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没有钟馗那样的职业包袱,他当然想妙手回春,用那双曾经长满着猴毛的手,放到哑母的额头上,立马妙手回春。可神仙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不然私欲会不断膨胀,最后肉身被私欲撑破。这就如同一个不知饱的人,肚子很快会被撑破一样。悟空锄强扶弱的欲望很强,可能有人会说这是公欲,但这只是以目的来划分,归根结底还是个人化的欲望。绝对利人,毫不利己的境界,也同样是很吓人的,悟空就处在那个边缘,他在慢慢失去自我把持的能力。钟馗在一边看的分明,竭力阻止悟空用尽全力来救那个哑母。
屠鹊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他对眼前这药能否救命毫无信心,端在手里象有千斤重,这时颦儿伸手过来,和他一起捧住那碗药,好象在共同取暖一般。屠鹊的犹豫确实被她驱散了,两人一同捧着药,进屋去端给哑母,但两人刚燃起的希望转瞬即逝,病床上的哑母已经翻白眼,气绝身亡了,没来得及留下遗言,没准遗留过手语,但刚才颦儿在外面,没看到。
颦儿又大哭起来,刚刚好一点的嗓子又沙哑了起来。钟馗松了一口气,悟空除了感叹这是天意外,也没别的什么好做。旁人看不懂他的心境,可钟馗是明白的,悟空是个完美主义者,内心总希望能扫除世间一切罪恶,洒向人间都是爱。可现实是残酷的,不幸时刻都在发生,如果真的要达到普世价值的和谐完美,就算悟空能七十二变,会筋斗云,也会被折腾到体无完肤,魂飞魄散。所以悟空的愿望和现实间,总存着十万八千里的落差,也难怪他的脾气永远也好不了。
接下来就像是前两天事件的重演,焚化,哭灵,白事,酒醉,然后新的一天,只是主角由盲爸换成了哑妈。钟馗也在瞎琢磨,按这样的节奏,接下来没准就轮到聋女了,当务之急是让颦儿收拾细软,另觅居身之所。但这话他不方便开口,悟空也是,似乎也只有屠鹊能说。但屠鹊此时的心思放在别处,他在猪圈狗棚鸡窝边流连,还找来颦儿问她。颦儿这时哪有心情管什么家畜,但看屠鹊郑重其事的样子,只能收拾起心情回他的话。别的家畜都没事,皆安守本分,只有母鸡窝里出现异像,原本鸡都是昂首挺胸,左顾右盼,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但现在不同了,这些母鸡一只只都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踱着S型的脚步。
屠鹊让颦儿数一下母鸡的数目,颦儿方寸本乱,再加上那些鸡醉来醉去的,颦儿数了好几遍,才发现少了三只。屠鹊很心细,在鸡窝边发现有三对鸡脚印,开始时还是杂乱的,但越往外越直线,更奇怪的是,这些鸡脚印慢慢变大,成了三寸金莲状。屠鹊分外的冷静,根据眼前的线索,排除掉不可能的情况,得到一个最理智的结论,就是这一切的疫症,都是鸡在作怪,这还不是普通的鸡,而是修炼多年的鸡精。
幸亏当时连味之素都没有,不然颦儿听到屠鹊的这番话,第一反应肯定是调味料惹的祸。屠鹊说这话的时候,大义凛然,毫无苦难中憋出来的恶作剧范,一旁的人,比颦儿更震惊的,其实是悟空和钟馗。因为两人越来越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么一个又凡又烦的家伙,竟然能常常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悟空一度怀疑他曾是天上的人,因为打碎了什么东西,或是私生活不检点,被打落凡尘,但这种猜测被钟馗否定了,因为小馗有种本事,只要一握别人的手,就能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包括前世今生的种种遭遇都感应到,屠鹊身上没有一点仙家的血脉。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很低,更不用说颦儿不单是恋爱,还遭遇家门大不幸,她的悲伤很容易转化成愤怒,毫不怀疑的就把鸡精当成死敌。事不宜迟,四人打点行装,踏上追杀鸡精的征程。对于悟空和钟馗来说,打妖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这次,他们只是帮手,真正的主将是屠鹊和颦儿。
一路上,悟空问颦儿:你们家,是不是跟鸡结过仇?
屠鹊出来纠正:是鸡精。
颦儿在回忆。
悟空又问屠鹊:那鸡精是不是由鸡修炼成的?
屠鹊转头瞪了悟空一眼,很讨厌有人跟他抬杠的样子:要说跟鸡结仇,那除了吃素的,人人都跟鸡有不共戴天之仇!
悟空在跟人掰扯方面,也有浓厚的兴趣:没准颦儿她家以前办过养鸡场!又或者引发过火灾,把鸡场给烧掉过!
颦儿:这两种事,咱家都没有过。
屠鹊面有得色。
悟空没有气馁,琢磨着:咱们要追杀的是母鸡精吧?
