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抬眼一看,只见袭人站在王夫人身后,气便不打一处来,也不理王夫人,喝道:“袭人,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跪着。”
袭人身子一颤,她在贾府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见贾母这样发过脾气。吓得扑嗵跪下磕了好几个头,才站起来退出去,仍到院子中跪着。
王夫人顿觉面上下不来台,硬声道:“凤丫头,你先出去。”
凤姐没有半丝儿犹豫,对贾母低声道:“老太太,孙子媳妇先出去了,回头再来伺候您。”贾母点了点头,凤姐便向外走,经过王夫人身国时轻道:“姑妈,老太太只是罚袭人跪。”王夫人却瞪了凤姐一眼,没说什么,凤姐心里轻叹一声,只得下去了。凤姐出了房门便到厢房里去略坐一坐,才和平儿说了几句话,便见家里一个小丫头急脚慌忙的跑了来,凤姐斥道:“见天没脚蟹似的,慌什么慌?”
小丫头一见凤姐,忙跪下道:“二奶奶您快家去看看,大姐儿忽然发烧了。奶妈命小婢来回二奶奶。”
凤姐惊得跳了起来,急叫道:“早起还好好的,怎么就发生了,快,平儿,我们家去。”
平儿忙扶着凤姐道:“奶奶别慌,小孩儿一时着了凉也是有的,奴婢这就去打发人请大夫。”
凤姐定了定神道:“平儿,你先去悄悄告诉鸳鸯,就说大姐儿病了我急着家去,老太太若是找我,让她回一声,若是没叫便罢了,不要惊动老太太。”平儿答应了一声便去找鸳鸯,凤姐则一阵风似的赶回家去看女儿。
听奶妈子细说了因由,凤姐又心中又苦又涩,很不是个滋味,她用脸贴着大姐儿娇嫩的小脸,柔声哄了好一阵子,等大姐儿哭声住了,凤姐便亲手喂大姐儿喝水,那知大姐儿只喝了一小口便哇的一声吐起来,连带先前吃的奶都吐了出来,紧接着小身子便抽搐起来,凤姐急得黄了脸,慌忙叫道:“快请大夫,找二爷回来!”
凤姐院子里乱成一团,贾母的房里也不安宁。房中只有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两个,贾母也不必藏起自己的情绪,怒道:“你如今好啊!”
王夫人垂头道:“媳妇不敢,媳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贾家。”
贾母怒道:“你还敢说?为了个丫头便直闯我的屋子,没个上下尊卑,你就是这样为了贾家?”
王夫人急道:“老太太,袭人是您给宝玉的,她一心护着宝玉,能有什么错?看到宝玉被个小丫头推倒,袭人若是不问才应该责罚。”
贾母摇头道:“你只想着你的宝玉,怎么就不想想贾家?宝玉是我的孙子,我岂有不疼的?玉儿的丫头冲撞了宝玉,我自会处置,哪里就要袭人一个丫头人五人六的充主子,她素来不把玉儿当成正经主子,打量我不知道么,如今越发被你们纵的没有规矩了,你不说好好管教着,反而为了她来闯我的屋子,是何道理?”
王夫人也是心气难平,接口便说道:“林丫头本来就是什么不正经主子,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
贾母原本虽然生气,可是气并不大,但是王夫人这一句话便惹毛了她,贾母腾的站了起来,一巴掌扇到王夫人脸上,将王夫人打楞了。王夫人自从嫁到贾家,已经几十年了,这是贾母头一次掌掴于她,王夫人手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贾母,半天才说道:“你打我……”
贾母指着王夫人怒道:“你将林家送来的钱物尽数贪了,平日里指使人克扣玉儿的用度,还说什么玉儿用的一纸一草都是贾家供应,打量我不知道么?只因你是管家太太,我不好让你脸上过不去,才没说你,可你却越发的过份,竟不把玉儿当正经主子,我来问你,谁才是正经主子?”
王夫人语塞,说不出话来,只能跪倒在地,哭道:“老太太,若非家里出的多进的少,总是寅吃卯粮,媳妇不也能……自外甥女到了咱们家,那一样不是捡最好的供奉着,什么不是先尽着她的。老太太,媳妇从来也不曾克扣过她的。便是宝玉的用度,和她比起来也要往后靠的。宝玉可是贾家的正经主子呀!”
“你当我老糊涂了么?宝玉和玉儿都是我的心头肉,我今天也明白的说给你,我定了主意要两个玉儿做亲,由不得你不答应。从今儿起,但凡有谁对玉儿不敬,便是对我不敬,定要重罚。我把袭人给宝玉,原是看着她年纪大些,会伺候人,也不是让她给宝玉做姨娘的,你休要打错了主意。宝玉的屋里人我已经看定了,等宝玉大一些再开脸,用不着你操心。”
王夫人心里冰凉一片,不顾一切叫道:“不行,我绝不答应这门亲事。那狐媚子有什么好,她配不上我的宝玉!”
贾母气得跌坐在榻上,喘息半晌后用拐杖戳着地怒道:“你……你这个混帐老婆……我的玉儿德容言工哪一点不是万里挑一的,她如今是县主,又极得皇上皇后的心意,宝玉也不是个好读书的,他若娶了玉儿,这贾家的富贵基业才能保全。你这混帐老婆怎么就不明白!”
王夫人默然不语的跪倒在地,贾母说的她何尝不明白,宝玉的心思在谁身上她这做母亲的更是知道,可是就因为黛玉是贾敏的女儿,贾敏是她平生最恨之人,所以她无论怎么样都不肯要黛玉做自己的儿媳妇。
贾母和缓了口气说道:“如今家里是什么境况我也知道,元春在宫里花销大,家里又要修园子,府里进的少出的多,这亏空越来越大,你们从林家借了一百万两银子,打量我不知道的?我只问你,这银子你如何去还?便是看着这个,也得让宝玉娶了玉儿。”
王夫人心里很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女儿如今是皇妃,便不还又如何,凭一个破落的林家能怎么着?只是这话断断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的。只得低头不语。贾母还道是王夫人心有悔意,便缓声道:“罢了,理我都说与你听了,你出去亲自处治袭人,给玉儿一个交待,这事便这么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