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栋栋又应召扮演了电视剧《角色》中一个木匠的儿子。戏不多，拍得也顺利。接着，栋栋竟被升格为太子，于暑假期间独自离家，去梅县参加《先生李文固》一片的拍摄。回家时晒得黑黑的不说，那个圆不溜秋、一毛不见的光头实在与太子身份不符。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乃明朝崇祯皇帝的落难太子，父王母后均已谢世。为避杀身之祸，进寺庙当了佛门弟子。儿子告诉我，他最遗憾的是尽着和尚袍，没穿过一回太子服。不过他颇为得意地宣称：“翰林在我面前都自称卑职。”我听了大笑起来。
拍了三部戏，儿子真有点儿欲入网来的架势。平时常冒出几句诸如“大特写、重复镜头、性格演员”之类的影视行话，在学校还组织过几次小品排练。“六一”节那天，他和几个同学自编自导自演《独生子的烦恼》，触及了几代人宠一个“小皇帝”的大问题。栋栋扮演的角色也从一贯为人子飞跃而成为人爷了。
这回我可开明了。儿大不由娘，今后他入不入电视网，由他选择。不过现在首先得好好学习。三百六十行，行行如网，有独特的天地，且都需要文化科学知识。电视网亦如此。不学无术，浅薄无知，入哪张网都不行。
电视这一行，说是“罗网”，总有新人投奔；说是“歧途”，却见兵马如潮。也许有一天我离网而去，儿子却又入网而来。反正是同顶一块蓝天，网里网外都一样。尽管人们不时抱怨又真又美的电视节目太少，尽管我为没拍出个绝代佳作而懊丧，但电视还得看，工作还得干。网内网外的人都情牵电视。
这辈子有电视相伴，是幸运，是福气，同时也理所当然。不是吗，眼看就快进入新的世纪了！
8.儿子笔下的我
儿子会写作文了。开头我极有兴趣为儿师，后来便要耐着性子看那一篇又一篇习作了。因为他写外婆写姨妈写拍电视剧时认识的大哥哥写同学赖某梁某苏某……还把家中养的小兔小鸟小鱼逐个请入文中，甚至连别人家养的猫儿狗儿也不放过，可就是没想过要写近在眼前的妈妈我！
有一回我终于忍不住了，质问道：“栋栋，你究竟把妈妈我放在什么位置上？”不容他回答，我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列举大量事实，说明本妈妈尽职尽责表现不错，并像受了天大委屈似地指出：“你看你看，你从小到大妈妈写了多少文章记叙你的成长，你翅膀硬了会作文了，偏偏就不往妈妈身上想。”
儿子“扑哧”一乐，歪着头打量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那我得考虑考虑再说。”见他松了口，我也就作罢，心想排上队了便有希望。
大约过了个把月，我早把作文的事忘了。有一天下午我刚到家，儿子就蹦过来兴高采烈地宣布：“今天的作文我写你！”我顿时心头发热心情不亚于某篇文章见报获奖，拉着他连声问：“真的？快给我看看，你是怎么写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我急急地一目十行地看。先写外貌，形象还不错；跟着介绍身份，姓什名谁干什么职业。再往下看是举了个例子，想不到他没写我如何关心爱护他如何教他学习和他玩耍，却选了一件我忘却了的小事：有一回他与我上街，有个小伙子不知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往前冲，栋栋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遭此“突然袭击”愤愤不平，想追上去理论一番，我拦住他劝他多一些宽容，生活中小事一桩不必计较，让世界多一些谅解多几分温馨……我被儿子对真诚、善良的向往和追求感动了，鼻子不觉有点儿发酸。我教过他他又反过来影响我。大人有时真应该向孩子学习。
