接的心理,几次挑起事端,企图颠覆太子。天宝五年(746年),朝廷中兴起韦坚、皇甫惟明、柳勋之狱。
韦坚是太子妃的哥哥,与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是旧交。皇甫惟明有事来京,韦坚与他相约夜游,一同前往位于城内崇仁坊中的景龙道观,被李林甫手下的眼线发觉,李林甫于是上奏,说韦坚与皇甫惟明内外交结,欲共助太子。玄宗为此而贬黜韦坚及其弟将作监少监(相似现代的建设部副部长,从四品)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以及相关人士数十人,并对韦坚兄弟等一些贬者赐死,韦妃不得不削发为尼。李林甫派御史罗希奭监督被赐死的贬者,皇甫惟明也被逼自裁。李适之和裴宽等人因与韦坚兄弟关系较好也被牵连进去。李适之听说罗希奭到来,先自服药而死;裴宽比较圆滑,他向罗希奭下跪,磕头如捣蒜,居然免了一死。李适之的儿子迎父丧到东都,也被杖死。
同年十一月,左骁卫兵曹柳积向李林甫上书诬告太子良娣(地位低于太子妃的姬妾)之父赞善大夫(太子东宫属官)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柳积也是杜有邻的女婿,这个人品质很坏,史书上说他“浮险,欲助林甫,乃上有邻变事”,这件事正好被李林甫利用,结果杜有邻被捕送诏狱赐死,柳积的指控书被李林甫发现有漏洞,也被杖死,妻儿家小流徙远方。柳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贪图富贵想帮助李林甫害太子,不惜诬告自己的岳父,结果没料到,李林甫比他还要歹毒。
被株连的还有柳积的推荐者裴敦复和着名书法家北海太守李邕,两人也被杖杀。杜良娣被逐出东宫,废为庶人。天宝六年(747年)十月,李林甫指使济阳别驾魏林告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谋反,说他“尝自言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狎爱,欲拥兵以尊奉太子”,玄宗因此而贬黜王忠嗣。第二年,王忠嗣暴死。
李林甫作恶多端,虽然权高势崇,但仇人遍及朝野。他的儿子李岫看出了这一点,十分忧虑。李岫曾经指着一个拉着重车走过的下人对李林甫说:“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比此人得乎!”李林甫回答,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人的恶行,如同潘多拉魔盒里的妖孽,一旦打开就难以关闭。
以李林甫的狡诈,未必感觉不到作恶多端将给自己带来危险,但他有自己的逻辑,以为索性恶到极点或许危险能转化为安全。
李林甫知道自己结怨甚众,担心遭人报复暗算,“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瓮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晚上在自己家里睡觉,也不踏实,神出鬼没,整夜不得安宁。
到了晚年,李林甫更是危机四伏。此时,玄宗已经宠信杨贵妃的从兄杨国忠和安禄山等人。杨国忠状告李林甫的心腹、御史大夫宋浑收受贿赂,对此,“李林甫不能救”,李林甫的亲信党羽都是一些势利小人,小人的特点是随风转舵,见李林甫失宠,纷纷在暗中活动,准备倒戈。李林甫最得力的打手户部郎中吉温,开始亲近安禄山,并与其约为兄弟。吉温对安禄山献计说:“李右丞相虽以时事亲三兄,必不肯以兄为相;温虽蒙驱使,终不得超擢。兄若荐温于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为相必矣。”李林甫以为懦弱可欺而荐以为相的陈希烈,也与李林甫为敌。杨国忠与李林甫更是势同水火。不久,杨国忠借机向玄宗上奏,说李林甫与番将阿布思有潜构异谋嫌疑,陈希烈等从旁作证,玄宗“由是疏林甫”。李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天宝十一年(752年)十一月,大奸李林甫病重而亡,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李林甫刚死,杨国忠就和安禄山合谋,向玄宗上奏说李林甫与降将阿布思约为父子,曾一起策划叛乱,让阿布思的部将来朝作证。玄宗吩咐“下吏按问”,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怕受牵连,也在杨国忠的授意下出了证言。玄宗大怒下诏:“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案子审理时,李林甫的尸体尚未入土,刑部派人剖毁棺木,撬开李林甫的嘴,挖出口含的大珠子,剥下身上的金紫朝服,另用小棺按庶人的仪式埋葬。恶贯满盈的李林甫,“生既唯务陷人,死亦为人所陷”,终于得到了报应。
唐玄宗在他执政初期,由于任用了姚崇、宋璟和张九龄等名臣贤士为相,一度创造出“开元之治”的盛唐气象,但是后来由于宠信李林甫、杨国忠等奸臣,国势日见衰落。《旧唐书》对此评论说:“开元任姚崇、宋璟而治,幸林甫、国忠而乱,与夫齐桓任管仲、隰朋,幸竖刁、易牙,亦何异哉!”这个评论是正确的。令人感叹的是,唐玄宗其实对李林甫的品行并不是不了解。“安史之乱”后,唐玄宗逃到四川避难,给事中裴士淹随行,玄宗闲来和裴士淹谈论朝中大臣,逐渐谈及以前的人物。当裴士淹问起李林甫时,玄宗说:“是子妒贤嫉能,举无比者。”裴士淹又问:“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玄宗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唐玄宗的沉默或许表达出了他的某种后悔之意,但是当权者迷,在位时迷,明明知道向自己百般逢迎的人是一个品质恶劣的小人,却因为小人能千方百计投自己所好,为自己不上台面的一些私人目的奔走效劳,因而仍然破格重用,信任有加。这就是李林甫这样不学无术,只会弄权害人的污浊之徒,能够为相多年,并且深受恩宠的原因。只有到了小人的作恶已经危及自己的统治地位时,当权者才会有所悔悟。李林甫以后,王林甫、张林甫、朱林甫代不乏其人,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因此灾难不断,余风一直影响到现代,因此揭露李林甫的实质,仍然有着现实的意义。
名家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