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接到电话，下午三时到苗之康办公室。
听秘书传话的口气，他明白事情要发生了。抬腕看看手表才不到两点，便朝伍大左家走去。
此时此刻也没其他好去处了。
"有咖啡吗？"林明问。
"雀巢速溶合口味么？"老伍说。
"随便。"
他冲了满杯被放在茶几上。
"看你天庭乌云斑斑，有难了。"老伍盯着他的脸儿。
"大难临头。"
"就那件事吗？"
"上面在一次会上点了我林明的名，有了令箭，下边风吹草动。没啥新鲜的！"林明只是听说有这一回事，乃记录本传达，还未看到文件。反正就这么一回事了，光缆厂的事一上了纲可就大了，自讨苦吃，怨不了谁。
"林明轮得上座吗？行了啥运，竟看上了你。棋盘布局，费点脑筋拆解拆解嘛！我看，知情的噤若寒蝉，着你倒霉了。"伍大左早知道事情终究要发生的。世上本无事，官人自扰之。
"我才不费这脑筋，快到线了，离休了事。到时再跟你奕几局切磋切磋。"
"不。经受这个回合，你只能前进不准后退，直到满六十才下来。眼下滚落马来贱过泥了。"
林明一口喝了半杯咖啡，燃着了根卷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还在琢磨"丞相祠堂何处寻"么，你比杜甫醒目。树丛里-眼就看到丞相庙了。"伍大左去过成都，拜访了诸葛亮庙，庙宇矮小寒碜，不胜感慨，回来之后乘兴琢磨起诸公失败的教训，蛮有趣的。
"对了，你说诸葛亮失败在于没任用培养地方干部，致有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以及起用降将姜维挂帅的悲剧。我琢磨过，倒不如说诸公没掌有实权，位居宰相但在先帝刘备眼里比不上关张，阻拦不住刘备不顾大局为关羽报仇，致被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蜀的领导核心乃桃园三结义，针刺不入，水泼不进。诸葛亮该算上个悲剧人物，出师未捷身先死是合理的。"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后世老少还是很尊敬诸葛丞相。一个人问心无愧世人自会公正论之，勿介。"林明聊以自慰。
"闭上眼，一把火，剩下一撮骨灰，懒得去听！有识之士不妨立个文革罪恶纪念碑，让后世唾之恨之，倒是明智之举。"
"你相信石头碑塔这类东西！"
伍大左不以为然地一笑，"你不信么！科学家同上帝本能是对立的，可科学家偏又是基督教徒，何解？"
"科学家也是个人嘛！"
"神又何尚不是依照人的面貌去塑造出来的？人心是至关重要！"
林明缄默不言。他明白对方在给自己打气。心领了。其实，他上了这把年纪用不着输氧了，骨头连皮肉都是坚韧的。听说患癌症年老的比年轻的经受得住长些时日，同这老韧似乎有点关联得上。
他看看手表，该走了。
副市长苗之康办公室。
"我劝你主动些好，写个检查。明知故犯，上头的口径我给你谈了，你想想。"苗之康出了题目，检查的语气也作了提示，关怀备至。他看过了上头的讲话记录稿，在谈到令不行禁不止时点了林明的名，语气不小。因此他得先做个准备，免得届时措手不及。至于此讲话的背景如何他还来不及认真思索，但相信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反正上下都留有点余地。反正就这么一回事了。
"市委的意见？"林明淡然地问。
"我先给你打个招呼嘛！"老苗说，"你谈你自己的，两笔帐。"
他听出苗之康转了舵，忘记了说过此事经市委研究批准，清清楚楚的话。此类关键时刻遗忘症古已有之，并不稀奇。然而遗忘犹可，倘使由此疯狠了起来就不可置之不顾了。便说，"我看是一笔帐！"
"啊，市委的责任市委检查嘛！"
"你肯定市委会检查吗？"林明进一步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又不是市常委。"苗之康竭力冷静下来。
林明态度异常强硬，"我不检查。"
"为什么？"
"我没错。"
"唉，上头点了名的啊！组织纪律性，不正之风总可说得上吧！"
"你说哪一条套得上？"林明很不满意对方狡诈食言半步也不退让。
