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风情奇趣录之四
在与缅甸只隔一条小河的畹町镇,我们听到不少关于景颇族的奇闻,巴不得立即飞到景颇山寨去。两天以后,老作家林予带我们爬陇川邦瓦山,那里是他解放初期以民族工作队员身份进驻的景颇族山寨。
邦瓦山,云雾缭绕,与蓝天相接,气势磅礴。汽车开了一段,爬不上去了,我们则徒步登攀。景颇人世世代代居住在海拔一千五百至二千米的亚热带山峦里。最早的时候,他们不会种庄稼,不会用火,以树皮为衣,猎物生吃。后来发明了用竹片摩擦取火,才开始熟食。景颇人的祖先多居于山洞,现在发现的遗址尚有石刀、石锅、石三脚灶等。这些传说,给这个民族蒙上了古老而神秘的色彩。
领我们到邦瓦山去的还有老张,他是景颇族人,今年三十七岁,中等身材,腰挂一把景颇大刀。刀鞘是一种木做成的长盒,微弯,大刀长而稍弯,拔出来寒光闪烁,臂粗树竹,一刀两断。话就从大刀开始。为什么男子都挂一把大刀呢?老张说,这是前辈所传,无从查考,但挂刀着实有好处:穿行于崇山峻岭,可防野兽袭击,可披荆斩棘;当然也为了美观,男子汉挂刀出入,格外威武、强悍。景颇的姑娘、少妇和老妇人背篓、扛物在前,男人用不着去帮手,只要挂刀在后似卫士就行。别看他们刀不离身,时有动武之状,却对人彬彬有礼:递刀时刀口对己,刀背对人,或刀尖对己,刀柄对人。女人不能跨长刀而过,这已成景颇族人人共守的规则。当他们挂刀前行时,你若悄然从后面用手拍其头或肩膊,他们便“嚓”地拔出刀来,怒目而视,大有“宰了你”的气势。他们视头和肩膊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部位。
“当然,这是风俗习惯。我们景颇人是很好客的。”老张笑着解释说。林予也说起景颇人好客和讲礼貌的趣事。
“家里只有赶狗的棍子,没有赶客人的棍子。”这是景颇人的话。客人到家里来,见好吃的,可以随手拿着就吃。不管是熟客还是生客,只要踏进家门就是贵客,就敬烟、沏茶、斟酒或递槟榔。让客人饿着肚子走是耻辱。对于小孩,老人都十分爱护。骑马到村口就得下马,不能骑马入寨;进主人家不能久立,快到主人指定的地方坐。进门要进大门,不进鬼门。家里有病人躺在床上,不能打招呼说:“我走了。”爱人怀孕期间,丈夫不能打猎;生孩子时,外人不能入房。在路上,总是让女人、小孩和老人走在前面。这些风俗,反映了景颇人的经济和政治地位以及他们落后、愚昧和迷信的一面,更多的是反映了他们的正直、善良。景颇族的家庭是以男子为中心的一夫一妻制小家庭。有一个这样的习俗:舅家的女儿,生下来就是姑家的儿媳,而姑家的女儿绝不能嫁给舅家的儿子。景颇人讲,这是“血不倒流”。夫死以后,其妇只能转嫁给夫的家庭或家族中的男子,且不计较辈分。未婚女子怀孕后,可以指腹认父,私生子在社会上不受歧视。男女婚姻多受父母包办,有抢婚的古老习俗。老张还告诉我们,景颇寨夜不关门,路不拾遣。他们最恨偷东西的人。送东西不管多少、好坏都算一份心意,一种情义。
我们说说笑笑,不觉已近村寨。老张停下来遥指邦瓦山腰,说那就是邦瓦寨了。我望见浮云处远近横着几幢灰色的草房,偶有袅袅炊烟升起,与浮云相融;山腰荞麦正开花,一片雪白。山谷丛林里传来几声山鸟的叫鸣声,鸟声一停就显得格外沉寂。我望望脚下的路,是那么弯曲和崎岖不平。路上不时见有紫红色水痕。我问老张,这是什么。他说,是槟榔唾沫。原来景颇人有嚼槟榔的习惯,妇女和老人嚼得最多。他们一出门就背着酒和槟榔,且走且饮,且走且嚼。嚼槟榔是一种嗜好,与烟瘾略同。据说多嚼槟榔可以保护牙齿。所以孩子未成年就学会嚼槟榔。