作文的结尾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也是我的好妈妈。”我放声大笑，笑完了见儿子不解地望着我，就字斟句酌地告诉他：“第一顶帽子好高好大，你怎么能随便往妈妈头上戴！不过我会继续努力，多写些好文章，要对得起人生，也不让你失望。”
不知他是否全听懂了。
9.儿子的房间
儿子的房间像个动物园。左边墙一只小黄狗和四只米老鼠笑容可掬地高踞其上，镜框里两只北京猫天真纯良，钢琴上站一只管惕性很高的狼狗，再加上三只不同品种的恐龙和一只猴子，大有不让人随便靠近之势。玻璃柜里是养尊处优的宠物：一只白毛起黑点的沙皮狗，一只温顺的小羊，头戴礼帽的狗熊神气地坐在红色的人力车上，国宝熊猫怡然自得地倚着一排录音带，旁边还安排了一位手持冲锋枪的警卫战士。打开抽屉更了不得，狮子、鳄鱼、鹿、蛇、兔……应有尽有。有时儿子把它们全请出来排列成行，房间里几乎无插足之地。真正有生命的还是小鱼缸里两条上游下窜的小虎鲨。原先养在客厅的大鱼缸里，栋栋认为那是吃“大锅饭”，坚决要求分出来个体“承包”，结果管理得还不错。
儿子的房间也有书卷味。一人多高的书柜里摆了好几层书。有字典有参考资料有小人书。最多的是动物趣闻、世界之最和探险一类的故事。栋栋百看不厌，偶尔还要拉我一起讨论关于鲁滨逊、外星人等问题。前段时间他突然对毛泽东的诗词产生了兴趣，捧着书读了一通然后说要考我。由他随便抽念一句我就得立即背诵下一句。幸而我当学生时将毛泽东几十首诗词背了个滚瓜烂熟，总算顺利通过了考试。有时他跑到我的书房里挑挑拣拣，发现一本合适的就抽出来“研究研究”。研究结果往往是那本书从此成了他的“私人财产”。
栋栋练钢琴时房间里便有了一点艺术氛围。他压根没打算成为钢琴家，不过每日例行公事叮叮咚咚练上一阵。弹得顺手时，就叫我去欣赏。一曲弹罢问我水平如何，我不敢恭维却一本正经地说：“和法国的理查德（当代著名钢琴演奏家）不相上下。”栋栋听话听音冲着我很惭愧地笑。下回情绪一来又让我当听众。
儿子的小房间是儿子的天下，我宣布实行不干预政策，但有时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有一次我走进去，只见房中间的地板上一足球昂然挺立。环顾四周，哇，满墙生花全是球印。我一声断喝，儿子反应倒挺快，立即拿来两块抹布，我只得身体力行和他一起大扫除。
我喜欢儿子的房间，满屋虎虎生气，满屋稚趣童真。在那儿，人是不会老的。
10.我和儿子的星期天
星期天是我和儿子的天下。先生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我和儿子便充分享受每周一次的没有闹钟干预的早晨。我先醒就过去儿子的房间，注视着他可爱的脸，然后轻吻一下去做早餐。要是他先醒可就没这么斯文了，冲进我的房间把我好一阵摇，并趁机在床垫上弹跳几下。
吃早餐时儿子开始和我商议当天的活动，或逛市场或去公园走走或去参观什么展览。过去每逢我想描描眉涂涂唇漂漂亮亮出门，儿子就在一边捣蛋：“妈妈，你是最好看的妈妈，你不化妆更漂亮。”我知道他是嫌我罗嗦，但还是哈哈一乐，真的把眉笔口红一丢，感觉良好地挽着儿子的手就走。现在不同了，他出门前比我还麻烦：梳头、换衣、照镜子……而且根本不在乎我的唠叨。
一到菜市场我就知道要“出出血”了。儿子指花蟹指猪肚指青口、竹节虾，美其名曰：你休息，我们改善一下生活。稀里哗拉买了一堆。儿子还说他在学校参加过插花比赛荣获一等奖，应该为美化家庭出一份力量。我只好走到花摊上让他挑选一束鲜花。这下他心满意足地回家，让我打“小工”拿花瓶装水，他去干技术活，把那玫瑰花、星星花、康乃馨等错落有致地插进花瓶里。我一看果然不错当场夸奖几句，他得意地从鼻子里哼一声这才进房间做功课。
