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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照道理说,悟空的身体经历过千锤百炼,烟熏火燎,应该是个久经考验,砸不烂,煮不熟的妖仙阶级第一伟男,从没听说悟空会有头疼脑热什么的。不过这并非实情,最近变天,温度下降,昨天黄昏悟空独自窝在云端看夕阳,就着棉花糖想往事,打起了嗑睡。一时间风云突变,白云变乌,就差电闪雷鸣了,老孙虽然没淋到雨,但那朵乌云越下越小,撑不起悟空的份量。悟空翻了个身,矇眬中还想擦去嘴边的流涎,猴屁股却一下子透过稀薄的乌云层,掉了下来,虽然事出突然,不过悟空凭借多年的空翻经验,一点儿也不着急,垂直落地时还伸了个大懒腰,抖擞下发麻的腿脚,最后才盘腿落在了一个并非事先准备的草垛上。这一系列动作,不可谓不优雅,除了淋到了几点小雨。但这点小瑕疵根本就不算事,跟那些冷血动物不同的是,悟空的身体虽然也可以变温,但不是被动的随环境温度而变化,而是可以自主改变,这回他派上了用场,把体温调高了几许,猫到了大树下避雨,身上很快就干了。

这场雨像女人的心情一般变换不定,下下停停,又如同老年人那打了折扣的排尿功能。悟空一直在熟睡,很难得,因为通常会被梦惊醒,也不全是恶梦,他的潜意识太混乱,动物的原始野性,习惯性虚伪做作的人性,还有更高级的虚伪做作,连自己都会被骗过的神性,三大性情互不相让,在悟空的梦境中大打出手,搅得他很难睡好。但这一晚不同,他没做什么梦,睡得很熟。

天亮了,也晴了,阳光像毛毯一般照到了悟空的身上,但显然还不够暖。他醒了过来,擤了擤鼻,一股凉透的失控感,从鼻尖过鼻梁,再窜到了两眼中间。悟空双眼一下子圆睁起来,想用双手捂住嘴,已然来不及,他扎扎实实的打出了一个大喷嚏,声音并不大,但足够的清脆,挟带着气声,如同空中快速甩鞭的声响。他一下子往后射出去好远,比离弦之箭要快多了,只是当时还没发明子弹,不方便用来作比。幸亏这周围荒无人烟,不然伤及无辜,这罪过就大了。此时已有大智慧的悟空,对此做着深深的反省。但反省归反省,喷嚏还是不可抗的继续打,他刚想站起来,又被动后飞了出去,这回倒没飞多远,就被挡住了。挡住他的物体有点软,有些温度,悟空不由担心是撞到了人或畜……

但他是杞狲忧天了,挡住他的不是旁人,乃钟馗是也,依旧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胡子拉碴,浓眉壮眼,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垫着的双肩,正深情的在身后环抱着他,因为惯性两位还向后面滑行了好长一段,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悟空转头望着钟馗,不是半扭着脖子,而是整个脖子百八十度扭了过来,正对着钟馗。虽然在下面,钟馗见惯了肢体残缺扭曲的死样,但这时看着悟空的头,完全与身子相背,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通常笑是会传染的,但悟空此刻没被传染,而是继续阿……欠,喷了钟馗满脸的流涎,两人又抱着在泥地里后移了一大段路,好不容易才止住,悟空累得都有点喘。

钟馗拿袖管急切的擦脸:大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你受过几回风寒?

悟空挠了下头:小馗,原来这就叫做受风寒啊!你刚是问我得过几回?

钟馗听他的回答,是连风寒什么症状都不知道,也没必要再问受过几回。

钟馗:照理说妖仙没可能受风寒的,都不知道吃什么药能对症下药!

悟空:我曾听说风寒是可以传染的,是吧?

钟馗:至少凡人是这样的。

悟空若有所悟的长吸一口气,再慢慢从鼻子里喷出来,鼻梁没有堵塞,也没有酸痒的感觉,悟空点了点头:我应该已经把风寒给传染了!

