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丽的西双版纳,在澜沧江畔的橄榄坝,我们意外地参加了傣族的“赶摆节”。那是永远难忘的灿烂神奇的节日啊!
十月三十一日正是农历九月十五,我们在傣族老米涛回刀永秀家吃完香喷喷的竹筒饭,已是下午五点。老米涛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是吉祥的鸟儿飞到橄榄坝来,正遇上我们傣族人赶摆呢!”赶摆?这名字好陌生哪!老米涛告诉我们,外来的客人很难遇到这种节日。这是傣家的传统的集会节。傣家寨子有一座缅寺,供有释迦牟尼佛像。如果一个寨子新建了缅寺或者修建寺塔,其他村寨的男女老少都来集会祝福。每起两层塔就赶摆一次;如果不修建寺塔,则每年秋收时到中心寨赶摆一次,以示丰年。这个节日慢慢地成了傣族人民庆丰收、欢腾雀跃的集会,成了姑娘和小伙子谈情说爱的盛会。
今晚赶摆在曼听寨。这个寨子我们中午来过。还结识了傣家十九岁的玉为姑娘呢!她和妹妹正磨米粉。翠竹掩映的竹楼里,飘出阵阵米粉的芬芳。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磨粉蒸粉皮,槟榔、椰林和蕉林丛里,炊烟泛起,如轻雾弥漫。这种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温柔宁静的气氛,使我们沉醉在幽雅香馨的仙境之中。
还未到六点,我们就经过曼松曼寨。虽然不在这里赶摆,但缅寺照样修饰一新。寺里,释迦牟尼佛像金光闪闪,各小佛安然在位;彩灯、彩塔金碧辉煌。村民在扎棉马模型,装火药,敲锣击鼓。沿途村寨都在忙碌,有的扎大象,有的扎水牛,周围插上甘蔗、水稻、香蕉,以示丰年。他们紧张而有节奏地做这工作,牵动了序幕。
夕阳西下,从澜沧江晚浴归来的姑娘,带着轻风和水气微笑着走过,在绚丽多彩的晚霞的背景里,显出舞蹈般动人的剪影,转眼就穿过凤尾竹丛,进了寨,上了竹楼……
曼听寨东边那合欢树环绕的开阔的草地上,一座寺塔尚未建好。高高的贝多罗树(佛教用其叶刻写经文的树)和林立的白幡披着夕阳的余辉,更有神奇的异国情调。合欢树的花是金色的,开得热烈,仿佛是夕阳的霞光不肯离去,在高处挤拥着,要窥伺这次盛大集会的秘密。
宁静,宁静极了!可是在这种宁静的时刻,有一幅五彩斑斓的景象使我惊喜:草坪上己分两排摆下了丰盛的食品。这是摆着卖的。身着淡青色或白色短衫和彩色统裙的少妇坐在那里,自然成为整齐的队列。她们很少说话,只微笑着,难怪我们一时不知有这个桃源般所在。食品的种类很多:米粉、熟鸡、热蛋、鱼块、粽子、煎饼、猪骨汤、花生、莲角等。我真担心这数也数不清的食物怎么卖得出去。但从少妇们甜甜的笑容里,我又预测到好生意将在充满欢乐的子夜。
天还未煞黑,突然来了一批十三四岁的傣族小姑娘,仿怫约定在哪分哪秒同时出现。近者步行,远者骑自行车,三五个一群各选一个据点围在一起,低声交谈。这些小姑娘活像小仙女一样。头上梳结着带有古代色彩的发臀,并横插一把玲珑的彩梳子或者别一束鲜红的野花。淡青、米黄、粉红和天蓝色的短衫紧身得体,正好被银腰带扎着,有的并不扎着,短衫下的小许脊背时隐时现;修长的统裙,色彩鲜艳夺目。小姑娘都背个小筒帕或米黄色皮包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似美丽的小孔雀。就在这转眼间,小姑娘已来了几百个;在这眨眼间,小男孩也聚拢来了。他们穿着白汗衫或天蓝色青年装,不扣钮儿,戴一顶没有五星的小军帽。他们装束平凡,好像故意把美丽留给小姑娘似的。我们感到惊奇:大姑娘呢?青年小伙子呢?为什么不见他们的踪影?都到哪里去了?