顺坎而落便是村寨。这里全是草楼。说楼不似楼,比起傣族竹楼,它显得异常矮小和狭窄。草楼呈人字形,上数级木梯则到竹片铺的“楼板”。竹片隔开的两边,一边是内房和伙房;一边是客厅和火塘。内房没有床,被服叠在“楼板”上,靠近伙房,烟灰随时卷来。所谓伙房,就是一个三脚铁架儿,上盛瓦煲,下燃柴火。柴火终日不熄,烟熏火燎。难怪外头亮晃晃,一上楼就感到黑漆一片。老张带我们上这家时,主人不在,我们几个不速之客随意看看。老张叮嘱我们,不要拨弄柴火,更不能搬动那标志着一家日子兴旺的三脚铁架儿。我们请老张带去看“鬼门”。“鬼门”在楼后,有一狭窄的小门直下到荒凉的草地、竹林。这是从没人到过的地方。据说“鬼”被驱逐时就是从此门溜出的。我们不禁摇头,哪里有鬼?只见几只鸡从这里跳下去钻进丛林。
我们又到另一户去,主人默默无言,孩子也站着不说话。我们说上楼看看,他们只是点头。上楼以后,我却找不到路,只见左侧有火光,浓烟扑面而来。几个人在火塘边烤火。这使我感到惊奇,现在天气炎热,为什么烤起火来?老张说,山高气寒,长年烤火也不足为奇。我们摸着穿过厅堂,只见右侧小房里躺着一个死去的老人,身上压着一把大刀!这使我们大为震惊。上楼前,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老张说:“你们不见他们都沉默么?对客人沉默.正说明他家有不好的事。”我们恍然大悟。
林予下楼以后,长叹一口气。我问他为什么叹气,他说:“三十年前我在这儿搞民族工作组时,境况也是如此,三十年来这儿的变化太小太小了。”老张说:“十年前州委副书记来看一眼叹道:‘二十年如一日。’说完坐着汽车走了。”他告诉我们,近年政府已经拨了不少钱给他们安装了自来水管和碾米机,只半年全报废了。碾米机成了废铁,现在只得踩碓舂米。水管依然搁在山上快锈穿孔了……
我们心情沉重,想离开寨子下山。老张说:“你们在这里住下,今晚看跳舞好吗?”
“跳舞?谁会跳舞?”我惊奇地问。
他说:景颇族有个风俗,家里死了人,家属鸣枪报丧。当晚,青年男女就到死者家参加祭祀舞蹈,往往通宵达旦,甚至连跳数夜。
我们没有心思看舞蹈,告别了寨子。路上,我们见到三个说笑的姑娘。一问才知其中最美丽的景颇姑娘叫孔秀明。她二十一岁,曾代表景颇族上北京住三年,当讲解员。现从陇川县民族贸易公司调来邦瓦山寨当工作组,搞包产到户。林予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曾在此当工作组员的情形,心情激动。新一代又在这儿当工作组了,但愿他们为改变这儿的落后面貌作出更大的贡献。我们问她,景颇人的生活为什么还这样穷困?她说:“一言难尽呵!极左路线干扰是一条;文化落后又是一条。”她谈到景颇人的远景,还是充满信心的。说着笑着,给我们跳起舞来。望着她动人的舞姿和落落大方的样子,我们的心又充满了活力。她,难道不是景颇人最有希望的一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