屠鹊:不错。
悟空:那她化成人形时,就是女的了,也就是说,你们家得罪过这女妖!
这话听来有些说到点子上了,颦儿,包括屠鹊都在琢磨着。
钟馗:那会是怎么结下的梁子呢?
悟空:对于女人来说,最痛心的莫过于感情受到了背叛!
颦儿听悟空这话,倒是很对女儿家的心思和脾胃,不由点着头,但再一琢磨,却是大大的不对味。
颦儿:孙大夫,你瞎说什么啊?我爹和我娘,都是从一而终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女妖有瓜葛?!
屠鹊:颦儿说的极是,要是二老贪恋声色,也犯不着呆在这荒山野岭中。
钟馗:可就算是不贪恋声色,也没必要呆在这荒山野岭中啊!
悟空马上找到了共鸣,故意装萌扮嫩说:小时候听大人说,躲在深山里的,不是强盗,就是妖怪!
颦儿急了:我爹不是强盗,更不是妖怪!你爹才是!
悟空听了这话,一下子由咄咄逼人状,变得石化,不过因为他原本就是石猴,所以石化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事。在那一刻,他可能完全体验到身为一个孤儿的自卑与凄苦。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悟空没再继续搭腔,好象都在等着颦儿介绍一下她家的隐居史。
颦儿是个聋女,就像一个戴着耳机的人,很难掌握自己说话音量一般,颦儿这时说话也有点异样,之前的她总是把嗓音压低成一种贤淑调,可这时,她放开了讲,挺浑厚,是一种独特的女中音。
颦儿:我爹是一个大侠,他叫霍繁心!……
接下来的停顿,让身边的三个男人都有一种正身陷书场的错觉。
颦儿继续:曾经想一辈子为民除害,为此杀了不少贪官,但后来中计杀了一个清官,江湖传闻说这官是故作清廉,实际上打补丁的衣服,是用乌金丝缝制起来的。我爹去查后,发现确实如此,但事实上这是被人掉了包,我爹酒醉之后,斩了清官,事后才知道是被利用了,于是又杀了利用他的人。之后我爹本想一死了之,但手中的剑被当时还年幼的我死死抓住,于是我爹只被剑气伤了眼睛,后来决定退出江湖,隐居山林……
颦儿还没说完,悟空又说道:那会不会是你爹之前得罪的人,过来寻仇?
这回颦儿没马上驳他,只是转头看着屠鹊,有求助的意思。
屠鹊:如果是人来寻仇,尽可以大开杀戒,不需要这么偷鸡摸狗,弄什么疫症!
悟空:没准对方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霍姑娘她爹以前没准无意中把什么病传给了别人,或是大肚婆肚子的孩子,他又不自知,酿成了大祸,所以才会有这个结局。
颦儿脸又气得绯红:你,你为什么要一直侮辱我爹的名声?!
悟空:我老孙可不是抬杠,只是做合理的推测。
颦儿气得都说不出话来,就差掉泪了。
屠鹊这时倒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我看这事说来说去,最关键一点是,你们俩个打死都不相信这是妖精所为!
悟空笑而不语,钟馗则低声说:打死了,可能就信了。
屠鹊继续冷笑一声:我看你俩这辈子肯定没见过妖精!
狂笑声在悟空的五脏庙里回荡,但他忍着,没让笑声顺着他的喉咙,从嘴里发出来。
悟空反问道:那听屠大夫的口气,你一定见过很多妖精啰?
屠鹊再三冷笑:很多呢,也谈不上。一般的小妖小魔,还是打过几回交道!
悟空听这话,追问得更起劲了,以一种很崇拜的口气问道:屠大夫,那老孙我想请教,接下来如果真遇上了鸡精,您准备怎么降伏她们?
屠鹊愣了一下,不过马上调整好心情说:到时山人自有妙计!汝等不用惊慌!
悟空挺急:啊呀,屠大夫,不,屠爷,别卖关子?说出来,哥几个到时候也能有个准备,不至于拖后腿嘛!
屠鹊看了看悟空,又看钟馗,没有不耐烦,只是故作神秘的轻声说:不是我卖关子,这些鸡精的耳目众多,如果让她们提前知道了计划,就全功尽弃,所以不得不存十二万分的小心!
然后他又煞有介事的左顾右盼,仿佛能在空气中分辨出鸡精的妖气,抽了几下鼻子,仿佛是闻着味,向鸡精追击而去。悟空和钟馗只能无奈的在后面跟着,像两跟班。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脚印和香味都不是太靠谱的跟踪线索,四人很快来到一条岔路上,屠鹊在分叉口上停了许久,不知在盘算什么,颦儿问他,他只是支吾着摸下巴。
悟空又起劲的上前:屠大夫,是不是这两条路上都有鸡精?所以不知该选哪条?
屠大夫先前还愁眉苦脸的,这时眉头舒展了一下:是啊。
悟空:这还不简单,你跟霍姑娘选这条,我跟小馗选那条,不就得了?