这时,月亮像一只大金盘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飘过风尾竹梢,浮在合欢树的金色花海上。摆卖食品的少妇,都点亮了油灯,像用神奇的手撒出星星,与浩月混在一起,使天宇人间融在一起,让虚幻现实掺在一起。突然,有锣鼓声响,由远而近。我和老作家林予、吴之立即循声过去。只听“呼唷、呼唷”之声震耳欲聋。一条百多人组成的人流,从树丛旁的大路流来。二十多个壮年男子像纤夫似的拉着装在船形橇板上的大象模型,在有节奏的鼓锣声里,拉几步停一会,跳一阵舞,后面的队伍也在跳。男人的舞蹈活像舒展大方的太极拳,刚健、有力。主寨有几个男人手持酒瓶也跳着这样的舞迎上前来,为客寨舞者斟酒,口中念念有词,来者不拒,接杯一饮而尽,又牵动大象模型。队伍来到寺塔旁停下,敞开,安好火药竹筒,堆好高高的柴火。其他各路口也几乎同时来了队伍,所举行的仪式都是一样。
就在这时,美丽的傣族姑娘和青年小伙子快得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草坪,足有五六百人。在摆卖食物的两排中间(约有五米宽),姑娘和小伙子在穿行着,挤拥着。大姑娘的艳丽更是动人,她们是小姑娘放大了的倩影,却又比小姑娘长得更丰满,脸色粉红,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们三五一群,徐徐来去,欢笑着、交谈着,七分温柔,三分矜持。小伙子也是三五一群,匆匆而行,左顾右盼,以较快的速度转动着明敏的眼睛,大胆而有点傲慢地审视着姑娘们。他们都挤在五米宽的“街”上,挤得水泄不通,男女擦肩而过。男的似乎急躁了些,在默然寻找着心爱美丽的姑娘,生怕比人慢一着棋,失去如意的情人。一旦“瞄准”,即上前问好。多是三两个小伙子和三两个姑娘在一起站着谈。他们的声调都很低,都很温柔。我们也在人群里穿行,看明月下的爱情是怎样萌发和抽芽的。东北角路口,有三个小伙子围着三个姑娘谈得火热。半个小时之后,小伙子们各搭着一个姑娘的肩膀轻声倾谈。那热烈、那真诚、那温和使明月和清风也有几分醉意。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小伙子右手搭着一个姑娘的肩,左手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鸡蛋,呈近她的胸前。女的腼腆地笑了,不接受也不摇头。他又把蛋放近她的脸庞,她还是笑笑,不接受也不摇头。老作家吴之不知什么时候已把照相机对准了这幅绝妙的画面,“咔嚓”一声,闪光灯蓦然一闪……姑娘们“哇”地笑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只鸡蛋还在亮着。姑娘还在微笑着。
我和几个老作家也围着几个姑娘谈话,请她们唱歌、跳舞,她们乐呵呵地笑着,像见到很熟悉的人一样。这时,我见周围来了三两群小伙子,站着盯紧我们,真有点“虎视眈眈”。“是不是怕我们抢走了他们美丽的姑娘呢?”老作家林予轻声地对我说。恰好这时,一位姑娘在灯光下朝我们跑来,喊道:“同志,你们都在这儿……快到我竹楼去喝开水吧!”
我认出这是玉为姑娘。她打扮得很漂亮,态度和蔼可亲。我们就一齐跟她回竹楼去。她搬凳倒水,手脚伶俐,热情诚恳,巴不得把那颗心掏出来。傣家姑娘待人彬彬有礼,爽朗大方,果然名不虚传。
“你不赶摆吗?”我问。
“赶的。妈卖粉,爸跳舞,弟弟妹妹也去逛了,我……”她没有说下去,脸一阵绯红。
我们不敢耽搁她太久,便急急告辞。她熄了灯,轻掩楼门,飞下竹楼,消失在人群里。
“睦嗤”的声音猛然响起,佛寺旁喷射起炮花,一丛接一丛,足有二十米高,整个天空都被烧红了;接着架起的柴火也被点燃,火焰跃过合欢树梢,整个寨子亮晃晃的。色彩缤纷的火光里,孔雀舞正跳得热烈。老人围着佛寺虔诚地转圈,口中喃喃地祝福着。
姑娘和小伙子依然在谈着。饿了,就去买吃的,相互赠进着。摆摊的少妇们忙而不乱,从容不逼,笑着把食品卖给年轻人,像是专为他们服务一样。
已近十二点了,朗月挂在中天。在火焰下,壮年男子还在跳舞。像脚鼓“冬冬”地响,他们边舞边唱道:
来啊,跳啊,小伙子!
来啊,唱啊,小姑娘!
害羞的不会来跳,
来跳来唱的不会害羞。
我们的西双版纳呀,
谷子像黄金的海洋。
我们火红火红的生活呀,
就像天上的彩霞一样。
他们唱着跳着,逗乐了一批批姑娘小伙,他们也加入了这歌舞的队伍。老米涛说:这些年轻人要乐到凌晨三四点。
我们还要跑六七里路回住地,只得恋恋不合地告别摆场。我回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和那直上云霄的礼花、不熄的火焰,心里不能平静。这火花和烈焰,是傣族人民幸福生活的象征,是他们对美好未来的热烈向往和追求的象征,更是傣族年轻一代美好的心灵、纯洁大方的爱情的象征啊!
绚烂多彩的光焰呵,让你永远在西双版纳,在澜沧江畔上空喷射、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