客厅里立即静了下来，我也去书房爬格子。有时正“爬”得起劲，儿子在隔壁大叫：“妈妈，我玩一下好吗？”听着好像是请示，其实不过通告一声。玩到高兴处他就执意邀我去观战。只见一地都是玩具军车、坦克和“荷枪实弹”的部队，两军对垒正打得胜负难分……这么一折腾我也该去做午饭了。
午饭后我突然发现要干的活很多。紧急动员后儿子哼哼唧唧但干起来很痛快。他卷裤腿挽衣袖赤脚上阵，拖地板冲凉台还把楼梯也扫了一遍。我和儿子齐心协力干上两个钟头，才算把个家基本收拾干净。活干完了儿子就势往我身上一坐问我又写了什么。那一日我刚写完“我的娱乐生活”征文《母子聊天乐》，准备寄给《广州日报》。他向来是第一听众，立即要我朗读。读完后我诚惶诚恐征求意见，他故意扮深沉回答了三个字：“还可以。”
星期天就这么一个个地过去了，我终于发现这是个不适于爬格子的日子。但儿子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和他共度星期天，不爬格子也值。
11.重振雄风
儿子早就摩拳擦掌，说是期中考试要洗清上学期以0.5分之差屈居全班第6名的“耻辱”，向前5名挺进。看他胸有成竹，挑灯夜读，我也就乐得坐等好消息报来。
考完了，儿子微微皱着眉头告诉我情况不妙，估计名次得排到十几，且全班男生大都失了水准。不出儿子所料，考试成绩公布后，他一下子“激流勇退”至17名，进入前10名的唯一男生也从保持两年不变的冠军宝座惨跌至第5位。难得的是遭此变故儿子竟没有败将模样，不等我查询失败原因，他就主动拉着我一一道来，说是语文数学没考好不是不懂，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难点僻题上了，忽视了基础知识。还有平时不严格按要求列出数学题计算的全过程，这回被老师狠狠扣了分，算是自食其果。联想起以前每回考试后儿子都满不在乎地告诉我“不错”、“可以”，结果却往往比预料的差，我便觉得儿子虽然没考好，但能比较准确地分析原因，客观地估计成绩，应该算是有了点进步。只是男生普遍考得差恐怕不是偶然的，我提醒儿子是否你们自以为是，有点骄傲情绪？儿子听了也不像往常那样为男生辩解，竟然很谦虚地答了一句：“妈妈言之有理。”
我想象中儿子班上的女生们一定欢欣鼓舞。身为女性的我向来认为女人智商不比男人低，我以此为例教育儿子不可小看女生。哪知他很大量地一摆手：“让她们高兴几天，这叫先放她们一马！”出语虽然狂一点到底有几分豪气，不似读小学时，考得差了就痛不欲生的样子，检讨完了过几天全然不再当回事，依旧玩得昏天黑地，且理直气壮地说：“×××比我的分数还低呢！”
又过了几日，儿子兴冲冲告诉我，他们一帮男生特意相聚商讨重振雄风之大计。一致认为这种男生集体落后的现象是第一回也将是最后一回。为了表示决心，他们提出“给男生一个机会，还6班一个奇迹”的口号，而且他们知道机会就在自己手里，看你能不能把握。儿子还趁着热劲吟诗一首：“失足顿成千古恨，阴盛阳衰势必休。东山再起时未晚，高筑神州风雨楼。”摇头晃脑念完了问我：“有三句是我想出来的，怎么样？”我止不住笑着回答：“前三句都一般，唯有尾句借用人家李大钊先生的有气魄。”儿子表示服气，但又加了一句：“借用得好也不错！”
12.快乐的暑期打工仔
暑假到了，栋栋告诉我想去打工。他拍着胸脯说：“凭我的智慧和力气，什么活不能干！”简直是壮志冲云天。但最终还是去了亲戚家的小书店站柜台。
第一天上班他穿得整整齐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硬要拉着我看他形象如何。我一迭连声说好，他才得意地出门而去。
下班回来，栋栋一副不屑的神气，说：“书店太小没多少活干，浪费我这七尺男儿了。”我盯着他稚气的脸直想笑，真是乳臭未干就想充男子汉！为了杀杀他的气焰我严肃地说：“你这是大事干不来小事又不好好干。那小书店里的书名、书价、甚至书的内容你大致熟悉了没有？还有生日卡、小工艺品什么的，如果别人来选购，你能帮着当参谋吗？什么事都不是那么容易干的，要是只会傻呼呼地坐在那里，小书店恐怕早就收档了。”儿子听了扮了个鬼脸算是认错。第二天早上又准时蹦蹦跳跳出了门，那种神情不像是上班，倒像要去郊游。