"我看还是主动些好，说明白点，事情也不会由你一个人完全承担，属工作上的错误。"老苗主管这方面工作，当然有自己的算盘。帐怎个记的，他知道这也逃不过林明的一双眼。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下来，此事对姓林的很不利。他知道林明的脾气，倔得出奇。
"我看不出主动在哪里？"
"等到上面来人。全盘翻一窝端就不大好了，特事特办也难定有个标准的。"老苗暗示着说。心想要是连沉淀外汇、跨国效益以及子公司承包等一锅子炒，你林明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林明听了心头冒火，好像我这总经理白当了，年利润亿多元你不记上帐吗？看在他曾经是自己下属又留个情面强忍住气，脸上淡然道，"我等着一窝端好了。"
老苗没想到谈话一下子给僵住了。"老林，你冷静些好。"苗之康说，"我同芳子谈过，她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这不都清楚了。有不对的地方还是检查一下好。"
林明没卖对方的账，问道："方芳子给你说了些什么？有哪一点你不清楚的？现在你还有哪一点不够清楚？你急着要弄哪一些？你不妨说嘛！"
苗之康心中恼怒可又不敢冒火，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道，"这迟早总会弄清清楚的。"
林明随之正然地说，"那就等待弄清楚好了！"他讨厌这吞吞吐吐的谈话。
莫名其妙！
这时侯，秘书推门进来，递给苗之康一份文件。
苗之康溜了一眼，用手把文件合上，望了望对方说，
"有文件来了，你回去写个检查，就这样。"老苗只好企图借文件把对方压下去。
林明思忖了一下，"我想等宣读文件认真领会精神之后才好考虑呢！"
说完便告辞了。
苗之康自认倒霉，便又拨个电话给方芳子，意思要她劝劝林明。
"你给疏通疏通呀！"老苗在电话里说。
"哦！你有空吗，来我这里坐，详细点谈，好吗？我等你。"芳子声音。
"…………"
方芳子拍的一下放了话筒。
"这猴子！"她骂道，"谅你不敢来。"
今早苗之康找过她，也是谈林明的事。看见他吞吞吐吐，小心翼翼，诸多暗示的样子心就烦了。阿门，光凭这所谓上级某个人讲话记录中点了林明的名就风风雨雨了起来，层层加码，又不是三岁小孩，谁吓唬谁呢？来头不小，可也不能捕风捉影，落井下石。她向来为人宽厚，虽然被整得多了也就从不想到去整人，何况对辈份比自己低的苗之康呢！可看他到来的鬼祟样子气又上来，便问道，"你算是查到我这儿来了！"
"向你了解情况嘛！"老苗答。
"带有介绍信吗？"她笑问道。
苗之康瞪眼望着她。
"我认识你。"芳子说，"公事公办，请你给拨个电话征得部里意见好吗？"
"没这必要。"
那我该请示一下。"她随手去拨北京长途电话。
他一手按住，"不用了。"
"老苗，还算你识相。签定合同的事你不是同意了的？那晚在我三口大酒店设宴，你祝酒说了什么话？赞扬备至，怕你贵人事忘，录了音，想听听吗？还给你录制了一饼。"说完，从桌上拍的扔了过去。
"…………"
"我过两天去北京，你有事要办吗？"她说，"一时未想起，我回来再说也不迟。"她着实地耍了他一下，好让他清醒清醒。
"我知道你有关系。"苗之康说。
"我想知道是谁捅上去的，要是你沾上了一份可当心点。告诉你。刑法上有一条诬陷反坐。不好嘛！老想把天下搞乱。苗之康，你清醒点，过桥抽板，得意忘形都不是将帅风度。你想攀上去走正道好呀！"
"你说了些什么！"
"这里不是你耍官腔的地方，你有多少斤两我方芳子还不清楚吗？"
"我没这意思。"苗之康表白说。
"告诉你，这全是我出的主意，英国李先生的钱也是我给拉上的，你可以算上我的帐，听明白了吗？"方芳子说。
"你好大的口气！"
"你大可以不听嘛！我说话认帐。做人之道不妨忠厚些好。"
"芳子，你误解了……"
苗之康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方芳子跟北京通了电话，清楚了消息是经由这渠道下来的，且局势复杂而又微妙得很。看来很值得回去一趟。她也有这份兴趣。
她随即给市委书记拨了个电话，对方只猜着了一半，模模糊糊，反正就这么一回事了。
然后她又给陈果千去电话，告诉她坐航机直飞北京。
事情常常是这样模模糊糊莫名其妙，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