钟馗很是疑惑:已经传……

他还没说完,鼻子一酸,喷嚏就迅猛的打了出来,悟空和他靠得极近,不过此时他精力已然恢复。在他眼中,钟馗这喷嚏打得极为高速镜头,纤毫毕现,粘液,鼻毛,牙垢都在空中蹁跹起舞,同时向他迎面扑来……

悟空咧嘴一笑,从另一个角度观察这世相,得到的趣味无穷。钟馗正往后退去,下意识的想拉住悟空,而悟空也假意伸手拉钟馗,而在将拉未拉之时又把手缩了回来,同时脚一蹬,急速往后退去,比刚才的喷嚏式后移,速度可快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钟馗的鼻毛牙垢粘液病菌,虽然来势汹汹,却始终追不上悟空。钟馗好不容易止住身子,又连打了几个喷嚏,向着空中悲愤的喊道:大圣,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啊?!你把风寒传给我,自己没事人一样跑了,如今教我把这风寒再传与谁?!

悟空在半空中把脸端正着说道:小馗,你太不体谅我的一番良苦用心了!本派的风寒一向传女不传男,我看你是铁哥们,才破例把风寒传给你,你竟然还想着继续外传,你……还是等你头脑冷静下来后再说吧!

悟空说完,微摇着下巴,带着无限怅惘的表情,招了朵附近闲散的筋斗云,离开。

钟馗还在地面上,费了不少脑子,才想明白悟空刚才的调侃,到底是咋回事。虽知筋斗云速度跟光一样快,但好兄弟明算账,传他风寒这笔账不宜搁置,最好立马就回报给他,于是钟馗弯腰冲着地面打了个喷嚏,凭那一点点冲击力,钟馗就跃上了云端,向悟空遁去的方向追击。空中云雾缭绕,云山雾罩,风寒也很大,而正受着风寒折磨的钟馗飞得瑟瑟发抖,像只寒风中飘摇的破风筝,脑门上却又尽是冷汗。空中没什么地标来辨别方向,极易迷路,很快钟馗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但他还是不放弃,拿袖管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尽管虚弱到极点,也要找到悟空,把风寒还给他。励志的故事,总是让人浑身是劲,差别只在于时间长短,而钟馗的这番自强不息,充其量只维持了一箭地的长度,他实在提不起精神来,鬼影昏花,在冲过了一大坨乌云后,还没恍过神来,竟然就跟一群乌鸦撞了个满怀。一时间黑鸦毛在乌云间翻飞,煞是黑暗。那群乌鸦都只受了些皮肉伤,继续码好队型,继续飞。而钟馗一下子泄了气,从云里掉了下来,疲软无力,不过他始终是有责任心的,在落地之前低头瞅了眼地面,底下没有活的生物,他才抬头挺胸闭眼,重重的坠到地面上。

钟馗很快恢复了知觉,这次高空坠地,对他影响最大的,是耳膜,嗡嗡作响。他用掌底拍了拍两耳,耳鸣声有所减弱。周围传来猪叫狗吠鸡鸣,还没有人声。泥尘扬散着,视野有限,一条小黄狗壮着胆子来到他跟前,竟然朝他的脸上酣畅的舔了一下。钟馗一愣,瞧着小黄狗,小黄狗也回瞪着他,一眼不眨。过了许久,钟馗才意识到自己跟一条小黄狗对视这么久,实在太不自爱了。他转过头,习惯性擦了擦鼻子,接着又擦一下,才意识到鼻子不再酸,他的风寒没了,而小黄狗的背影那却传来轻微的喷嚏声,钟馗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站起来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小黄狗的喷嚏声已经轻微到无,但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转了身,很自虐的跟着小黄狗而去。不远处有条河,河边有两间茅屋,没有炊烟。小黄狗来到拐角处就停了下来,一边继续打喷嚏,一边跷着一条腿,撒下泡腥臭的尿来。钟馗赶了上去,小黄狗没在意,它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突如其来的喷嚏和眼前这个黑头黑脑的家伙联系在一起。钟馗也来到了墙角,转了过去,茅屋前传来呻吟声,是一个老头,头发半白不黑,年纪虽大,但体型很壮实,一点也不像是会躺在地上呻吟的家伙。钟馗走上前去,发现老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口浓痰,声音越来越沉闷。别说是钟馗,就算是一个没什么送终经验的凡人,也不难看出,这老头快不行了。小黄狗还是赖在墙角,遥遥的望着,眼神中混杂着恐惧和好奇,同时它还没忘记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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