过了几天栋栋向我报告成绩：“我的服务态度可好了，总跟人微笑。有一回阿芳（店里的职工）差点和顾客吵起来了，我赶紧调解，平息了一场可能爆发的战争。”我赞赏地笑了笑。他又压低嗓门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你笑的呢，我在店里发现了两本三毛的书，你书柜里没有的。怎么样，要不要我买回来？”他知道我喜欢三毛的文章。见我点了头就神气地补上一句：“算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半个月打工生涯快结束了，栋栋一本正经走进我的房间跟我商量：劳动所得二一添作五，如何？我高高兴兴地说，一言为定。
领工资那天，栋栋挟一哈蜜瓜旋风似地冲上八楼，顾不上抹汗，口里直嚷：“我请客。”放下瓜他掏出钱递给我：“妈妈，这是给你和爸爸的。不过这哈蜜瓜嘛，客由我请，钱归你掏。”不等我回答他已跑进厨房，切开了哈蜜瓜。
这一个哈蜜瓜，我们觉得特别甜。
那一回打工挣的钱，栋栋用起来很理直气壮，又很费踌躇。他说：“不容易呢！”但三毛的书，他毫不犹豫地买了，这是他那点工钱的第一笔开支。我生日那天，他腰杆挺得可直啦！
13.属于儿子的歌
向来以为儿子跟我一样，喜欢民歌、轻音乐、钢琴曲……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像时下许多孩子一样，迷上了流行歌。他自己听听倒也罢了，偏还要不断地考问我：“妈妈，你知道这是谁唱的？你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是什么？你知道过几天谁来广州开演唱会……”
“这首歌是刘德华唱的。”（总算还知道有个刘德华）
“不对，是张学友。”栋栋很严肃地纠正。
“这首歌的名字……”这回我真猜不出了，我向来只记住《大约在冬季》和《祝福》。
“《一夜倾情》。”他有点同情地看着我，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连这么弱智的问题都答不出。
“喂喂喂，你小心点，什么情呀情的，儿童不宜。”我抓住歌名，大举反击。
“咳，”他一脸天真地摆摆手：“我不管唱什么，反正曲调好听。”
想想也是，儿子从不专拣情歌来唱。《跨越巅峰》、《我的祖国》……他不也如痴如醉地又听又唱吗？当下我真恨不能妙笔生花，写出几首金牌少儿歌曲，唱红大江南北。
栋栋依旧不厌其烦地对我进行流行曲的启蒙教育。有时候见我一片混沌，就想方设法给我提示，并不马上道出答案。或者瞅我有空的当儿，软磨硬缠把我按在沙发上，放一首最新流行曲让我欣赏。确实也有我爱听的时候，儿子见我点头赞好立即趁热打铁：“妈妈，流行曲容易流行，这就是优点。有些流行曲不是挺好听吗？世界上的歌有好多种风格，只接受一两种就太亏了！”
为了不太亏儿子喜欢好多的歌。他既为音乐硕士彭丽媛演唱会捧场，又很投入地为崔健的摇滚乐鼓掌呐喊；有时他静静地听理查德演奏的《命运》交响曲，有时又借回一盒新出的流行曲录音带边听边哼。家中的民歌、怀旧歌曲、电影《东方红》插曲和《长征组歌》，他都说好听。当然他最熟悉的还是不断涌现的流行曲。属于儿子的歌很多，他们生长的年代是如此多彩，属于他们的歌也不会逊色。
前几日儿子兴高采烈放学回家，手中高擎一盒镭射唱碟：“爸爸妈妈，你们爱听的歌！”他快手快脚塞进音响，顷刻间那悲壮的旋律在房间里回荡，“血染的风采！”我和先生都跑进客厅，我们三个人紧挨着坐在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