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去？"芳子反问道。
"真怪、真怪。"洁玲边扭开了油门边说。
"这伍老头真怪！"芳子给补充明白。
"你知道？"
"看你的眼睛，不想他才怪呢？"
"方经理，你很厉害。难怪若土说……"
"说什么？"
洁玲莞尔一笑，"说他爸爸在你面前驯服得像头老绵羊。"
"哼，他真的这样说！"
"我也看出来了。"刚才送若土回去，伍老头可高兴了，忙着招呼芳子坐下，"稀客，稀客！"芳子说到若土要去北京时，老头愣了一下，见她没吭声便又说，"那好，那好！""这就对了！"芳子笑了。老头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什么事都顺着你"姑娘觉得人这奇怪的动物，年纪这般大了还像个孩子。她以为人老了就变得古板了，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当然饮洒抽烟不算，就像爷爷一顿饭也少不了米酒一样。可伍老头的这份顺情确实使她惊奇，好像触着了人生的秘密，即使是老者也存在着的秘密。她仿佛才明白，只要是人都会是这样。她瞅了芳子一眼，流露出一种神秘惶惑的目光。
"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芳子说。
"我想你年轻的时候很具魅力，你的眼睛有穿透力。"
"哦，你在说我魅力过时了！"芳子笑道。
姑娘急了，"我没这意思。"
该死！前面是单行线。
车子拐了弯。
"洁玲，你走单行线还是双行线？"
"双行线呀！"姑娘有点茫然地答。
"那你不同他去北京。"
"呀，我没这意思。"姑娘蓦地飞红了脸。
她稍停了停，好像经过了思索一本正经地问，"你对若土去北京怎个想的？"
"我希望他们和好。"洁玲说，"看见他愁眉苦脸我心都疼了。"
"你没想过自己也有个机会吗？"
姑娘陡地睁大了眼睛，"没想过。他不会喜欢我的。"
"你知道？"
"我能感觉出来，早早就感觉到了。"姑娘淡然道。
"你有个打算没有？"
"等他从北京回来，我带他去小龙眼洞，看这发石斑鱼苗的窝窝洞。"姑娘胸有成竹，"这洞眼在三星山，水面上见不着眼门，要潜水进去。只要弄明白这窝洞的秘密，水底下长些什么鱼虫，鱼苗肚里吃下了些什么，这不就可以弄明白么！"说着脸上呈现出太阳的光辉。
芳子蓦地默然了，深情地凝望着那张浑圆的脸蛋，那么坦然、纯真，而又温顺的脸。
"你该调到研究养殖场去。"
姑娘连忙摇了摇头，"我的目标不在那里！"
芳子惊异。
"我目标在在你那里呀！"洁玲说。
她被感动了。这姑娘有出息，心地善良，有自己执著的追求，可又关心着自己周围发生的事，天生的管理学人才。来公司不久，她已熟悉了整个企业的运转、管理以及来往的渠道，国内的、国际的回转。看来她是非要把南山村建设成一个工业村不可了。
方芳子也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最近还到美国、欧洲、日本考察回来，且思想并不保守，生活随便而又新潮。然而，她承认自己对眼前这位渔家姑娘估价不足，看不清楚她的潜质活力，也揣摸不着她那喷泉般的智慧。人的才智好像一座钢琴可以奏出简单的曲子，也可以响起优美的协奏曲。她觉得自己没足够地注意到这一点，应该将她放在更适合她的才能发挥的位置上。她又想到向宇、若土，也想到她自己，当然又想到果千、大左和林明。蓦地，她惊讶了，他们都变了，就像拨开的煤堆里的金块一下子闪着亮光，又像突然地闯进了一个新的世界倏忽问长高了，变得聪明了。她恍惚顿悟着了这地方的灵气，人才的开放、智能的开放，提供给每个人有个充分发挥才智的机会，使人们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受人尊重的价值。她确实察觉到自己也在恢复自己的价值。然而，这仅仅是提供个机会，而机会的获得、错过、或者失误都存在着未知数的。况且价值的恢复又恰似一台机子要经过润滑、洗擦、去锈、运转，甚而重新组装。
她很少想过这个问题，至少是很长的一段日子没有去想过。有时她默然地取笑自己，她是以一个女强人的身姿出现报刊荧屏上的，然而每当听到人们冠以改革家的头衔却又顿然觉得羞愧。请问开放改革的最本质的东西是什么呢？她确实茫然。当然，她可以毫不犹疑地回答为了四个现代化，也可以说得得时髦一点儿用新的技术、管理迎接新的挑战，生产出更多更新的东西，创造出更多的财富，等等。可是，她自己对这样的答案很不满意。她隐隐地感触到这一切堂而皇之的伟大成就的获得都弥补不上自己心灵深处的创伤。也许这种弥补不了的惋惜使她一直在思索着，竭力地寻找着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答案。她从不奢望这是个现成的答案，或者由某个天才的学者，抑或一个天生的权威给予解答。答案自然是在人们心底的沉淀里升华出来。人心曾给历史欺骗过，然而被欺骗过的人心将会修正历史，也会创造历史。
她沉思若。
车子兜了个圈儿停在庭园里的一块空地上。
"到了。"姑娘侧过头说道。
芳子默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芳子抬眼瞅着她微微一笑。
"那失落了的婚姻！"
芳子点了点头。
她感到了姑娘话里感情的深沉凝重，彼此的心蓦地沟通了，相贴近了。然而她还来不及觉察恰正是她的失落，在这年轻人的心的天平上轻轻地放下了一个沉重的砝码，怅然、惶惑而又愤慨。心倾斜了。而恢复这心的平衡又是怎样的一种苦味呢？
"我没有想过，真的。"洁玲思忖着说。
"我怎会想起呢？"芳子问自己。
"你从没有忘却过。"
芳子默然地点了点头。
她怎可以忘却得了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感到心灵的空虚，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他可又活得太短促，也许由于对自己的厌烦和对他的惋惜，使她感到存在价值的低微。然而生活中对自己存在的漠视又令她愤愤不平，觉着应该显示出自身的价值而存在下去。她结婚了，向世人表明了她的存在．可对心灵来说只是裸现出她是个痛苦的弱者，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种苦痛。
"我不该结婚？"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姑娘惊住了。
芳子没说下去。模模糊糊地记不起自己想过些什么！然而这对她是一种痛苦中的幸福，丧失了婚姻功能的婚姻。她问自己，这就是爱情？
"方姨。"洁玲睁着一双泪眼凝望着她。
她搂着孩子用柔软的手抚摸着那头乌亮的短发，深情地说，"要珍爱自己的感情！"
"她为什么不可以关心他呢？"洁玲没头没脑地问，痴痴地凝眸着她。
芳子明白，她说的是王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